农民工炒股回忆录

老张蹲在工地角落，水泥袋堆成的小山挡住了工头巡视的目光。他粗糙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笨拙地滑动，指尖沾着未洗净的灰浆，在屏幕留下模糊印痕。K线图红绿交错，像极了工地上警示用的彩旗，却远比那更令人心惊肉跳。他刚把攒了半年的工钱——一万八千块，全投进了那只叫“宏达高科 ”的股票里。工友老李曾拍着他肩膀笑：“老张，你这哪是炒股，分明是拿命换的钱去赌命！”

起初，账户数字如春笋拔节般疯长，老张的心也跟着飘了起来。他仿佛看见老家漏雨的屋顶被新瓦片覆盖，儿子书包里崭新的文具盒闪闪发亮。他甚至开始盘算着，若再涨些，便辞了这活计，回乡开个小店，再也不用看钢筋水泥的脸色。工棚里，他常对着手机屏幕傻笑，惹得旁人侧目，他浑然不觉，只觉那红彤彤的数字是命运递来的橄榄枝。
然而，市场骤然变脸，如同夏日暴雨毫无征兆。那“宏达高科”竟如断线风筝般一头栽下，老张眼睁睁看着账户里的数字一日日缩水，从一万八到一万二，再到七千……他整夜整夜睡不着，工棚铁皮顶被雨水敲打得噼啪作响，仿佛是他心碎的声音。他不敢接家里电话，怕听见儿子问“爸爸，新书包买到了吗？”——那声音会像针一样扎穿他强撑的硬壳。
终于，账户余额只剩三千块时，老张颤抖着手指点下“清仓”键。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他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窗外，城市霓虹依旧喧嚣闪烁，却照不进他此刻的深渊。他想起离乡时妻子塞进行李的煮鸡蛋，温热的嘱托还萦绕耳边：“在外头，踏实点。”可自己却把血汗钱押在了虚无缥缈的曲线里。
几天后，老张在工棚外抽烟，烟头明灭如他熄灭的希望。老李默默递来一张皱巴巴的纸巾，上面印着某证券公司 的广告，还有一行小字：“股市有风险，入市须谨慎。”老张盯着那行字，忽然苦笑出声，笑声干涩如砂纸摩擦。他慢慢撕碎纸巾，任风卷走那些轻飘飘的承诺与警告——原来最重的教训，从来不是写在纸上，而是刻进骨头缝里。
如今，老张依然在钢筋丛林里挥汗如雨。只是每月发薪日，他不再急着掏出手机，而是仔细数好几张钞票，郑重地塞进贴身衣袋深处。那里面还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儿子站在田埂上，笑容灿烂如初阳。他抬头望向远处，城市灯火辉煌，却再也照不进他紧捂的口袋——那里装着沉甸甸的踏实，比任何K线图都更接近生活的本相。
老张终于明白，所谓“牛市”，不过是命运在别处放牧；而他的牛，只认得脚下这片需要一砖一瓦垒砌的坚实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