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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拐角处时,那人已进了我家的院子。阿迪克斯的身影在前门灯光里晃动了一下,跑下台阶,跟那人一道把杰姆抬进了屋。
我进门时,他们正朝过厅的那一端走去。亚历山德拉姑妈迎上前来。“打电话给雷纳兹医生f”阿迪克斯严峻的声音从杰姆的房里传来,“斯各特呢?”•
“在这儿,”亚历山德拉姑妈高声回答,拉着我一起到电话机旁,焦急不安地用力拉着我。我说:“我没事,姑妈,快打电话吧。”
她从架子上取下听筒,说;“尤拉•梅,请接雷纳兹医生,快!”
“艾格尼丝,你爸爸在家吗?天哪,哪儿去啦?回来就叫他快来,有急事!”
亚历山德拉姑妈没有必要通报自己酌姓名,梅科姆镇的人没有听不出对方声音的。
阿迪克斯从杰姆房里出来。姑妈把电话一挂断,阿迪克斯就从她手中拿过话筒,他嘎啦嘎啦地揿着挂钩,说;“尤拉,梅,请接司法官。”
“赫克吗?我是阿迪克斯•芬奇。有人追肴我的孩子行凶。杰姆受伤了。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我不能离开孩子。请替我去看看他是不是还在附近。只怕不在了。如果你找到他,我倒想看看,马上去。谢谢,赫克。”
“阿迪克斯,杰姆死了吗?”
。没有,斯各特。照看着她,妹妹。”他穿过过厅时叫道。
亚历山德拉姑妈手指颤抖着,把我身上压扁揉破了的铁丝和布解开。她一面解,一面不断地重复问着:“宝贝,不疼吧?”
解开之后舒服多了。我的胳膊开始感到刺痛,上面布满六角形的红色斑痕。我揉了揉,觉得好一点儿。
“姑妈,杰姆死了吗?”
“没有……没有,宝贝,他昏过去了。究竟伤势重不重,得等雷纳兹医生来才知道。琼•路易斯,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
她没有追根究底,拿来件什么东西叫我穿上。她心神烦乱,把我的背带裤给拿来了。要是我当时意识到这一点,我就会叫她永远忘不了。“穿上吧,亲爱的。”她把她最鄙夷的背带裤递给我说。
她匆匆走到杰姆房间里去,一会儿又出来回到我身旁,茫然地拍拍我的肩膀,又到杰姆房间里去了。
一辆汽车停在屋前。我对雷纳兹医生的脚步声跟对爸爸的一样熟悉。雷纳兹医生曾把我和杰姆接到这人世间来,曾使我们安全度过每一种人类知道的童年疾病,包括杰姆从树上小屋摔下来的那一次。他一直跟我们要好,但是他说,要是我们老是生疖子的话,情况就会不…样了。不过我们对他的话表示怀疑。
他进门就说:。天哪!”又向我走过来说:“你还没倒下。”然后转身进杰姆的房间。他知道我们家每问房间。他也知道,我身体不好,杰姆就好不了。
过了很久很久,雷纳兹医生出来了。“杰姆死了吗?”我问道。
“死不了。”他说着,对我蹲下来。“他头上肿了一块,象你头上一样,还断了只胳膊。斯各特,看着那边——不,头不要转过去,只转动眼珠。好,现在看那边。杰姆的胳膊断得很厉害。据我看是手肘断了,好象有人想拧掉他的胳膊……好,望着我。”
“那么他没有死?”
“没——有!”雷纳兹医生站起来。“今晚没什么可做的,只是尽力让他感觉舒服点。我们要给他的胳膊照X光——看来一时他得把胳膊吊在一边。不过,不要紧的,他会好起来的。这么大年纪的小伙子好得快。”
他说话时紧紧盯着我,手指轻揉着逐渐出现在我前额上的肿块。“你没觉得身上有什么地方折断了吧?”
雷纳兹医生这一个小玩笑使我笑了起来。“那么,您认为他没有死罗?”
他戴上帽子。“当然,我的话可能不对,但是我认为他活得好好的。没有任何死的征兆。去看看他吧。等我回来,大家就碰头作出决定。”
雷纳兹医生步履轻快,赫克•塔特先生却不然,他沉甸甸的靴子使走廊都得活受罪。他不熟练地推开门,说了雷纳兹医生进门时所说的同样的话,又补充说:“你好吧,斯各特?”
“很好,先生,我要进去看看杰姆。阿迪克斯他们都在里面。”
“一块进去吧。”塔特先生说。
亚历山德拉姑妈用一条毛巾掩着杰姆的台灯,室内光线暗淡。杰姆仰卧在床上,在他的一边脸上有块难看的伤痕,左臂向外摊着,肘关节有点儿弯曲,但却是向外边弯。他双眉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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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8
已是十月的最后一天,可天气却出奇地暖和,连甲克衫也用不着穿。风渐渐大了,杰姆说,我们回家以前可能会下雨,天上没有月亮。
拐角处的路灯在拉德利家的墙壁上投下轮廓鲜明的阴影。我听见杰姆短促地笑一声说:“今晚肯定没人打扰他们。”杰姆拿着我的火腿戏装,十分艰难地走着,因为那东西不好拿。我心想,他这样做还象个当哥哥的。“这地方有点吓人,你说是吗?”我对他说,“虽然布•拉德和不会害人,你~道来我还是十分高兴。”
“你知道,阿迪克斯不让你独自去学校。”杰姆说。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需要拐一个弯,再过一片空地就到了。”
“那片空地要让小姑娘晚上去走,可算很长很长的路了。”杰姆取笑我,“你不怕鬼吗?”
