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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号教室的奇迹:让孩子变得爱学

11-09-20 15:42 15320次浏览
荔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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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当一名教师倾其所有精力、美德与创造力,他能为学生做什么?如果认识了美国的传奇教师雷夫?艾斯奎斯,或许便有了答案。   在美国的众多名师中,很难有人如雷夫·艾斯奎斯一般给人以震撼与惊叹——他在同一所学校的同一间教室,年复一年地教同一个年龄段的学生长达20多年,获得的荣誉不计其数,给他提供捐助的人也不计其数。他的事迹轰动整个美国,而且还被拍成纪录片,他的著作《第56号教室的奇迹》成为美国最热门的教育畅销书之一,但他仍然坚守在他的56号教室,证明着一个人能够在最小的空间里创造出最大的奇迹……   第56号教室的孩子大多贫困,来自移民家庭,英语也不是他们的母语,这些似乎注定平凡的学生却在一个充满爱心与智慧的老师的培养下,全国测试成绩高居全美TOP5%,他们长大后纷纷就读于哈佛、斯坦福等顶尖大学并取得不凡成就。这一切奇迹的谛造者就是——雷夫·艾斯奎斯老师。这位心灵导师,教给学生一生受用的技巧,以及人格、信念的培养。   他用简单而有效的教育方法,将理论和实践完美结合,“终身阅读”、“亲手劳作”、“以运动为本”等课程不仅可以在课堂上立刻实践,而且在家庭教育中也同样实用。   此外,与铁腕管理相反,他提倡的是“没有害怕的教育”和彼此信任;与“小红花”奖励不同,他则反复强调知识本身就是最好的奖品……优异的教学质量,孩子个个谦逊有礼、诚实善良。这样的成就,追溯其根源则是雷夫反复强调的“道德培养的六阶段”理论:我不想惹麻烦——我想要奖赏——我想取悦某人——我要遵守规则——我能体贴别人——我有自己的行为准则并奉行不悖。近25年的教育实践,雷夫深信:着力孩子的品格培养,激发孩子自身的高要求才是成就孩子一生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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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枝

11-10-04 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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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鹅英语精简读物精选》

初一  
威廉王子 白长角羚 大卫·贝克汉姆 死人河 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 当女孩遇上男孩  朱莉娅·罗伯茨 汤姆·克鲁斯  

初二
冲浪好手  亚马逊雨林 伦敦 瑞普·凡·温克尔和睡谷传奇  神秘岛 慕理小镇 爱丽丝奇遇记 辛巴达航海记 格列佛游记 海蒂  奥黛丽赫本  汤姆索耶历险记  

初三  
绑架 亚瑟王与圆桌骑士 王子与贫儿 咆哮的幸运儿  真尼城堡的鬼 福尔摩斯短篇三故事  森林王子  鲁宾逊漂流记  白牙 

高一  
 灰色夜枭 坎特伯雷故事集 Gucci-时尚生意 博克瑟一家 莎士比亚故事集 化身博士 足球前锋  莎士比亚故事集
荔枝

11-10-04 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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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鹅英语简易读物系列丛书

教师阅读体会

  

我是一名刚从大学毕业的师范生,有幸在参加工作的第二个月接触到了《企鹅英语简易读物精选》的系列丛书。

早就在其他老教师口中听说,这套书特别适合我们初中孩子阅读,有不少其他学校的家长也打听到哪里能买到。那时,我也非常想拥有这样一套难得的阅读教材。当这套明快活泼的企鹅阅读,发到我手里的时候,我迫不及待的翻看起来。

总想给初一的学生找一些适合他们的简易读物,但是像现在市面上出售的书虫这类的语言材料,生词太多,对于这一年龄段的孩子来说超过他们的水平,学生花了很多时间,阅读量依旧很少,进展缓慢,也影响了学生阅读的兴趣。而这套企鹅英语,对于每个年级的层次都有相对的不同深度的文章,简短生动语言,精美的插画,让学生和老师都爱不释手。

在寒假期间,我们初一年级把阅读企鹅英语作为寒假作业的一部分,在开学时,我们意外的发现,很多学生都超额完成任务,并且做了读书笔记,还有不少学生写了读书感想。学生反映,这套读物太好了,他们完全能够自己阅读,而且偶有生词也能顺利的读下来。

