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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栏今期的推介文章由格赖斯(Dylan Grice)执笔;这位前法兴(Societe Generale)策略师刚于本月初转投Edelweiss Holdings,是在投资界同行中笔者向所推崇的一枝健笔。
本文论点围绕各国央行政策与投资者信心的关系;一言以蔽之,全文重点在于一个「信」字,但这一个字所值何止千金,简直就是投资者最珍而重之的无价宝。另一方面,虽然央行政策亦离不开一个「钱」字,但格赖斯却认为钱之为物,央行似乎不甚了了。当然,一般人都以为央行对货币政策应有所掌握;奈何事到如今,财经政策倒行逆施的趋势不但愈演愈烈,而大多数央行的措施更与现实严重脱节。
以下文章作者为资产管理公司Edelweiss Holdings的研究总监格赖斯。
先前任职驻伦敦环球策略师期间,我曾经是出了名的量宽怀疑派,而且一直质疑为何在我心目中对理财一窍不通的央行,竟会一意孤行,接二连三推出全无章法的货币政策;而世界各地出类拔萃的经济学家,对经济学一无所知的程度,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开宗明义,在宏观经济实务的种种基本缺点之中,最毋庸置疑的一点,亦即最受关注的经济变量,偏偏也是最难以衡量的。正因如此,那些一向被视为理所当然,而又往往被人随便互相搭配,但求用以衡量通胀、财富、资本、债务等简单概念的统计数据,其实隐含各式各样凭空的假设、过于简化的陈述,以及未经阐释的附带条件。由于其中的局限性备受忽视,自然难免后果堪虞。银行误将可估量的价格波动与无法估量的风险混为一谈,自招损失兼祸及客户,正是一个好例子。可惜对糖衣假象深信不移的作风,却似乎是人类先天不足的一大要害。
「无法估量」的因素之一,正是一切经济活动所系的信任基础:包括个人之间的互信;陌生人之间的互信;机构之间的互信;人对阅览所得信息的信任;甚至对自己的信任。
互信动摇效应
首先,必须明白交易从何而来。交易至关重要的元素是陌生人;陌生人之间互通有无就构成交易基础。所有人在某程度上都需要进行交易;建构整体经济,亦无非通过陌生人之间的劳动交易。来自交易编织而成的丰富图像,以及从中积累的资本收获,即可见证出繁荣和文明的奇妙之处。
其次,亦须明白任何交易所以能够成事,全赖交易者之间的互信。互信是团结社会的关键;缺乏彼此信赖的关系,社会就会动荡不安甚至触发战乱。互相猜疑有碍交易,最终只会窒碍繁荣。
有碍交易的因素也不止于互相猜疑;进行交易不免涉及金钱,否则只能限于以物易物。因此,金钱与信任也就息息相关。英语「credit」(信贷)一词源于拉丁语 “credere”(信任)一词。金钱既然有助于交易,自然有助于信任和合作。所以眼见各国央行纵情大耍财技,我们不禁暗自思量,到底央行知否它们此举等于玩弄社会团结,而令货币贬值亦变相令社会贬值?
要明白个中道理,必先明白货币政策如何运作。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来说,央行大举印钞来购买政府债券,藉以扩大货币基础,究竟有何后果?显而易见,政府可藉此增加库房收入,同时加强对国家资源的控制权。不过,同样不言而喻的是,任何人的收入得以增加,就必然有其他人为此付出代价。到底库房收益增长的代价由谁付出?
简单来说,对于这个问题,我们根本不知答案,也无从得知。政府向央行售出债券以增加库房收入,但政府发债所得,却拜央行大举印钞买债所赐;因此,最终由谁付出代价,其实不得而知。抽象一点来说,我们只知道手持资金者是付出代价的一群,因为其所持现金已被摊薄。不过,实际影响并不清晰易见。
财政短视恶果
对于以上问题,亦可通过费利民(Milton Friedman)一个从直升机上大洒新钞的比喻来阐释。他的用意在于说明政府制造通胀何等容易。不过,他并未提到如此一来,只会将钱洒向靠近直升机下面的人,而远离此位置的其他人却无从得益。
通过这个比喻,我们就较能明白为印钞行动付出代价的到底是谁:就是距离新增资金最远的一群。此外,我们也较能明白付出代价的方式:就是削弱付出代价者的消费能力。问题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付出代价者虽然深感其消费力受到削弱,但却不易知悉原因何在。因此,他们一旦发现杂货日益昂贵,只会怪零售商加价;发现汽油价格上涨,只会怪油公司;租金提升,就怪业主,如此类推。这亦正是货币贬值导致信任贬值的机制:财富重新分配下不知就里的受害者,由于不知元凶是谁,惟有对号入座,自制公敌。
凯恩斯在其于1919年发表的一篇论文中,就对此隐害作出如下的精辟分析:
通过持续的通货膨胀,政府可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将市民的大部分财产充公,更可利用同样方式,任意充公市民财产;在剥夺一部分人财富的同时,增加另一部分人的财富……从中获益者……因而被视为「为富不仁」而饱受憎恨……积累财富的过程,无疑沦为一种赌博和抽奖的形式。
