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

当我提笔写下此文的时候，我和远在广东的妈妈正在度着本命年劫。
五天前(24号），我曾记恨了很多年，那个给我童年带来无数痛苦，不可一世的男人倒下了:脑梗塞，连摔两跤，不知是命大还是遇上了好心人，侥幸捡回一条命，但半边身子不能动了，只能躺在床上，不像活人却是活人。
曾经有很多年，我都幻想过如果他溘然长逝，这个家庭会不会过得好一点。回想起来，记忆中全是些这样的画面:
甩两千块钱给我妈然后赶她走，但我妈舍不得年幼的我和弟弟，忍下了。
村里有人家结婚，喝了酒耍酒疯被人扔到了路边泥潭里，下着雨的夜晚我妈一个人打着手电沿路找他，又一个人给他弄回了家，他一百四五十斤，我妈只有100斤不到。
满地碎片，所有值钱的东西:电视、电饭锅、碗筷，还有凳子通通变成了地上的碎片，我和弟弟在碎片上大哭，我妈哭着将我和弟弟抱紧怀中，说着:没事的，没事……
稍微长大点后，连续两年的除夕夜，我都是在家门前那片森林里最高的那棵树上过的，一是家里又全是碎片了，二是只有那棵树上能看到村里稍富裕人家放的烟花。
小学家长会，一个人。初中家长会，一个人。高中家长会，一个人。大学开学，暑假工的2400块，一个人。
过往的残酷回忆不会随着年岁而消减，慢慢长大后也曾试着去理解他:九十年代的高中生，赶上经济高速发展的黄金时期，却被小山村局限着认知，只知埋头种地，赚钱的能力赶不上养家的压力，而认知又被生存环境锁死，几杯清酒下肚，灼热的酒精让大脑亢奋，于是将压力全部向周围释放，随后一头栽倒，待到初醒只觉是一场大梦，循环往复，家人循环痛苦。
我也在这循环中长大，也许是初中正在发育的年纪里一天只吃一顿饭的缘故，现在178的身高却只有不到120斤的体重。“想要的一切只能靠自己”，这样的思想很早便在心中扎根，才会在找到一条看似能突破阶级的路后，义无反顾的退学(迫于学校与家庭压力，先休学后又退学），记得那天是9月15号，新生开学的日子，休学文件早上出来，下午我人就已经在厂里了，因为判断一波吃饭行情临近，在为即将到来的行情积攒本金。可惜行情来的太早，加上自己教条主义压的新能源，结局也是悲惨。
23年断续又交了些学费，但都因为本金有限，亏损基本可接受，9月份办完退学手续，带着3000块就出来闯荡了，先是闽J再到现在的浙F，尽管23年底到现在基本已经能做到微亏或微盈的状态(除了今年一月份大股灾和四月份小股灾亏得比较多），但要走的路还太长，可比起在厂里一天站着连续工作十二三个小时，赚300块钱，复利公式能带来的奇迹，是活下去的希望，也是唯一能找到突破阶级的路了，凡人修仙，何其之难！
在厂里积累本金的日子里，时常在想:像我们这种人，穷才是最可怕的事情，相反，死亡却是解脱，又想到死亡只是重新化为分子和原子回归宇宙，就更是拼命干活了。
本来今年的计划也只是把借的助学贷款还清，顺便积累点操作的本金，加上我妈妈现在没了供我和弟弟读书的压力，也能攒点钱，一切似乎有了希望。但那个不可一世男人的倒下，将一切又带入冰冷的现实，早前和我妈妈打电话的时候还和她说:如果治疗费用过于昂贵，我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放弃治疗)，在经济如此差的情况下，得把有限的生存资源留给还健康，还能活更久的人。说出这话的时候，连我都讨厌自己，残忍又麻木，可是，我必须考虑未来，作为家中长子。
但当看到弟弟发来的视频:那个男人躺在床上，多了些苍老，想动又无法动弹，眼神茫然无措的时候，我建树起来的所有理性，破碎一地。然后是无尽悲凉，妈妈那里的钱已经都借给了她那些苦命的妹妹(尽管我很早之前就提醒她能自己攒点就攒点的，因为我还只能做到养活自己的地步），弟弟还得时常啃老，而那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也是苦命，本来就一个人身在省外，过去的这个月在工地没活的情况下，还硬是留下，只是想把之前被拖欠的工钱给要回来(现在成了救命钱)，结果差点把命搭进去，更苦命的是，这笔钱公司虽答应给，但也要到下月15号，也许是缓兵之计呢，就像前几次那样……
写到这里，我看着面前的白米饭和咸菜，再看着窗外繁华的江南都市，不禁感叹:穷，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