针对这套书生词量适中的情况,在每周一次的阅读的课上,我尝试着让学生根据前后文猜生词含义,这在无形中锻炼了学生阅读的技巧,而这一技能恰恰是中考提高答题速度所必须的。两个月后,学生的阅读速度和阅读水平逐渐有了提高。作为教师的我也经常翻阅企鹅阅读,被生动的情节所吸引。从前,在上课的时总也把握不好如何上阅读课,而阅读课又给了我更多锻炼的机会,通过每周一次的训练,阅读课比从前进步多了。

就在前两周,我校初一组开展了企鹅阅读的阶段性展示。学生们根据企鹅阅读中的内容改编课本剧,兴致勃勃的投入到准备当中。而身为教师的我,负责指导。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学生在表演中非常出色,我也在教授企鹅英语时受益匪浅。

总的来说,企鹅英语不但提高学生的阅读量,单词量,拓宽了学生的视野,作为一名教师同时也提高了我的业务素质。我和学生们一样在企鹅英语的阅读海洋里畅游,吸收着养分,不断的充实自己。目前我们仅仅是初一,任务还没有结束,只要坚持下去,任何投入到这套教材中的学生和教师都将有很大的提高。
荔枝

11-09-30 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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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 歌 

查利 天黑了,林达。 

[林达毫无反应。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基。 

比夫 怎么啦,妈?呃,还是歇歇吧?人家就快关上大门了。
 
[林达一动不动。冷场。 

哈比 (深为愤怒)他没权利这么做。也没必要这么做。我们都会帮助他的。 
查利 (咕哝)嗯哼。 
比夫 走吧,妈。 
林达 为什么人家不来? 
查利 这次葬礼很体面了。 
林达 可是他认识的人呢?说不定人家都怪他吧。 
查利 不。这世道乱,林达。人家不会怪他。 
林达 我就是弄不懂。特别是在这个时刻。三十五年来我们头一回刚快熬到个无债一身轻的日子。他只需要一点薪金就够了。他甚至连牙医生的账也付清了。 
查利 只要一点薪金的人是没有的。 
林达 我就是弄不懂。 
比夫 当初咱们过过多少愉快的日子呵。每当他出差回来;或者碰到星期天,就修理台阶啊,装饰地下室啊,搭个新门廊啊;当时他还另盖个洗澡间;造个汽车间。查利,你多少也知道,他花在门前台阶上的功夫比他花在生平做过的买卖上还要多。 
查利 是啊。他是个爱做做水泥活儿的人。 
林达 他一双手怪灵巧的。 
比夫 可他的梦想不对头。完完全全不对头。 
哈比 (差点准备打比夫)不准这么说! 
比夫 他根本不认识自己。 
查利 (拦住哈比的行动,回答比夫的话)谁也休想怪他这个人。你不明白:威利是个推销员。对一个推销员来说,生活是没有最低保证的。他不是把螺栓拧在螺帽里的工人,不是研究法律的,也不是开药方的,他是一个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人。他全仗陪着笑脸,皮鞋擦得雪亮,开着汽车。但等人家不再笑脸相迎——那你就天崩地塌了。你就闲着没事干了,完蛋了。谁也休想怪他。推销员总得有个梦想,孩子。要想夺地盘就得有梦想。 
比夫 查利,他这人可不认识自己啊。 
哈比 (狂怒)不准这么说! 
比夫 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呢,哈比? 
哈比 我可不肯轻易认输。我在这个城里安下窝儿了,我要创出个天下!(他看看比夫,咬紧牙关)洛曼兄弟公司! 
比夫 老弟,我认识自己是什么货色。 
哈比 那好吧,老兄。我要给你和大家伙儿看看,威利•洛曼不是白死的。他有美好的梦想。要做个出人头地的人——你只能做这个梦。他就在这里为此奋斗,我就要在这里为他争取到手。 
比夫 (绝望地瞟了哈比一眼,向他母亲俯着身子)咱们走吧,妈。 
林达 一会儿就跟你走。去吧,查利。(他犹豫不决)我要告下别,只消一会儿工夫。我还根本没机会跟他告别呢。 
(查利走了,哈比跟着也走了。比夫随侍在侧,在她左面。她坐在那儿,自个儿念念有词。离此不远,笛声起,伴着她的台词。 
林达 亲爱的,原谅我吧,我哭不出。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可就是哭不出。我实在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救救我吧,威利,我哭不出。在我看来,你只是又去出差了。我一直在盼着你。威利,亲爱的,我哭不出。你为什么这样做呀?我想来想去,想去想来,就是想不明白,威利。我今天连房子的最后一期押款也还掉了。亲爱的,今天,没人在家。(嗓子哽咽了)咱们无债一身轻了。(哭得更畅,松口气了)我们自由了。(比夫慢慢向她走来)咱们自由了……咱们自由了…… 

