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写下这个题目时,我很犹疑。犹疑之处乃在于:其一,结构主义与解构主义均是上个世纪西方重要的哲学思潮,体系庞杂,哲学家众多,绝非三言两语所能道清,更遑论引入到证券市场的讨论与思考中;其二,证券市场的参与者大体上都对于形而上的思辨欠缺兴趣,对于证券市场的理论探索就更其兴味索然了。故此这样的探讨还是否具有意义及受众面如何都是要打上问号的,然而又窃以为这些重要的哲学思潮对于开启和丰富我们关于证券市场的多维度思考,最终提升我们的投资水平无疑还是有所禆益的,故此,不揣冒味,还是打算就这个话题勉为其难的说点什么。
以下关于结构主义等哲学思潮的介绍性文字没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直接跳过,但多少会影响对于后面部分内容的阅读。
结构主义大多与一定的专门学科相关联,比如文学理论、语言学、社会学、历史学、心理学等等,其并非一个统一的哲学流派,而是由结构主义方法联系起来的一种广泛的哲学思潮,中心课题乃在于从混乱无序的现象背后找出秩序来。著名的语言分析学派的哲学家索绪尔是结构主义思想的先驱,他认为语言是一种先验的结构,一个符号系统,而意义的构成取决于语言的句段关系和联想关系形成的差别体系,一切符号都可分为能指者与所指者,与人们日常讲的言语不同,这便是结构与经验现象之间的不同。与语言的历时性研究相较,他更强调共时性研究的重要性。索绪尔的这些思想构成了以后结构主义的基础。再比如福柯在历史学和科学史研究中认为各种文化知识都有一种无意识的结构,它存在于各种文化表现的内部。
结构是由诸多成分组成的,可区分为深层结构与表层结构。列维.斯特劳斯总结了结构的一些特征, “首先,一个结构表现出系统的特征。对于它的某一组成成分做出任何变动都会引起其他成分的变动。其次,任何一个模式都隶属于一组变化,其中每一种变化都对应于同类模式内的一个模式,以致所有这些变化加起来便构成一组模式。再次,上述特质使我们能够预见,当模式的某一成分被更改的时候,该模式会如何反应。最后,构拟一个模式应当使其运行能够解释全部被观察到的事实。”([法]列维-斯特劳斯:《结构人类学》)
结构主义方法有几个基本特征,其一是对整体性的强调和要求,整体对于部分来说具有逻辑上优先的重要性;其二是对共时性的强调。此外,通过模式认识事物的内在结构也是这一方法的共同特征,模式是认识现象结构的一种手段和工具,是结构的理性形式。结构是一种“真实的”存在,是“无意识”的产物。
列维.斯特劳斯认为科学的研究方法不是还原主义的就是结构主义的。而所谓还原主义的,简单说是把一个非常复杂的现象还原到其他层次的比较简单的现象,如把生命的现象还原为物理化学过程等。本人以前曾尝试借鉴用现象学的方法来分析股票市场,当时的思路也主要是还原主义的。但问题是并非所有的复杂现象都可以还原。这就需要从系统和模式出发,即使用结构主义的方法来分析。
至于解构主义,要给出一明确的定义并对哲学家们进行标签式的分类就更不可能了,我只能大概就其一些粗线条的特征略作描述。解构主义(又称后结构主义)是从结构主义发展和派生出来的,一般把德里达视作其创立者,解构主义流派反对结构主义,他们认为结构没有中心,边界模糊,结构也不是固定不变的,其由一系列的差别组成。由于差别在变化,结构也跟随着变化,所以结构是不稳定和开放的。由此走向了消解结构,甚至否认结构的存在。与前结构主义相比较,解构主义会更加重视历时性研究,强调变动性、开放性、多元性,并对于西方哲学传统中的逻各斯中心论进行了猛烈抨击。
以上对于结构主义及解构主义思潮的介绍极为浮光掠影,容易造成误解及误导,所以有兴趣的朋友欲准确理解这些思潮及其哲学家,需要找相关的专业文章阅读。即便如此,这样的介绍已经显得相当冗长了。下面我将结合有关的投资理论对于一些市场问题进行简单的梳理,但基本是抛出问题,有的会简单作答。为的是开启一个理性思考的多维空间,并引来方家赐教与讨论。
