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的兰花烟
国庆假期,高中微信群里同学发了一张照片,长在田里的一片
烟草,叶子绿油油,叶子的脉络清晰可见,有几株还开了兰色的小花,应该是种植的烟叶,兰花烟。
我平时不抽烟,也好多年没见过烟叶了。这幅照片把我的思绪带回了老家,带回了上世纪的八十年代。我的家乡在河南豫西、伏牛山下的一个小村庄。我的太爷爷,老家的河南话叫老爷,特别喜欢抽旱烟,尽管那时家里有整包的纸烟,记得叫白河桥,老爷几乎不抽纸烟,只抽旱烟。记事儿开始,老爷已经是八十几岁的老人了,随身带一根旱烟袋,烟管是一根紫色竹竿做的,足有三尺长,紫竹的远端是一个铜烟锅,有核桃那么大,用来装烟丝,紫竹的近端是个绿色的玉石烟嘴,还有一个扎口的布袋,系在烟杆上,用来装烟丝的。这是老爷的至爱,几乎形影不离。院子里有一颗大榆树,树干要两人合抱那样粗,冬日的上午,早饭后,太阳升起来了,天气开始暖和,老爷会蹲在大榆树下,靠着大榆树,左手托着烟杆,右手从烟袋里抓出一把烟丝,按在烟锅里,掏出火柴,把烟丝点燃,猛猛的抽几口,有时烟丝着得很旺,微微有点火苗出来,泛出兰色的火苗,也许这是兰花烟的名字来历吧。老爷有点驼背,但是身体很健康,还能干点简单的农活,脾气温和,记忆里没见发过火,两只手掌和指肚都是红色的,老爷说这是红砂掌。老爷的手非常灵巧,解放前会织布。老爷对做饭的火候掌握特别好,据说人民公社刚成立时,粮食丰收,村里吃食堂,老爷给食堂做饭,几口大锅做的干饭,干饭吃完了,锅巴可以整张铲出来不裂不碎,几张锅巴叠起来像宝塔一样。随着人民公社进展,粮食产量变少,吃不上干饭只能熬粥了,老爷这技术真的成了绝活了。一袋烟吸完了,在烟丝将尽未尽时,老爷会赶快从烟袋里再抓出一把烟丝按在烟锅里,猛吸几口,烟就续起来了,抽第二袋烟。有时间续的烟丝晚了,猛吸几口,结果烟丝没燃着。这时老爷就会拿出火柴递给我说,娃,给老爷点个烟,我会帮老爷把烟点上,老爷继续抽。偶尔我在玩耍的兴头上,不接火柴,不给老爷点烟。老爷就佯装生气了,举起烟袋锅到我的头顶上,骂着,小鳖孙,这么懒,看我打你。但是我是不怕也不躲,若无其事继续玩耍,因为老爷的烟锅从来没有敲过我的小脑袋。老爷只好自己划火柴,把烟再次点上,表情有点遗憾,猛抽几口,表情马上恢复平静、随着烟气的熏陶、更加愉悦。
老爷的兰花烟是自己种的,村口有一片
小菜园 、半分地左右,土地不肥,种了一点香菜、葱,还有一半老爷种了兰花烟。兰花烟里面还夹种了几株罂粟花,兰花烟会开花,可是我没有太多印象,因为和硕大艳丽的罂粟花相比,实在普通。罂粟开花后,会接果,长到核桃那样大时,老爷会带上一把钢锯折断的钢片,钢片的一端打磨成刃,另一端用胶布缠上作为手柄,就是一把小钢刀。右手握钢刀在罂粟果上从上到下划一下,左手拿个小酒盅接着,白色的汁液就流到小酒盅里。过了一晚上,第二天再过来,划痕的地方残留的汁液凝固了,呈黑褐色,老爷就用钢刀的刃在上面刮,粉末落在小酒盅里。等到兰花烟长成了,用镰刀把烟草收割了,在院子里晾晒,晒干之后,用手揉碎,就是烟丝,揉搓时有股呛人的味道。
小菜园很小,不到一分地,菜园傍边有一块空地,是个废弃的打谷场。老爷为了扩大兰花烟的种植面积,就用撅头挖地,挖出地下的石头、把土地平整一下可以种植兰花烟。这时我已经会搬小石头了,帮助老爷把小石头搬到地头,等收工时,老爷会表扬我,小鳖孙中用了,会帮老爷干活了。土地平整后,春天种上兰花烟。每年开挖平整一点,持续了两三年,兰花烟种的越来越多。后来我就上小学了,放学回家路过村口,看见老爷在挖地,就会帮老爷搬会儿小石头再回家。有一天放学回家,突然发现老爷不在地里,回到家一看,老爷躺在床上,愁着眉头,很难受的样子,印象里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老爷痛苦忧伤。妈妈告诉我,老爷在挖地时,挖出了几个牛头大的石头,用铁撬撬石头,无奈石头太大,石头没有撬起来,腰扭伤了。开始以为休养几天就会康复的,殊不知后来腰部还是疼,走路不便,身体每况愈下,来年记得是1984年、甲子年,去世了,生于晚清时代的1894年、甲午年,享年90岁,那片小菜园,再也没有种植兰花烟,已经荒芜了。后来改为宅基地,有村民建了房子。
多年以后,回忆往事,有一天我突然问妈妈一个问题,当年我老爷从罂粟果里割的汁液做啥用的,妈妈说,那就是烟土,你老爷抽兰花烟时会拌在烟锅里,我大吃一惊。老爷的一个弟弟,排行老六,小老爷两岁,我叫老六爷,在我上初中时才去世的,享年96岁。有时会想,如果老爷不抽兰花烟,会不会更长寿?如果不去扩种兰花烟、不翻挖那块地、不撬那个大石头,会不会更长寿?但是作为生在清朝末年、历经民国各种战乱、饥荒的人,人生不易,种兰花烟、收兰花烟、抽兰花烟也许是苦难生活中的一丝希望,兰色的火焰是照亮老爷90岁人生的一道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