我们俩都笑了。鬼,热气,符咒,秘密信号,这些东西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都消失了,好象晨雾随着太阳升起而消失一样。“那些东西是怎么说的,”杰姆说,“光明的守护神,我活得比死还难过;别挡我的路,别吸我的气。”
“别说了。”我叫道。已经到了拉德利家门前。
杰姆说:“布肯定没在家,你听。”
在头顶上漆黑的夜空中,一只孤独的反舌鸟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栖息在谁家的树上,欢乐地模仿百鸟的啁瞅,从葵花鸟尖利的叽叽声,蓝背桎鸟烦躁的呱呱声,直到怪鸱的凄惋韵啼哭声。
转过街角,我不慎绊了一下长在路上的树根,踉跄了几步。杰姆想来扶住我,可是手还没有挨到我就把我的戏装掉在地上。不过我没有摔倒。不一会儿,我们又上路了。
转弯离开大路,进了校园,一片漆黑。
“怎样辨别现在是在哪儿,杰姆?”走了几步,我问。
“现在一定在大橡树下,因为这个地方清凉。当心别又摔倒了。”
我们放慢了脚步,小心地摸索前进,生怕撞在树干上,那是一棵古老曲橡树,孤孤单单的,两个小菝合抱着树干还碰不到手。这里离老师的住处很远,离好奇的邻居也很远,倒是相当靠近拉德利家的地界。不过拉德利家的人一点也不好奇。大树的树枝下那一小块地由于孩子们经常在那儿打架,偷偷地掷骰子,变得硬邦邦的了。
远处中学礼堂里灯火通明,尽管灯光从远处射来,还是照花了我们的眼睛。“别往前望,斯各特,”杰姆说,“往下看就不会摔倒。”
“你要是带了手电筒就好了,杰姆。”
“先头不知道天这么黑。天刚黑时看不出会这么漆黑。也难怪,这么厚的云层。不过暂时不会下雨就是了。”
有个人一下子蹿到我们面前。
“天啊!”杰姆叫起来。
一圈亮光猛地照射在我们脸上,塞西尔•雅各布在这道亮光后面欢乐地跳着。
“哈哈,抓列你们了!”他尖声叫道,“就知道你们会从这儿走J”
“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吗,伙计?你不怕布•拉德利吗?”
塞西尔早就平安地和他爸爸妈妈一道乘车到了礼堂,没看见我们,就一个人冒险走到这儿,断定我们一定会从这儿走。不过他原以为芬奇先生会和我们一起来的。
“嗬,学校这么近,一拐弯就到了。”杰妈说,“谁怕走这拐角处来着?”我们必须承认,塞西尔挺好,虽然他真把我们吓了一大跳,而且他会在学校里到处讲这件事,可这也只好由他去。
“喂,”我说,“你今晚不是要演奶牛吗?你的戏装呢?”
“放在后台上。”他说,“梅里韦瑟太太说,庆典这一会儿还不会开始。你可以把你的也放到后台去,挨着我的放就是。斯各特,我们可以和其他人一道去玩玩。”
杰姆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同时他认为塞西尔和我在一起也是件好事。这样,他就可以和他一般大的人一起玩了。
我们进了礼堂。嗬,全城的人,除了阿迪克斯、几位下午布置礼堂秀得精疲力竭的妇女和那些通常在外流浪的人阻及卧病不出门的人,其余都在这儿呢。似乎全县大多数的人都在这儿:大厅里挤满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乡下人。学校这幢房子的楼下有宽阔的过道,过道两边临时搭起了各式各样的货摊子,拥挤的人群在这些摊子周围,转来转去。
“哦,杰姆,我忘记带钱来了。”看到那些摊子,我叹气说。
“阿迪克斯可没忘记拿钱给你,”杰姆说着,“这三角钱是给你的,拿去吧,每次用五分,你可以分六次用.回头见.”
。好。”我说。有了塞西尔作伴,还有这三角钱,我心里茭滋滋的。我和塞西尔走到礼堂前面,穿过一道侧门,来到后台。我把火腿戏装搁下就连忙出来了。梅里韦瑟太太站在第一排坐位前一个放讲稿的小讲台旁,忙乱地对她的脚本作演出前最后曲修改。
“你有多少钱?”我问塞西尔。他说他也有三角钱,刚好跟我一样多。我们首先各自拿出五分钱镍币进了“恐怖宫”,可是在里面一点也不觉得恐怖;我们又进了漆黑的七年级教室,临时装扮的食尸鬼领着我们转了一圈,让我们摸着假设为人体组成部分的各种物品。我们摸到放在一只盘子里的两颗剥了皮的葡萄时,有人告诉我们说:“这是眼睛。”接着j兑:“这是心脏。”那心脏摸起来象没煮过的猪肝。接着又说:“这些是内脏,”我们双手插进了一盘冷面条。
我和塞西尔到了几个货摊子,一人买了一袋泰勒法官太太家制的软糖。我想去玩咬苹果游戏,但塞西尔说那不卫生。他妈说,玩那种游戏每个人的头都伸到同一个盆里,可能染上什么病。“现在,城里没有流行什么传染病啊。”我提出不同的意见。但是塞西尔说,他妈说了,别人咬了后再去咬不卫生。后来,我问亚历山德拉姑妈,她说,有这种看法的人通常是些想向上爬的人。,
我们正打算一人买一块太妃糖时,梅里韦瑟太太派人跑来叫我们到后台去,演出就要开始了。人们渐渐涌入礼堂。梅科姆县立中学乐队聚集在前台下,戏台的脚灯亮了,柔软的大红幕布后面人来人往,弄得幕布象涟漪和波涛一样的晃动。
后台上,我和塞西尔发现那狭窄的过道上挤满了人:大人们有的戴着家制的三角帽,有的戴着南部邦联帽,有的戴着美西战争帽,有的戴世界大战钢盔。儿童们装扮成五花八门的农产品,聚集在唯一的小窗前。
“有人把我的戏装给压扁了。”我吃惊地哭着说。梅里韦瑟太太飞跑过来,把戏装的铁丝整理好,套在我身上。
“在里面舒服吗,斯各特?”塞西尔说:“你的声音昕起来很远,好象你在山的那边讲话。”
“你的声音听来也不近。”我说。
乐队演奏国歌,我们听见观众起立。然后嘣嘣地响起了大鼓的声音。梅里韦瑟太太站在乐队的侧面放讲稿的小讲台后。她高声说道:“梅科姆县;排除万难上天堂。”随即再次响起了大鼓的声音。这一句话原是拉丁文,梅里韦瑟太太为乡下人翻译了。她又补充道,“这是一曲庆典音乐。”我认为她没有必要补充这么一句。
“我想,她不解释,观众可能听不懂。”塞西尔低声说。立刻有人“嘘”的一声要他静下来。
“全城的人都懂。”我轻声说。
“但是观众中有很多乡下人。”塞西尔说。
“那边的孩子,安静一点。”一个男人命令道。我们不出声了。梅里韦瑟太太每讲一句,大鼓响一阵。她哀婉动人地说,梅科姆县的历史比亚拉巴马州更悠久,原来处于密西西比准州和亚拉巴马准州之间;在这一片原始森林内留下第一个脚印的白人是遗嘱法官的曾祖的五代祖,再也没听见人家谈起过他了。然后,她说到英勇无畏的梅科姆上校,这个县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安德鲁•杰克逊让梅科姆上校担任一个权威性的职务,不料他过于自信,缺乏辨别方向酌能力,结果使他麾下所有的兵士在和克里克印第安人交战中遭了灾难。梅科姆上枝坚持不懈地努力在这个地区推行民主,可是他的第一次战役也就是他的最后一次。一位友好的印第安传令兵带来上级指示,命令他向南转移。但他根据树苔来判别哪边是南方。虽然一些下级军官大胆提出他的方向错误,可是他不接受意见。梅科姆上校出发时的目的是要赶走敌人,但不幸迷失方向,把部队带进了东北原始森林,最后多亏向内地迁徙的居民把他们搭救出来。
梅里韦瑟太太滔滔不绝地描述了梅科姆上校的功绩,足足说了三十分钟。我发现,我把膝盖弯曲起来可以缩进戏装里,勉强坐下,于是我坐下来,听着梅里韦瑟太太低沉的说话声和大鼓的敲击声,一会儿就酣睡起来了.。
后来,别人告诉我,梅里韦瑟太太要尽最大的努力来结束这场演出了,她看见扮演松树和利马豆的两个角色一听信号就出了台,就满有把握地低声叫了一声;“猪——肉,”等了几秒钟,提高嗓门叫了一声:“猪——肉?”但仍然没有动静,她高叫起来:“猪肉!”