一、市场是否具有结构、分层次的,还是随机的?如果是有结构的,则这个结构的核心或者说决定着这个市场走向的本质要素是什么?是资金还是宏观经济、企业层面的微观经济抑或是管理层的态度、政策及体制性因素甚至是复杂的人性? 比如有一种方法,直接用量、价、时、空等几个要素构成一个紧密的结构,通过其它几个成分或要素的变动来推测价格的变动方向及幅度,而数学在其中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我们可以视之为一种模型或模式的系数或参数。其实这是一种较为典型的结构主义的方法。江恩可说是其代表性人物。在他们看来,其他基本面的因素甚至所有信息都已经充分反映在了这个严谨结构的几个要素中了。我个人以为这类方法是有其合理性和科学性的,但过度追求精确化、数学化的方向无疑忽略了人性的复杂多变,这毕竟不是一个纯物理的世界,人性也并不能充分还原为物理化学过程且可用数学公式来表征。
而在价值投资者(从费雪、格雷厄姆到巴菲特等)看来,市场也显然是个系统,存在着明显的结构特征,而量、价、时、空等不过是其表层结构,而深沉结构则是背后的一整套价值体系、宏观及微观的经济活动。大盘和个股有着不同的价值链条和逻辑。
再比如,威廉-欧奈尔就认为,经验告诉他的是,市场的变化很小。市场还是有一定的周期,相同的事情往往在每个周期里都会发生,不同的只是市场的参与者。他对于那些大牛股起涨前的结构进行了深入的研究,总结出了著名的CANSLIM选股法。这便是从结构出发上升到理性的模式的过程。
不过在这里会出现几个耐人寻味的问题,其一,从结构主义的方法看来,整体对于部分来说具有逻辑上优先的重要性。就证券市场而言,意味着系统性风险或机会是不可抗拒的,要做好个股,必得要首先顺应大盘的大趋势。但我们似乎看到无论技术派还是价值派都有因过于沉迷于他们自身的分析方法,而有欲挣脱大盘桎梏的倾向。是他们过于自负还是我们有误读?媒体上连篇累牍的报道好像都在表明巴菲特买卖股票似乎并不大理会大盘的时点。这样的报道起码明显是误读、误导了。
其二,共时性研究和历时性研究何者更为重要的问题,这也是结构主义和解构主义分歧之所在。就证券市场的分析而言,我以为,共时性研究是投资理论之能成立和展开的基础,也是具体分析之能进行的前提。但离开了历时性研究,我们的分析就不可能继续和深入,更谈不上得出任何有指导意义的投资操作建议。和其他领域比较,这一点在证券市场的分析上表现的更突出,因为证券市场的变动不居和难以捉摸正是其突出的特征之一。所以,宜把共时性研究和历时性研究结合起来,不可偏废。
其三,一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一说“太阳每天都是新的”,但无论如何,我以为,过去的股价变动并不必然包含了未来股价走势的讯息,也即过去的股价变动无法用来预测未来的股价运动趋势。若如此,技术分析就会面临巨大的逻辑困境,而这一相似的困境也会在价值分析者分析公司基本面时某种程度的遭遇到,从而导致对于公司未来基本面的变化上价值投资者们分歧巨大。其实结构主义思想方法的困境也在这里产生了。他们所用以分析的模式也好、结构也好,都是预设了其为相对固定并且能重复出现的,而一旦事实证明结构变动不居,模式无法重复运用时,困境也就无法避免。这也是为解构主义所诟病之处。事实上,此种理论上的困境并不必然带来操作上的麻烦,一种解决方案便是,我们大可接纳这些技术分析或基本面分析的结论,视同大概率事件,而对于那些小概率事件或黑天鹅事件做好风险管控工作。
既如此,则一种取巧的办法随即出现,即:顺势而为。这种说法和策略并非没有道理,七月的大夏天似乎不可能直接过渡到12月的寒冬,我们尽可在炎夏狂欢而在严冬蛰伏。可1929年股市崩盘前不是一派繁荣吗?我们2007年10月到达6124时多少人高呼万点而08年迅速崩塌到1664?而且这一趋势派的更大困境在于,你起码得要明白你当时身处的是什么“势”,而能清醒认识到“势”,没有
大智慧 和心的宁静恐怕无以达至。大巧若拙,诚如是哉,我们还是要有一份基本的谦卑,慎言“真理是简单的”“做股票其实很简单”一类。