列宁所言果然非虚。推翻社会现有基础,最隐闭而有效的办法,莫过于货币贬值;既可将一切隐藏于经济定律中的力量用于破坏方面,亦不易为人察觉:独具慧眼而能识破个中玄机者,可说(百)万中无一。
财富不均之患
故意令社会上某群体贫穷化已属不仁不义,故意隐瞒真相而暗中行事就更不可接受,此举不但有欠公允,甚至摧毁力强。财政政策若能保持清晰而透明,藉以公然「劫富济贫」,至少还算合乎「社会公义」原则;政府亦可以摆出侠盗罗宾汉的姿态。但以货币政策手段令财富重新分配,而富者却可乘近水楼台之便而坐享其成,其他远离财源者却未能从中得益,就会适得其反,产生「劫贫济富」的反效果。
以近数十年来的经验为例,在2008年金融海啸爆发以前,央行一直以对前景预测为议息根据:当经济增长过速就应加息,反之就应减息。央行应具足够智慧,可将经济周期盛衰效应减至最低;可惜事与愿违;原因之一在于央行决策往往有欠明智,以致在经济不景气时崇尚低息,而经济向好时加息力度却又不足。大抵而言,引致信贷过于宽松而债务需求人为偏高。由于新债用于购买资产,资产价格不断飙升而产生环球资产泡沫效应。如此长期而影响遍及全球的信贷通胀现象实为前所未有,从中产生的经济繁荣假象,足以令社会上绝大部分人亢奋于一时。
正如18世纪法国经济理论家坎堤隆(Richard Cantillon)的金矿比喻,最靠近新增信贷来源者(金融机构及任何金融界从业员)就是从中得益者。2012年,福布斯美国首50名富豪排名榜上,有11名投资者、金融家或对冲基金经理;而这三种人在1982年却榜上无名。
除了金融业从中受惠以外,财富重新分配更产生富者愈富的效应,令本已坐拥丰厚资产者锦上添花。在信贷宽松情况下,不但资产价格膨胀,资产本身亦可用作信贷抵押品。【图1】显示财富从贫者手中转向富者的趋势尤其值得注意,可见自从上次重大信贷通胀在上世纪20年代出现以来,美国首1%高薪族已在全国收入中坐拥最大比重。
究竟最终由谁付出代价?受害者包括借贷无门者、零资产一族,或在资产膨胀后期才购买资产,却须承担资产负债表后果的一群,甚至今后的世世代代,亦将难以幸免。因此,央行倒行逆施的财政,实无异于漠视大众利益而「劫贫济贫」的行径;亦即「功在我,过在人」这种行为心理学所谓「任意褒贬」偏见(self-attribution bias)的心理作祟。
在这种「邀功诿过」作风的反面,债务货币化的受害者把自己的不幸诿过于得益者,得益者则自以为所有收获都是靠自己每分耕耘,不但不明群众有何不满,甚至对民间的怨气不以为然,以致社会互信尽失,其实这一切均属社会团结遭受冲击的结果。
环顾全球,这确也是目前极为普遍的现象。自从欧罗区内信贷泡沫爆破之后,德国一直诿过于希腊,希腊则诿过于外国。至于中国,这个引发全球信贷膨胀的中央企划大国,在其信贷泡沫现象仍未全面曝光以前,就已急不及待将矛头指向日本。不过,要数千夫所指的公敌,则非银行家莫属。
投资何去何从?
至于因购入大量债券而坐拥巨额资本的联储局又将如何?若我们估计不错,虽然该局今后在「货币实验」方面应有所收敛,但实际上反而会变本加厉。事实上,自2009年以来,贝南奇买入的债额,已占联邦担保债务总额近半的比例【图2】。
难以逆料的是,在终极恶梦出现之前,经济升平的假象也许还有机会重演一次;若蒙幸运之神眷顾,最终能避免终极恶梦就最好不过。不过,既然「药石乱投」的财政措施,正是目前经济的致病之源,任由财政「药石」乱投下去,实在不知对改善经济「病情」还有何益处。
众所周知,在金融市场上所获的孳息,就好比人与人之间的互信关系:贷款人与借款人之间互信程度愈低,双方为弥补可能招致的损失而要求的孳息就愈高。当前极低的息率已处于历史新低;换言之,央行挑拨下而在民间产生的投资者信心危机,与贷款人在金融市场给予借款人史无前例的高度「信任」之间,已形成非比寻常的落差。
当然,「全无风险」的投资产品在现实中根本不存在。自2008年金融海啸以来,持有英镑的投资者累计实质损失约为一成,美元投资者损失亦相若。即使信贷状况公认良好的微软,投资者买入该公司债券,也得待到2021年,才有望赚取约相当于美国目前通胀率水平的回报总额,而其中债券税率尚未扣除在外。今后通胀率会否显著攀升仍是未知之数,因为债券要到2021年才到期,八年之间的变量根本无法逆料。此外,债券托管人会否私自把相关持仓借出,而微软业务又能否在期间屹立不倒,也是投资者不容忽略的变量。
市场上总有好此道者,作为旁观者,我们自然乐观其成。事实上,确有不少表现突出的企业和个人值得投资者青睐。理想世界自不会出现「劫贫济贫」的现象,但在现实世界,我们却须竭尽所能,避开误将「近水楼台」视为「创业本领」的商家。
若有幸发现货真价实的企业家和敬业乐业的实业家,默默耕耘而为投资者带来可观回报,投资者本身亦会深受启发,愿意以他们为榜样。毋庸讳言,「物以罕为贵」之心可说凡投资者都有;不过,最受投资者珍惜的到底是互信关系。在陷阱处处而互相猜疑的世界,投资者只有在互信的基础上,才能找到远离财政谬政的避风港;亦惟有如此,才能站稳阵脚,寄望下次牛市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