要么是在睡梦中听见了她的喊声,要么是乐队演奏的“迪克西”唤醒了我,梅里韦瑟太太昂首阔步地挥舞亚拉巴马州州旗登上舞台时,我选定了出台的时间——不,说“选定”不对,我想,我是匆匆忙忙赶上其他人的。
后来听别人说,泰勒法官笑得只好走到礼堂后面,站着使劲地拍着膝盖。泰勒太太连忙递给他一杯水和一颗药丸。
梅里韦瑟太太看来十分成功,所有的人都在喝彩,但是她在后台拉住我,说我把她的庆典节目给搅坏了,弄得我好难为情。但杰姆来叫我时,却对我十分同情。他说从他坐的地方看不清我穿的戏装。我不明白他怎么知道我穿着戏装很难受。不过他说,我演得挺不错,只是出场稍晚了点,别的没什么。杰姆现在几乎变得象阿迪克斯一样,你出了差错,他总是使你不感到尴尬。礼堂里观众纷纷离去,挤得水泄不通,杰姆无法带我出去,同意和我一块儿在后台等太伙儿都走了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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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十月底,我们的生活完全变成了那种一般单调乏味的程序:上学——玩耍——读书。杰姆似乎已经从脑海里驱走了一切他想忘记的东西,同学们也宽厚地让我们忘记了我们父亲的各种怪癖。有一次,塞西尔•雅各布问我,阿迪克斯是不是一个激进分子。我便去问阿迪克斯。阿迪克斯听了开心得哈哈大笑,把我都给惹得有些恼了。但是他说他不是笑我。他说:“你去告诉塞西尔,就说我几乎和棉花汤姆•赫夫林一样激进。”
亚历山德拉姑妈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准是莫迪小姐一下子使整个传教团体都沉默寡言起来,因而姑妈在传教团体里又唱起主角来了。她做的点心也更加香甜可口了。由于常听梅里韦瑟太太讲话,我对可怜的摩路纳人的社会生活了解得更清楚:他们几乎没有家庭观念,因而整个部落是一个大家庭。部落里有多少个男人,一个孩子就有多少个父亲,部落里有多少个女人,一个孩子就有多少个母亲。捷•格兰姆斯•埃弗雷德正为改变这种状态作出最大的努力,极端需要我们为他祈祷。
梅科姆镇恢复了常态。除了两个小小的变化之外,一切与去年和前年一模一样。这两个小小的变化,一个是原来在商店橱窗和汽车上张贴着的“NRA——我们尽奉分”的标语被扯掉了。我问阿迪克斯为什么,他说,这是因为《国家恢复法令*已经取消。我问他是谁取消的,他说,是九个老头取消的。
自去年以来,梅科姆的第二个变化不具有全国性意义。去年和去年以前,万圣节前夕的活动在梅科姆还是一种毫无组织的活动,每个儿童可以为所欲为,如果要搬动什么东西,譬如说要把一辆小马车搬到马车房顶上,就请别的儿童来帮忙。但是自从去年塔蒂小姐和弗鲁蒂小姐宁静的生活被扰乱后,家长们都认为儿童们过于放肆了。
塔蒂•巴伯和弗鲁蒂•巴伯两位小姐是两姊妹,都是未结过婚的老处女。她俩住在一起。整个梅科姆镇只有她们家有地窖。她俩于1911年从亚拉巴马州的克兰顿县迁居到这里,谣传是共和党人,她们的生活方式与众不同。她们为什么想要一个地窖,没有人知道。反正,她们想要,就挖了一个。然后她们不得不在她们的余生里,不断地把一代一代的孩子从地窖里轰出来。
塔蒂、弗鲁蒂两位小姐(她们一个叫萨拉,一个叫弗朗西斯)除具有新英格兰人的特点外,两个人都耳聋。塔蒂小姐不承认自己有这个缺陷,因而生活在一个完全寂静的世界里,但是弗鲁蒂小姐不愿意少听任何一件事情,于是使用一个大得无比的助听器,杰姆说,她的助听器大得象个电唱机的喇叭。
顽童们知道她俩的这些情况。万圣节前夕,他们等到两位巴伯小姐酣睡之后,悄悄溜进她们的客厅(除了拉德利家外,这里的人晚上都不拴门),偷偷地把屋里的家具一件一件搬个一千二净,全藏到地窨里。我否认我自己参加了这种恶作剧。
“我听见有人!”翌日黎明,两位巴伯小姐的邻居被这一叫声惊醒。“听见他们开了一辆卡车来到门前!象马一样在四处跺得咚咚响。现在他们早已到新奥尔良了!”
塔蒂小姐断定是两天前路过这里的流动皮货商人把家具偷走了。“黑心肠的”,她说,“这些叙利亚人。”
有人叫来了赫克•塔特先生。他检查了现场之后说,他认为这是本地人千的。弗鲁蒂小姐说,梅科姆每一个人的声音不管在哪里她都辨得出,但是昨天晚上客厅里没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满屋予的人都是用舌前颤音发出r这个字母的。塔蒂小姐坚持说,只有使用警犬才能寻出她们的家具。于是,塔特先生不得不沿小道走了十英里到乡下弄来本县的猎狗,’上它们来追寻失物。.
