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午餐的信息茧房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像一声号令,暂时赦免了半日的劳碌。写字楼的电梯间瞬间被人流塞满,沉默地沉降到地面,然后分流进各家餐馆。我们一行四人,照例坐在了公司楼下那家简餐店靠窗的老位置。菜单是无需再看的,点的菜永远那么几样,高效、管饱,如同我们的谈话内容。
筷子还没动,话题已经自然而然地滑入那条熟悉的轨道——那个由数字、代码和他人命运铺就的,既安全又令人窒息的轨道。“老美那边降息的口风越来越明确了,”
同事小周夹起一筷子青菜,像分析K线一样笃定地说,“今年再降一两次是大概率事件。关键是明年,新主席上台,配合特朗普的扩张政策,全球央行都得跟着放水。”他眼里放光,仿佛眼前不是青菜,而是即将因流动性泛滥而暴涨的资产。“一波大行情,就在明年了。”
我点点头,目光却飘向窗外。阳光很好,街上行人步履匆匆,有人提着吉他盒,有人牵着狗。他们的世界里,有没有“美联储放水”这个概念?
同事小高立刻接过话茬,把话题从宏观拉回微观:“所以眼下是关键啊!你看这盘面,科技股歇菜了,资金开始搞轮动。医药、消费、甚至基建,都在动。”她掏出手机,点开自选股列表,像展示勋章一样指给我们看,“这对前期踏空的人来说,绝对是年底回血的好机会!四季度,策略就一个字——捂!”
我附和着笑了笑,舀了一勺汤。汤的味道很标准,和昨天、前天一样。他们的逻辑也无懈可击,和晨会、午评里说的一模一样。
我们像一群虔诚的教徒,反复诵经,彼此印证,以确保谁都不会偏离这个用数据和推理构筑的“真理世界”。
这时,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向了“八卦”,这个茧房内的人情世故。同事C压低了声音:“听说销售部的Lisa,预产期在年底。年底正是冲业绩的时候,她这一休产假,摊子谁接?咱们的协同任务,怕是要受影响。”一阵短暂的沉默。有人感叹压力大,有人抱怨分工不公。
最后,话题落到两个业绩持续垫底的同事身上,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关切,但更多的是对自身处境的警惕和一种“优胜劣汰”的冷酷。“完不成KPI,降薪降级是轻的,怕是年终考核都过不去……”
这顿饭,吃得信息量极大。我们分析了全球经济走势,研判了板块轮动节奏,评估了同事的职场命运。我们的大脑高速运转,咀嚼着远在天边的宏观叙事和近在咫尺的办公室政治。
可我总觉得,吃下去的东西,并没有真正转化为滋养。它更像是一堆杂乱的信息碎片,堆积在胃里,沉甸甸的。我们谈论着如何抓住全球市场的机会,却没人留意今天青菜是否鲜甜;我们算计着板块轮动的节奏,却忘了四季本身就有更迭的韵律;我们担忧着同事的去留给自己带来的压力,却从未问过一句,我们自己活得开不开心。
我们的饭桌很小,小到只能容下数字和代码,却装不进一缕山风。我们在这个精致而坚固的“信息茧房”里,自以为洞察了整个世界,却唯独忘了,世界真正的广阔,在于它有K线图无法丈量的山河,有绩效考核无法定义的价值,更有我们早已失语谈论的——自由与远方。
结账时,我看着账单上精确到角分的数字,忽然想起昨晚在快手上看到的某位主播在农村生活的视频里,看到他在
长白山脚下那种用斤两、用“一顿饭”来计算的模糊和简单。
那里没有茧房,只有坦荡的山野,和可以直接吸入肺腑的、带着松针味道的风。我们何时才能够像他那样简单的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