二、市场是否是有效的或有规律可循的?如果是,如何把握市场有效运作的规律性内容,从而指导未来的操作。如果是无效的,又该如何应对?如何抓住市场无效或者是犯错误的那些良机? 其实,无论是技术派还是价值派总体来说还是都接近于结构主义分析方法的,都承认存在这样可以分析的结构,并且大体可以把握住其规律,虽然真正的投资大家都会对于市场及其不确定性饱含敬畏之情。只不过他们所分析的是不同类型的结构或系统罢了,其结构中的成分和要素也大不同。但是有一类投资理论却否认存在这样的结构,否认市场的有效性、规律性、确定性,这样的思路毋宁说更接近于解构主义了。他们认为我们是生活在一个不确定性的世界的,因而是随机的,甚至其中的极端者会认为我们的投资行为和赌博无异,输赢不过是个概率问题、运气问题。索罗斯大体能代表这类投资理念,但他没有走的那么远。其反身性理论告诉了我们,每一个市场参与者和市场之间复杂的勾连和影响,从而市场的参与者其实并不能充分了解市场,也没人能掌握市场最后的真相,市场的失效和犯错正好是我们的投资良机。
而我的一个基本判断是:市场在大多数时间都是处于均衡和有效的状态的,而对应的这个市场的绝大多数参与者此时的心态也往往是平和的、大体理性的。然而极端情况在证券市场是终将发生的,而发生的心理基础和表现乃在于参与者群体性颠狂的迸发。要么是极端的贪婪,要么是过度的恐惧,总之是理性和平和心态的丧失导致了证券市场的过度泡沫化和极度被低估,事实上市场与参与者此时更是相互影响、相互决定的。而此种极端状态则正是市场无效与犯错误的时刻,这其实是一个失重的时刻,与此相对应的是投资者的疯狂买入和卖出行为。此后,市场将再度回归均衡与有效。
而一个伟大的投资家就是要像一个狙击手或猎人那样耐心守候这一个时刻的到来,然后全力出击,咬住猎物不放。市场的犯错为我们创造了重要的做多或做空的历史性机遇。
三、市场是否是可预测的?如果是,从哪些角度入手?如果不是,又如何因应?早、中、晚期的预测准确性各不同。 对于这个问题,毫无疑问,结构主义和解构主义会给出完全不同的回答,而不同的回答无疑会产生不同的投资风格与操作手法,决定了你是一个左侧交易者还是个右侧交易者。就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对于市场进行预判不但可能而且应该,但进行精确预测大可不必。对于江恩以及艾略特波浪理论、甘氏等等的信徒们追求精确分析的努力我是佩服的,而且我也承认在证券市场和个股的分析过程中的确存在某些似乎是先验的特殊的数学关系,这种数学关系我们现在甚至一时还难以解释。但由于人性的诡谲多变,再加上一些强力的人为干预和突发政策变数,这一点在中国这个市场更为明显,会使得所有这些都会发生变形。我们还是应该领悟:我们终究是生活在一个不确定的世界的。
至于从哪些角度进行预判,我以前的一些文章和帖子都有涉及,如借用现象学方法的、从市场供求关系角度的等等,乃至使用结构主义方法的,我以为都可以。世上并不存在唯一有效的方法,适合自己个性和知识背景并在实战中证明是有效的就是最好的。
我想,股票应该是数学和艺术的结合体,在中国,更得要加上政治。
四、市场的各有机组成部分或说各板块在一轮牛市或一轮熊市或一轮炒作中又是如何次第运动或退潮的? 对于这个问题一些喜欢做短线投机的朋友更有发言权。事实上,我们的证券市场在这个问题上还是有一定规律性可言的,并非不可捉摸,把握的好,可有效提高我们的收益率。但市场上新的金融产品、新的规则、新的市场参与者、新的理念等等层出不穷,必须要充分预估到这些新因素对于市场的可能影响。
五、市场是否适用于本质与现象,原因与结果、必然性与偶然性等等的二分法、二元结构? 这类的二分法在我们分析市场时用用无妨,但我们必须清醒的意识到不存在那种绝对的逻辑性和非此即彼的严整性,迷信那种高度一一对应的逻辑链条是危险的。譬如,对于宏观经济数据与股市走向对应关系的高度迷信是某些学院气息浓厚的分析员们的典型特征。与此种传统二分法、二元结构相比较,我们更应该相信市场的开放性、多元性乃至不确定性。确定性是相对的,而不确定性则是确定的。
最后,对于理念的探讨甚至形而上的思辨对于我们具体的投资操作是否有所助益。 了解我的朋友肯定清楚我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就不再赘言了。
此文实际只是本人对于一系列市场问题尝试进行理论思考的一个初步提纲,未及展开,更谈不上有价值的心得和系统成形的结论,望阅者见谅,尚有待高士见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