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都是想着父亲早点解脱病痛,等事情办完静下心来,猛然想到我也是没爸的人了,眼泪不知不觉掉落,以后再走错路,又有谁指点我摆正心态走出困境。我姐最后一次喂蛋白粉给父亲喝,他说不用喂了,让他早点走好,说太痛了,再后来父亲就吃不下任何东西。
父亲跟母亲说他这辈子没什么可遗憾的了,房子也有了,孙子也有了,别人欠我们的钱也收回来了。走之前怕见不到我,还在交代我姐,你弟回来叫他不要难过,你们姐弟要乐观,你看那些明星,都是心态好所以保持年轻。父亲自己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样,却还在为我们考虑,包括家里人口及田地赔偿,也都是父亲料理清楚才倒下,不然到我这,完全不清楚哪些是自家田地。
父亲是一个农民,但就是这么一个农民,把我姐跟我都培养成正式编制,正是因为工作稳定才让我有机会心无旁骛打磨自己的交易系统。我们家很少从事农活,从我记事起,父亲就带着我们一家四口在老家附近靠海的山头开采石头,为了取水方便,经常把棚搭在山沟旁边。印象很深的一次,半夜发大水,洪水冲垮草棚,父母亲一人一个抱着我姐跟我狼狈逃离。山上蛇虫很多,母亲养的一些兔子跟鸡子也经常被山上的眼镜蛇咬死,我就亲眼见到眼镜蛇缠住兔子吞咽的场景。山脚下一户人家养了一群羊,经常到山上放羊,有一次母羊跳过很高的一块大石头,小羊羔过不去在那咩咩直叫,我过去抱住小羊羔安慰它别哭,长大后父母还老拿这个说事。山上日子很苦,但对孩童的我来说,乐趣很多,掏鸟捉鱼,煤炉锻造铁钎时从火焰上方看到对面山体扭曲晃动的景象,清晨山上野草野花散发的独特清香,风大的时候坐在树荫下看着大海冲击礁石卷起的高高海浪,这些反倒是我在城市生活久以后向往的生活。
父亲当时带了几个徒弟,最终因为赚不到什么钱后来陆续走了,个别甚至因为利益反目。后来父亲又带领我们全家种植蘑菇,养殖海蛎,都不赚钱,都是草草收场。再后来父母只能外出讨生活,时不时把我姐跟我寄养在大姨家、舅舅家、伯母家,甚至有一年,让上初中的姐姐带着上小学的我独立生活,那年冬天我姐早起点蜡烛背课本,因为太困又睡着,蜡烛翻倒点燃棉被,我们被烟呛醒,当时吓坏了,直接从水缸舀水进行灭火,以为浇灭了,但是棉芯内里还在燃烧排烟,幸好隔壁屋伯母早起看到浓烟后直接把棉被扔到院子,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此后母亲再也不敢让我们独立生活,扔父亲一人在外打拼,一直到一远房堂哥给父亲介绍到一家台湾人开办的石材场从事石材打磨工作,一家人生计才算安稳。
好景不长,不久石材场因经营不善倒闭,父亲也随之下岗,又是托堂哥关系,父亲在石材场旁的空地自己搭了一个台进行石板材废料再加工,就是把废料重新用锤子跟铁钎分割成20×50×20公分大小的石块,我们当地称252,就是这一块块单价0.5元的石头供我读完初中、高中直至大学,只是这一块0.5的石头父亲不知道要抡多少锤。当时隔壁有一个当地人搭的台子,看着很面善,跟父亲逐渐交上了朋友,因为比父亲年长,我们都叫他伯父。这个伯父晚上吃完饭经常来家里做客聊天,偶尔两个人还一起组队跟其他人打牌。当时两家关系处得不是一般好,有什么吃食也都是礼尚往来。父亲时不时跟我们夸赞这个伯父,直到一天有一个知情人告诉父亲,这个伯父暗地里让叉车司机不要叉废料给父亲加工,甚至跟当地人合谋想把父亲这个外乡人赶出当地,好让他吞并父亲的石台,父亲知道这事以后果断与他断绝关系,那段时间父亲沉默寡言许久,也让我知道了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从父母外出讨生活到高中,我跟父亲接触很少,就是寒暑假跑来跟他一起生活,后来母亲在台湾人开的一家海产品加工厂上班,一个月300元的工资,母亲去上班,下午点心就换我煮给父亲吃,我回想这辈子也就那几年给父亲煮过东西吃。