塔特先生在巴伯小姐家门前的台阶上放开猎狗,但它们只是全都一个劲地飞跑着绕到屋子后面,朝着地窖门狂吠。一连三次都是这样,塔特先生终于猜蓟了实情。那天中午,梅科姆看不到一个赤脚的孩子,没有谁脱掉鞋子,直到送还了所有的猎狗。
梅科姆的女人们说,今年情况会不同了。中学的大礼堂会开放,并会为成年人举行一次隆重的庆典,孩子们将玩咬苹果、拉太妃糖、给驴子加上尾巴等游戏。还有一项二角五分的奖金将奖给万圣节前夕最好的戏服的制作和穿戴者。
我和杰姆叹息着,倒不是因为我们犯了什么过错,而是因为有个原则。杰姆认为自己已长大了,不管怎么说不应该再参加万圣节前夕的活动了。他说,在中学附近任何地方,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看到他挨这种活动的边。不过,我想,阿迪克斯会带我去的。
然而不久又听说,那天晚上我将要上台扮演角色。格雷斯•梅里韦瑟太太为庆典谱写了一支新颖的曲子,题为《梅科姆县:排除万难上天堂"。我将扮演一只火腿。她党得要是让每个孩子都穿着特别的戏服,代表一种本县的农产品,那将十分有趣。塞西尔可以扮演一头奶牛;艾格尼丝•布恩可以扮演一粒可爱的利马豆,另一个小孩扮演一颗花生,还有诸如此类的角色,直到梅里韦瑟太太韵想象力和所有的小孩都用上了为止。
根据两次排练的情况来看,我们仅有的任务是,梅里韦瑟太太(她不仅是作者而且是解说员)一个个叫我们的时候,我们从舞台的左侧出场。她叫到“猪肉”的时候,我就要赶快出场。然后,聚集在台上的所有角色高唱“梅科姆县,梅科姆县,我们永远忠于您”。最后,作为庄严盛大的结尾,梅里韦瑟太太将登上舞台挥舞州旗。
我的戏装不难解决。镇上的裁缝克伦肖太太想象力不亚于梅里韦瑟太太。她找来点做篱笆的铁丝网,把它弯成一只熏火腿的形状,再用棕色的市包裹起来,涂上颜料,做成后很象一只真正的火腿。我俯下身子让别人把这玩意儿从我头上罩下来。几乎可以一直罩到膝头上。克伦肖太太想得真周到,还给我留了两个窥视孔。戏装做得真象,杰姆说,我穿了宛如一只长了双脚的大火腿。可美中不足的是:由于罩得太紧,穿了觉得热;如果鼻子痒起来,我没有办法去抓;一旦钻进去我自己就脱不下来。
万圣节前夕到来的这一天,我暗地里想,全家一定都会去看我演出,但是我失望了。阿迪克斯极为婉转地说,他想他已疲惫不堪,没能耐去参加当晚的庆典了。他到蒙哥马利去了一周,当天下午很晚才回来。他要我邀杰姆,说他可能会陪我去。
亚历山德拉姑妈说,她整个下午都在布置舞台,这会儿够累了,必须早些上床休息。……她话讲了一半突然停住了,闭住嘴,又张开来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怎么啦,姑妈?”我问她。
“哦,没什么,没什么。”她回答说,“我刚才打了个冷颤.怕会要死了。”然后,她驱遗了一切惶恐的心理,建议我在客厅先演一遍给全家人看。于是杰姆把我推进戏装,站在客厅门口,叫了一声“猪肉”,声音跟梅里韦瑟太太一模一样。我走进来,阿迪克斯和亚历山德拉姑妈给拉逗乐了。
我又到厨房里在卡尔珀尼亚面前演了一遍,她说演得好极了。我想过街去演给莫迪小姐看,但杰姆说莫迪小姐可能已去会场了。
这样演了一阵,我想他们去不去也无关紧要了。杰姆说要陪我去。于是我们一道开始了我们最漫长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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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7
象阿迪克斯说过的那样,事情总算多多少少平息下来了。到十月中旬止,梅科姆镇只发生了两件异乎寻常的小事。不,应该说是三件。这些事情与我们芬奇家的人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多少又与我们有点牵连。
第一件事:鲍勃•尤厄尔找到了一个工作,但又丢了,前后只有几天时间。这件事很可能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历史记载中是独一无二的:由于懒惰,他被解雇出工程规划署。我想是他那昙花一现的声誉给他带来比昙花一现还短的勤奋,但是他的工作与他的臭名也一样迅速地不复存在了;尤厄尔先生发现自己与汤姆•鲁宾逊一样被人遗忘了。于是,他跟从前一样,仍旧每周去福利办公室领取他的福利费。他总是毫不客气地取过钱来,含混不清地说,那些自以为他们掌管着这个镇子命运的杂种简直不让一个老实人活下去。福利办公室的工作人员鲁恩•琼斯小姐说,尤厄尔先生公开指控阿迪克斯打破了他的饭碗。鲁思小姐听了又气又恼,跑到阿迪克斯的办公室告诉阿迪克斯。阿迪克斯要鲁思小姐别发愁,他说,如果鲍勃•尤厄尔说他打破了他的饭碗要来找麻烦,他知道怎么到他办公室来。
第二件事是冲着泰勒法官来的。泰勒法官星期天晚上从不上教堂做礼拜,但泰勒太太却是做礼拜的。于是每逢星期天晚上,人家在教堂做礼拜,泰勒法官就津津有味地独个儿守着他那栋太屋子,关在书房里专心阅读鲍勃•泰勒的著作(鲍勃•泰勒不是法官的亲戚,不过法官会以认他做亲戚而感到自豪的)。有个星期天晚上,法官正专心读那些妙趣横生的比喻和绚烂多彩的词藻,忽然听见一种惹人心烦的塞牢声,他不由自主地从书本上抬起头来。“别做声!”他对安•泰勒一一他那只臃肿得难以名状的狗吆喝道。但是他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是在与空荡荡的房子说话。塞寒牢牢的声音来自屋后。泰勒法官踏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屋后走廊上,让狗出去。他发现纱门被打开了,屋角边有个人影在他眼前一闪就无影无踪了。泰勒太太从教堂回来,看见丈夫在椅子上潜心阅读鲍勃•泰勒的著作,一枝猜枪横搁在膝上。
第三件事发生在海伦•鲁宾逊——汤姆的寡妇身上。如果说尤厄尔先生象汤姆•鲁宾逊一样被人遗忘了,那么,汤姆•鲁宾逊就象布•拉德利一样被人遗忘了。但是,汤姆的雇主林克•迪斯先生却没有忘记汤姆,他雇了海伦。他并非真正需要她,但他说,事情弄到这步田地,他感到十分遗憾。海伦工作时谁照看她的小孩我不知道。卡尔珀尼亚说,海伦上班真困难,因为她为了避开尤厄尔那一家,每天不得不绕道,几乎多走一英里路。海伦说,第一次去上班她想打公路上走,尤厄尔那一家子“大声辱骂她”。久而久之,林克•迪斯先生察觉到海伦每天清晨上班不是从她家的方向走来,于是他想方设法向海伦探明原因。“算了,请您别管这事吧,林克•迪斯先生。”海伦恳求说。“我决不会算了!”林克先生说。他叫她那天下午下班前走过他的商店。她来了,林克先生关好店门,戴好帽子,护送海伦回家。他带着她走近路,经过尤厄尔家。回来的路上,林克先生在那张破门前停了下来。
。尤厄尔!”他大声叫遭,“听着,尤厄尔!”
