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的K线

王树根把最后一筐红薯倒进地窖时，裤兜里的老年机震了三下。是邻村打工回来的狗蛋发来的截图，绿油油的曲线像田埂上的青苔，配文：“这玩意儿比种玉米来钱快。”

那年树根十七，刚初中毕业就留在家帮衬农活。山里的日子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唯有镇上网吧的电脑屏幕亮得刺眼。狗蛋说城里人像疯了似的盯着“炒股软件”，手指点几下就有人赚钱有人哭，树根攥着攒了半年的三百块零花钱，心里像揣了只蹦跳的兔子。

他没告诉爹娘，每天天不亮就往镇上跑。网吧老板嫌他年纪小，架不住他每次都买两包红塔山，便默许他在角落的旧电脑前久坐。屏幕上的K线图像极了村口蜿蜒的山路，红的绿的柱子此起彼伏，树根看不懂MACD和KDJ，只跟着狗蛋说的“买涨不买跌”瞎操作。

第一次下单是买一只叫“农业科技”的股票，理由很简单——他认识“农业”两个字。买入后三天，股价涨了两毛，树根卖掉时赚了二十块，比割一天稻子还多。他攥着找零的纸币，在镇口买了斤猪头肉带回家，谎称是帮人扛化肥赚的，爹娘笑得眼睛眯成了缝。

胆子渐渐大了，树根把卖粮食的两千块都投了进去。他开始熬夜看财经新闻，笔记本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K线，田埂上的脚印也变得急匆匆。有一回下大雨，他为了赶去网吧盯盘，摔在泥泞的山坡上，裤腿划了个大口子，膝盖渗着血，却顾不上擦就往镇上跑。那天他买的股票涨停，通红的涨幅像山坡上的映山红，他忘了疼，在网吧里偷偷咧嘴笑。

变故发生在秋收前。他重仓的一只股票突然暴跌，屏幕上的绿色像漫山的野草疯长。树根盯着不断下跌的数字，手指发抖，想卖却卡了壳。等他终于操作成功，两千块只剩下八百。走出网吧时，天已经黑透，山里的风呜呜地吹，像爹娘在田埂上唤他回家的声音。

回到家，树根把自己关在柴房。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他画满K线的笔记本上。他想起爹娘凌晨四点就起床割稻子，想起姐姐为了供他读书，初中没毕业就去城里打工，那些钱是汗水泡出来的，不是屏幕上跳动的数字。

第二天一早，树根把剩下的钱取出来，给爹娘买了台新的脱粒机。他再也没去过网吧，每天跟着爹娘下地，手掌磨出的茧子比以前更厚。只是偶尔歇晌时，他会掏出老年机，看看狗蛋发来的截图，然后笑着摇摇头，转身扛起锄头走向自家的田地。

山坳里的风依旧吹着，田埂上的脚印又变得沉稳。树根明白，真正的财富从来不是屏幕上的涨跌，而是脚下的土地，是日出而作的踏实，是爹娘脸上的笑容——这些，比任何K线都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