父亲是乐天派,他经常教育我事情发生了不要去埋怨,要想办法解决,很多年以后我看到一句话:比穷更可怕的是家庭内耗,应该也有父亲想表达的意思。我小时候很大还会尿床,有一次半夜尿床母亲骂骂咧咧在那清洁,父亲看我被母亲骂哭边帮忙清洁边安慰,后来带着姐跟我围着母亲正步走转圈圈把一家逗乐后才重新睡下。
那年姐姐结婚我还在读书,婚后不久有一次饭桌上老爸突然提到亲家有钱有势,以后你姐在婆家难免会受委屈,我当时觉得自己啥能力也没有,就说那都是我姐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父亲听了很生气,说你姐那么疼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哪有你这么做兄弟的。那是极少一次父亲冲我发脾气。好在我姐的公婆都是很好的人,一直以来待她也不薄。很多年以后我的交易模式初成,当时怕父亲担心,我骗他说跟同学合伙做生意,顺便带上我姐做,那年带父亲去北京玩,期间我跟父亲说我带我姐两个月赚了十几万,父亲很吃惊地看了看我,随后喃喃说道这下好了这下好了,我能从父亲的眼里看到欣慰,不过那十几万也是我那段时间最大的一波盈利。
参加工作后跟父亲接触更少,工作稳定后父母亲第一次来宁波,母亲说动车上你爸但凡跟人聊天就说我儿子是修飞机的,我能感受父亲对我的认可,又有哪个孩子不希望成为父母的骄傲。只是父亲不知道修飞机总归还是打工养家糊口,后来我掌握了更值得让他骄傲的技能。
父亲这个病26岁时就做过手术,60多岁复发又做了一次手术,后面又做了两次碘131治疗,后来再复发,我把他带到宁波治疗,医生说年纪大不适合再做手术,建议靶向治疗。我依然记得宁波第一医院那个主任推荐安罗替尼时说这个药效果好又便宜,12毫克的安罗替尼7粒要4000左右,也就是一个礼拜的用量,在医生这却是轻描淡写,要不是我们做交易赚点普通家庭根本承受不起,好在我姐后面打听农保也能报销一部分。不过这个药副作用也很大,吃了一年以后父亲经常牙龈出血,手脚脱皮,我姐又买了
维生素加以维持。开始老家邻居并不知情,以为我们姐弟不愿给父亲花钱治疗,我有回去动不动就找我聊,说就这么一个父亲,要看重。老爸知道后时常拖着病体到人多的地方给我们姐弟做宣传,不想让我们无辜背负不孝骂名,后来我再回去再也没听到邻居闲言碎语。父亲走的前半个月精神愈加萎靡,甚至都开始说胡话,经常说自己掉沟里起不来,我们很快安排了住院,我没法在身边服侍,便请了护工照料。住院第一天父亲精神好了很多,东西也能多吃一些,我跟我姐都以为这下好了,想着或许能再熬过今年,但是随后几天东西越吃越少,住了一个礼拜,情况没有任何好转,母亲怕父亲没在外面,赶紧叫了救护车送回老家。
刚回到家父亲状态就急转直下,母亲怕父亲挨不了一两天赶紧叫我们回去,不巧国庆节前我儿子跟他外婆去了安徽,不想父亲临走时见不到孙子,但
高铁票不好买,高速又严重堵塞,回到家后赶紧给大舅子买了高铁商务舱的车票送儿子去到杭州,再让小弟一并带回家。小弟也怕高速堵车,连夜从杭州开了近10小时车将儿子带回罗源,次日我女儿也及时赶了回来,女儿从小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父亲在带,看到爷爷那个样子哭得快喘不过气,引得旁边很多人都动容。见完孙辈当晚父亲就走了,走得很安详。
父亲一走,我们这一脉老一辈男丁就一个不剩,希望三位妯娌保重身体,福寿安康。丧事都是堂叔们帮忙操办的,伯母、堂婶、小弟这些也是尽心尽力,往年家族红白喜事都是父亲主理,父亲走了多少有点杂乱无章,好在一切顺利。
办完丧事开车回宁波的路上,老婆突然提到以后群里再也听不到父亲的声音了,我不禁又泪目,也不知道多久能从悲伤走出来。
今天又一年中秋节,逢节不再佳,徒剩倍思亲,结尾谨以近两年半的收益曲线告慰父亲在天之灵,希望他安心上路,家里一切有我。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