通常挤满了孩子的窗口,今天一个孩子也没有看见。
“我知道你们一个个都躺在地板上了!你们听着,鲍勃•尤厄尔!要是我再听见海伦说一声不敢走这条路,我就要在日落以前把你们全部关进监狱!”
林克先生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回家去了。
第二天早上,海伦上班是走的公路,没有谁再犬声辱骂她。但是等她走过尤厄尔家几码远回头看时,只见尤厄尔先生紧紧跟着她,她扭过头去继续向前走,尤厄尔先生老跟着,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直到她到了林克•迪斯先生的房子跟前。海伦说,一路上她听见身后有个低沉的声音,哼哼唧唧地骂着粗话。她吓得心惊胆战,连忙给在店子里的林克先生打了个电话。林克先生的店子离家不远,他立即从店子里出来,看见尤厄尔先生靠在栅栏上。
“不要这样望着我,林克先生,”尤厄尔先生说,“好象我是什么脏东西。我没有侵犯你的……”
。尤厄尔,首先,你那具臭不可闻的尸体得赶快从我的地盘上滚开,别靠在我的栅栏上,我可没钱再刷油漆!其次,不许你碰我的厨子,不然,我就要指控你强奸……”
“我没有碰她,林克•迪斯,我不会跟任何黑鬼走同一条路!”
“别说你不碰她,就是吓唬她,你倒试试看j如果强奸的罪名还不能把你关起来,我就要诉诸妇女法。你滚吧!要是你以为我只是说说而已,你就再惹一惹她看!”
尤厄尔先生显然认为他不是说说而已的,因为海伦没有再说过碰上什么麻烦。
“真讨厌,阿迪克斯,这些事情真讨厌。”亚历山德拉姑妈对这些事情发表自己的看法,“尤厄尔这个人好象对每个与那件案子有关的人都永远怀恨在心。我知道他那种人会发泄怨恨的,但是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怀恨得这么深——他的官司不是打赢了吗?”
“我想,我可以理解,”阿迪克斯说,“可能是因为他心里明白,梅科姆几乎没有人真正相信他和梅耶拉的假话。他原融为他会成为一个英雄,可是尽管他煞费苦心,但得到的只是……只是,不错,我们给这个黑人定了罪,但是你还是回你的垃圾场去吧。现在,他几乎对每个人都发泄了一顿怨气,他应该满足了。气候一变,他就会安静下来的。”
“但是,他为什么企图夜间闯进约翰•泰勒家去偷盗呢?显然,他不知道约翰在家,否则他是不会的。星期天晚上约翰只打开前面走廊和他那问屋里的灯……”
“你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鲍勃•尤厄尔把那张纱门弄破了,不知道究竟是谁弄的。”阿迪克斯说,“但是我可以猜得出来。我证实了他惯予说谎,约翰却把他当傻瓜嘲弄了。尤厄尔在证人席上时我一看约翰那神态就想笑,所以我不敢望他。约翰望着尤厄尔好象尤厄尔是一只三只脚的鸡,或者是一只方形的鸡蛋。你别以为法官不会设法使陪审团抱偏见。”阿迪克斯格格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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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6
开学了,我们又象以前一样每天都经过拉德利家。杰姆上中学了,念的是七年级,中学就在我们小学后面。我现在是念三年级。我同杰姆的课程和活动迥然不同。我们只是每天早晨一同上学,其余就只能在吃饭时见面。他常跟着橄榄球队出去,但是年纪太轻,身材又太不魁梧,不能作什么事,只能为球队提水桶。但他千起来还挺带劲,几乎每天下午都要天黑以后才回家。
路过拉德利家时,我再也不怕了,不过,那地方仍旧象以前一样,在大橡树下阴森森的,冷冰冰的,总是那副不逗人喜欢的样子。天气晴朗时仍可碰见内森•拉德利先生,他有时进城去,有时从城里回来,我们知道布•拉德利仍在里面。为什么知道呢?还是那个老原由——还没有谁看见他被抬出去。经过那个老地方时,我有时感到一阵阵懊悔,悔不该曾参加恶作刷——那种恶作别对亚瑟•拉德静!先生柬说纯粹是一种折磨,因为哪一个神志清醒的隐居者会希望孩子们透过百叶窗去偷看他的行动,在钓竿末端粘上纸条伸进去,并在他的甘蓝地里半夜徘徊呢?
我还记得。两个印有印第安人头像酌辨士,口香精,肥皂雕的娃娃,一枚生锈的奖章,一只带链的破表,杰姆肯定把这些东西藏在什么地方了。一天下午。我不禁停住脚步端详着那棵树:只见在那水泥补丁的周围,树干胀得又粗又大,水泥补丁变黄了。
有两三次我们几乎看到他了,这对任何人来i兑都是一个不乎凡的经历。
但是每次打那儿经过时,我还是希望见到他。可能我们有朝一日会见到他的。我想象着那将是怎样的情景。我走过来看见他时,他可能正坐在悬椅上。“您好哇,亚瑟先生。”我会这样向他问好,好象我一辈子里每天下午都这样对他说的。“晚上好,琼•路易斯,”他会这样说,也好象每天下午都对我说过一样,“这一向天气真好啊,不是吗?”是啊,先生,天气是好啊。”我会这样回答,并继续谈下去。
但是这不过是一种幻想。因为我们永远也见不到他。在夜阑人静、月亮下去的时候,他可能真的从屋里出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斯蒂芬尼•克劳福德。要是我啊,我就要盯着另一个人。不过那是他的事,反正他不会盯着我们就是了。
“你们没再搞那些恶作剧吧?”一天晚上我无意流露了我在死以前想好好看一眼布•拉德利这一愿望,阿迪克斯问道,“如果你们又在搞的话,我现在就警告你们:赶快停止。我老了,没有精神去把你们从拉德利的院子里赶走。再则,也太危险了。你们可能会挨子弹的。你们知道,内森先生不论看到什么影子都会开艳,哪怕那影子只留下儿童的小脚印。你们上次没有被打死算是万幸了。”
我当时就没再吭声。阿迪克斯这一席话使我感到非常惊异。这是他第一次让我知道他知道的比我们以为他知道的要多得多,而这件事情还是发生在几年以前呢。不,仅仅发生在去年夏天——不,两年前的夏天,当时时问把我糊弄了。我一定要记得问一问杰姆。
我口j遭遇了这么多事情,对布•拉德利的恐惧已经算不了什么了。阿迪克斯说。他看不出还会有什么事发生。事情总是会逐渐平静下来的,再过相当长的时间,人们就会忘记这里曾经有个叫汤姆•鲁宾逊的人曾被他们注意过。
阿迪克斯可能说得对。但是夏天发生的事情好象一问关闭着的屋子里的烟雾在我们头上缭绕。梅科姆的大人们从来不跟我和杰姆谈论那桩案子,却似乎跟他们自己的孩子谈论过。他们一定认为,我和杰姆有阿迪克新这么个父亲是不得已的,所以尽管阿迪克斯不好,他们的孩子仍然应该对我们友好。孩子们自己不管怎么样也不会这样想的。要是同学们的家长听任同学们自行其是的话.我和杰姆一定早就痛痛快快地和他们每个人部干了几次干净利落的拳斗了,这事情也一定早就一劳永逸地解决了。现在这样呢,我们不得不把头抬起来,象有身分的男女一样。这一来就有点象是亨利•拉斐特•杜博斯太太在世的时候一样,不过没有象她那样狂呼乱叫罢了。然而,有一桩怪事我百思不得其解:尽管阿迪克斯作为一个父亲缺点很多,但是在这一年里,人们还是一如既往,再次一致情愿地把他选入州立法机构。由此.我得出了这么个结论,人就是这么奇怪。我从此回避他们,不到不得已时.连想都不想他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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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尔听见他问一个小孩:“萨姆,你妈妈呢?”又听见萨姆说:“她在史蒂文斯姐姐家里,芬奇先生,我去叫她来好吗?”
迪尔说,阿迪克斯看来有点犹豫不决,过了一会儿才说,“好的。”萨姆跑着去了。阿迪克斯对其他小孩说,“你们继续玩你们的吧,孩子们。”
一个小姑娘从小屋里出来,站在门口望着阿迪克斯。迪尔说,她的头发编成许多条硬邦邦的小辫子,每一条辫梢上有一只美丽的蝴蝶结。她向我们的爸爸走来,满面笑容,但是她太小,下不了门前的台阶。据迪尔说,阿迪克斯走过去,摘下帽子,伸出一个指头,这小姑娘抓住他的指头,让他引着慢慢走下台阶,然后他把她交给了卡尔珀尼亚。
萨姆小跑着跟着他妈妈一起来了。据迪尔说,海伦说:“晚上好,芬奇先生,坐一坐吧。”然后她再没说什么,阿迪克斯也没说什么。
“斯各特,”迪尔说,“她一下子倒在地上。倒在地上,好象有个巨人过来将一只大脚踏在她身上。就这么一下……”迪尔那胖墩墩的脚在地上跺了一下,“好象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迪尔说,阿迪克斯和卡尔珀尼亚扶起海伦,半抬半搀地进了屋,他们在屋里果了很久,最后阿迪克斯一个人出来了。他们回家路过垃圾场时,尤厄尔家一些人对着他们狂喊乱叫,但迪尔没听清他们叫些什么。
汤姆之死,在大约两天内是梅科姆镇的谈话资料。两天就足够让这个消息传遍全县。“你听说了吗?……还没有?哦,他们说,他跑得比闪电还快……”对梅科姆来说,汤姆之死具有典型意义。汤姆是一个迅速逃跑的黑人典型,典型地表现了一个黑人的特点,没有打算,不顾后果,一有机会就盲目地逃跑。遗憾的是,阿迪克斯•芬奇本来有可能设法使他无罪获释,不过,要他等待?哼,他才不会呢。他们黑人,你还不知道吗?什么事情都不假思索。随随便便。这只不过表明,鲁宾逊虽然是正式结的婚,并能洁身自好,经常做礼拜;但是,说到底,这些都足表面现象。黑人的特性总是会暴露出来的。
还有一些详细的情况,听话者可以借此把事情转告别人。其余再没有什么新鲜事了。星期四出版了《梅科姆论坛报》,在黑人消息栏里登载了一篇简短的讣告,还有一篇社论。
安德伍德先生悲痛欲绝,不下于谁取消了广告,撤销了订阅。(不过,梅科姆并没有谁那么做,尽管安德伍德先生Ⅱ!喊到浑身出汗,尽管他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刊登广告、订阅报纸的人仍然有那么多。如果你想在报纸上嘲弄自已,那是他自己的事。)安德伍德先生只字未提什么审判不公平,他只是写得让孩子们都能懂得这件事。他只说,一个残废人,不管是站着、坐着还是企图逃跑,杀害他就是罪恶。他把汤姆的死比喻为猎入和小孩毫无意义的残杀唱歌的鸟。梅科姆人认为,他是想把社论写得富有诗意,希望连“蒙哥马利广告报》都能转载。
我一边读着安德伍德先生的社论,一边想。毫无意义的残杀?怎么能这样说呢?汤姆的案件直到他被枪杀为止都是按正当的法律程序处理的;审判是在法庭公开进行的,罪是十二个正直的人组成的陪审团判定的,我父亲还自始至终为争取他的释放作出了努力。想着想着,我恍然大悟,懂得了安德伍德先生的意思:尽管阿迪克斯想尽了自由人可以采用的一切办法搭救汤姆•鲁宾逊,但是,在人们心中的秘密法庭里,阿迪克斯则无话可辩。汤姆在梅耶拉•尤厄尔张嘴呼喊那一刹那就已经注定要被处死。
提及尤厄尔这个名字我就作呕。尤厄尔对于汤姆之死酌看法,梅科姆人一会儿就知遭了,并通过那道传播闲话的“英吉利海映”——斯蒂芬尼•克劳福德小姐张扬开去。斯蒂芬尼小姐当着杰姆的面(“哦,哼,他够大了。听着无妨”)告诉亚历山德拉姑妈,尤厄尔先生说,暂时死一个,以后还有一两个要死。杰姆叫我别害怕,尤厄尔先生只会瞎吹。杰姆还警告我说,要是我列阿迪克斯泄露一个字,要是我以任何方式让阿迪克斯知道我知道这件事,他,杰姆本人,就永远不会理睬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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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5
“别把它弄死,斯各特。把它放在后面的台阶上。”
“杰姆,你疯了吗?”
“我说了,把它放在后面的台阶上。”
我叹了一口气,拈起那只小生物,放在台阶的最低一级,回到床边。已经是九月了,可是天气没有一点转凉的征兆,晚上我们仍睡在屋后装有纱窗的走廊上。萤火虫仍然在四处闪烁着,夜间蠕动的爬虫和整个夏天都飞撞着纱窗的昆虫还没有隐退到它们秋天该去的地方。
在屋里发现了一条圆滚涔的小爬虫。我想它是爬上台阶再从门下爬进来的。我把书往床头地上放时发现了它。这种小家伙只有一英寸长,用手挨一下它会立即紧紧地缩成一个灰色的小球。
我俯卧在床上,伸手捅了它一下,那小虫立即缩成一个球。过了一会儿,我想它一定是感到平安无事了,又慢慢地展开身子,用它那成百只脚爬行了几英寸。我又捅了它一下,它又缩起来。我感到疲倦了,想把它弄死了事,我正要下手,杰姆开口了。
杰姆蹙着眉头,沉着脸。他这种表现可能是他正在经历的一个成长阶段。我希望他加把劲,赶快度过这个阶段。说来也是,他对动物从来就不狠心,不过我还不知道,他慈善得可以拥抱昆虫世界。
“为什么不能弄死它?”我问道。
“因为他没有打扰你。”杰姆在黑暗中回答。他早已关掉了台灯。
“我想,你是在经历着这么一个阶段,哪怕是苍蝇蚊子你都不忍心打死。”我说,“让我知道你什么时候不再这样啊。但我得跟你说,我才不会呆杲坐着连一个红甲虫都不抓一抓。”
“噢,别说了吧。”他带着睡意回答。
我和杰姆两人之闻,越来越象个丫头的是杰姆,而不是我。这会儿,我舒舒服服地仰卧在床上等待入睡,一边等一边又想起了迪尔。他是这个月一号走的。走时很有把握地对我们说,一放假他就立即回来——他猜想,他家里已经基本上形成了这么个概念,知道他喜欢在梅科姆度暑假。他走的那天,雷切尔小姐带着我们一块儿乘坐出租汽车到了梅科姆火车站,迪尔从车窗里向我们招手,直到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可是他一直没有从我脑海里消失。我H于刻想念他,他跟我们一道度过的最后两天里,杰姆教他游泳……。
……教他游泳。我又没了睡意,因为我回想起迪尔告诉我的事情。巴克-埃迪河湾离城约莫一公里,在一条大道的尽头,这条大道是通往梅里迪安的公路的岔道,可以随便爬上一辆运棉花的马车,或者一辆过路的汽车到那里去。从公路到河湾的路程不远,走起来也容易。但是,在黄昏时分公路上车子很少的时候,乘不上车,从河湾一直走回来那就真够呛!『。所以,去游泳的人都注意不呆得太晚。
迪尔说,郴天,他和杰姆刚从河湾走上公路就看见阿迪克斯_丌着车朝他们驶来。阿迪克斯好象没看见他们,所以他俩一起挥手。阿迪克斯放慢速度停下车,他们跑上前去,阿迪克斯说:“你们最好另找一辆车回家,因为我这会儿不回去。叫÷尔珀尼亚坐在车的后排座位上。
杰姆先是反对,然后哀求,阿迪克斯说:“好吧,你们呆在车里不出来,我就带你们去。”
在去汤姆•鲁宾逊家的路上,阿迪克斯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他们转弯离开公路,沿着垃圾场慢慢行驶,经过尤厄尔家,穿过狭窄的小巷来到黑人住宅区。迪尔说,一群黑孩子在汤姆家前面的院子里玩弹子游戏。阿迪克斯停车走出来,卡尔珀尼亚跟着他进了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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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是认真听,就可以使杰姆关于门第的定义得到充实,但是我发现自己浑身颤抖,控制不住。我见过恩菲尔德劳改农场,阿迪克斯曾指着那个犯人操场给我看,那操场与橄榄球场一般大小。
“不要这样颤抖,”莫迪小姐命令道。我果真不颤抖了。“起来吧,亚历山德拉,我们离开餐室够久了。”
亚历山德拉姑妈起身抚平裙子上各式各样的鲸须般的褶子,从腰带里抽出小手帕擦擦鼻子,又轻轻拍了拍头发,问道:“看得出来吗?”
“没有一点痕迹。”莫迪小姐说,“一道去吗?琼•路易斯?”
“好吧,小姐。”
“那就让我们一起进去吧。”她严峻地说。
真迪小姐打开门走入餐室时,那些女人的声音加大了。亚历山德拉姑妈走在我前面,我看见她进门时把头朝上一扬。
“噢,珀金斯太太,”她说,“您还要些咖啡吧。来,让我来给你斟上。”
“卡尔珀尼亚有事出去几分钟,格雷斯。”莫迪小姐说,。‘让我给您拿些黑莓馅饼吧。您听说我那个表哥前几天干了什么吗,就是那个喜欢钓鱼的表哥?……”
于是她俩招呼着这一桌谈笑风生的女人,在餐室里来来往往,斟咖啡的斟咖啡,端甜饼的端甜饼。暂时失去卡尔珀尼亚是一个小小不便,而她们唯一遗憾的似乎仅仅就是这一点。
轻柔的叽叽瞳喳的讲话声又开始了:“是的,珀金斯太太,捷•格兰姆斯•埃弗旨特是个受难的圣徒,他……得赶快结婚,所以他们就跑……每星期六下午跑到美容院去……太阳一下山他就睡觉……小鸡,满满一柳条箱的小鸡全生病了,弗雷德说,他就是从这种境况中开始的。弗雷德还说……”
亚历山德拉姑妈坐在我对面看着我一笑。她看看桌上的一盘甜饼,向我丢了个眼色。我小心翼翼地端起那个盘子,落落大方地走到梅里韦瑟太太身旁,彬彬有礼地询问她是不是要一些甜饼。不管怎么说,只要姑妈在这种场合能象一个有教养的女子那样言谈举止,那我也同样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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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没有制止他吗?没有警告他吗?”亚历山德拉姑妈说话时声音颤抖。
“嗯,警卫命令他站住。他们首先朝天放了几枪,然后朝他开了枪。他正好翻过栅栏就被击毙。他们说,如果他有两只听使唤的胳膊,他就跑脱了。他的动作可快啦。身上有十七个弹孔。他们没有必要开这么多枪。卡尔,我想要你跟我一起去,帮我把这事告诉海伦。”
“好的,先生。”她喃喃地说,手在围裙上乱摸。莫迪小姐走拢来帮她解开围裙。
“这一下,他们再没法忍受了,阿迪克斯。”亚历山德拉姑妈说。
“看你如何去看,”他说,“监狱里有两百多个黑人,死一个算得了什么?对看守来说,他不是汤姆,他是个仓图越狱的犯人。”
阿迪克斯靠着电冰箱,把眼镜往上推了推,揉了一下眼睛。“本来我们很有希望的,”他说,“我告诉了他我的想法,但我不能肯定地把事情说得更乐观。我想,汤姆对白人总是受到偏袒感到十分厌恶,决定铤而走险。准备好了吗,卡尔?”
“好了,芬奇先生。”
“那我们走吧。”
亚历山德拉姑妈一屁股坐在卡尔珀尼亚的椅子上,双手捂着脸。静静地坐着,静得吓人,我担心她会昏过去。我听见莫迪小姐在大口大口地喘气,好象刚刚爬过一些阶梯似的。餐室里,女人们仍在悠然自得地闲聊。
我以为亚历山德拉姑妈在哭泣,但她捂着面部的手拿开时并没有哭的迹象。她显得疲惫,说话时声音低沉。
“我不能说我赞成他做的一切,莫迪。但是他是我哥哥。所以我只想知道这件事情究竟要多久才能了结。”她提高了嗓门,“这事把他的心隶!I要撕碎了。表面上不大看得出来,实际上他心都要给撕碎了。我曾经看见过他的这种表现,那时……他们还想找他要什么,莫迪,还想找他耍什么?”
“谁找他要什么,亚历山德拉?”莫迪小姐问。
“我说的是这个镇上的人。他们倒非常愿意让他做他们自己怕得不敢做的事情,因为这样他们就可以万无一失。让他做他们不敢做的事情,让他搞垮自己的身体,他们侧非常愿意,他们……”
“小声点,她们会听见的。”莫迪小姐说,“亚历山德拉,您这样想过吗?无论梅科姆的人知不知道您说的这一点,我们对他的赞颂是再高也没有了。我们希望他伸张正义。问题十分简单。”
“您指的是谁?”亚历山德拉姑妈不知道自己是在重复十二岁的侄儿问过的问题。
“这镇上那部分认为公平合理不能光对白人而言的人;那部分认为不仅是对我们而且对所有的人都要实行公平审判的人j那部分看见黑人就谦卑地想到没有上帝的慈悲就没有自己的人。”莫迪小姐又和以前一样爽快了:“这镇上那部分有门第的人,这就是我指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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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父亲的天地里,我感到自由自在一些。象赫克•塔特先生这样的人不会问一些幼稚的问题来开你的玩笑。即使杰姆也不怎么挑毛病,除非你硬是说了些蠢话。女人似乎有些惧怕男人,似乎不愿意全心全意地赞同他们的行为,但是我喜欢他们。无论他们多么喜欢咒骂,喜欢喝酒,喜欢赌博,喜欢嚼烟,无论他们多么不讨人喜欢,他们身上总有一种气质,总有一种我本能地喜欢的东西……他们不是……
“伪君子,珀金斯太太,是天生的伪君子。”梅里韦瑟正说荇,“在我们南方,我们身上没有这种罪恶。北方人让黑人自由,但你没见过那里的自人和黑人同坐一桌。至少,我们不会虚伪地说,是的,你们和我们一样好,但是你们不要和我们呆在一起。在这里,我们只是说,你们过你们的日子,我们过我们的日子。我看,那个女人——就是那个罗斯福太太,丧失了理智,完全丧失了理智,她到伯明翰来开会,想和黑人坐到一块,要是我是伯明翰的市长,我就要……”
可惜,我们中没有谁是伯明翰的市长。我倒希望自己能当一天亚拉巴马州州长,那么我就要立即释放汤姆,使得传教团体松口气的时候都没有。前几天,卡尔珀尼亚跟雷切尔小姐家的厨子说,汤姆一点儿也不乐观。我进了厨房她们也没停止谈话。她说,阿迪克斯无法使汤姆在牢房里过得安心些;他们把他押送监驶之前,他与阿迪克斯告别说:“再见,芬奇先生,现在您也没办法了,不必再作任何努力了。”卡尔珀尼亚说,阿迪克斯告诉他,他们把汤姆押送监狱的那天,汤姆完全绝望了。她说,阿迪克斯反复把情况解释给他听,要他尽最大的努力别放弃希望,因为阿迪克斯会尽最大的努力使他出狱。雷切尔小姐家的厨子问卡尔珀尼亚,为什么阿迪克斯不干脆肯定地说,赴的,他一定会被释放,不要担心,那样汤姆不是可以获得巨大的安慰吗?卡尔珀尼亚说:“因为你对法律不熟悉。在一个律师家庭里,你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任何事情都没有定准。芬奇先生不能说某件事将怎么样,因为他自己也不敢肯定事情真会怎么样。”
砰的一声传来前门关闭的声音。我听见过厅里响起了阿迪克斯的脚步声。我不由自主地揣度着这会儿是什么时候了,离他回家的时间还早呢。在传教团体的活动日子里,不到天黑一般他不会回家。
他在门口停下来。手里拿着帽子,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
“请原谅,女士们,”他说,“你们继续开会吧,可别让我打扰你们了。亚历山德拉,你到厨房来一下好吗?我想叫卡尔珀尼亚去办点事。”
他没有走过餐室,而是沿着过道,从后门进了厨房。我和亚历山德拉姑妈迎上去。餐室门又开了,莫迪小姐也来到厨房。卡尔珀尼亚从椅予上正在站起来。
“卡尔,”阿迪克斯说,“我想要你跟我一道去海伦•鲁宾逊家……”
“出了什么事?”亚历山德拉姑妈问道,父亲的脸色使她感到惊慌。
。汤姆死了。”
亚厉山德拉姑妈双手仲向嘴巴。
“他们用枪打死了他,”阿迪克斯说。“做操时他想越狱。据说,他突然没命地向栅栏狂跑,想翻越过去。就在他们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