[比夫搀她站起,搂着她一直走出去。林达悄悄哭着。伯纳德和查利一起走来,跟在他们后面,再后面是哈比。只有笛声还萦绕在逐渐暗下来的舞台上,但见公寓大楼巍然耸立,团团围住这所房子。 

——幕落•剧终 

注释 
○l) 杰克•本尼(Jack Benny,1894—1915):美国喜剧演员,在三十年代是无线电广播中受欢迎的演员,曾拍过电影及参加电视演出。 
○2 艾尔•史密斯(Al Smith,1873—1944):美国政界人物,纽约州长实行过不少改革,1928年由民主党提名为总统候选人。 
○3 本垒打(homer)是棒球术语,指打出一球后,可安全跑完一圈,经过各垒,再回本垒。 
○4 雷德•格兰奇(Red Grange,1903—):二十年代美国橄榄球球王,诨号“满场飞”。 
○5 摩根(John Morgan,1837-1913):美国大财阀。 
○6 哈肯沙克(Hackensack):纽约市西北小城市。 
○7 哈比在英文中就是高兴的意思。
荔枝

11-09-30 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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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坦利 因为这有什么关系呢?有人小偷小摸?横竖都是一家人。明白我的意思吗?(低声)比方这里的酒保。收银机里不知出了什么漏洞,老板可气疯了。只见钱收进去,不见钱出来。 
哈比 (抬头)嘘! 
斯坦利 什么? 
哈比 你注意到我没东张西望吧。 
斯坦利 对。 
哈比 我两眼都闭上的。 ′ 
斯坦利 那又怎么样——? 
哈比 果馅奶酪卷上门啦。 
斯坦利 (会意,四下看看)啊,没有,没有呀—— 
[这时一个穿着皮大衣,衣着华丽的姑娘上,坐在邻桌上,他就突然住口。两个人都用眼睛盯着她。 
斯坦利 乖乖,你怎么知道的? 
哈比 我有雷达一类东西。(直盯着她的侧影)哦哦哦哦哦哦……斯坦利。 
斯坦利 我想你的艳福来了,洛曼先生。 
哈比 瞧那张嘴。噢,天哪。还有那对眼珠子。 
斯坦利 哎呀呀,你是见过世面的人啦,洛曼先生。 
哈比 去侍候她。 
斯坦利 (走向姑娘的桌子前)要菜单吗,小姐? 
姑娘 我在等人,不过我倒想来一客—— 
哈比 你干吗不给她送上——对不起,打扰了,小姐!我推销香槟酒,我希望你尝尝我的牌子。斯坦利,给她来杯香槟酒。姑娘 你太客气了。 
哈比 哪里哪里。全是公司的钱嘛。(他打着哈哈) 
姑娘 你要推销的货到真迷人呀。 
哈比 噢,这跟其它货一模一样。不瞒你说,推销归推销。 
姑娘 我看也是。 
哈比 咱们不见得是同行吧? 
姑娘 不是。我不干推销这行。 
哈比 陌生人奉承你一句不会见怪吧?你应当上杂志封面。 
姑娘 (有点调皮地看着他)我上过啦。 
[斯坦利端着一杯香槟酒进来。 
哈比 我早说过了不是,斯坦利?你明白吗?她是个封面女郎。 
斯坦利 噢,我一看就知道,我一看就知道。 
哈比 (对姑娘)什么杂志? 
姑娘 噢,多着呐。(她喝了酒)谢谢你。 
哈比 你知道人家法国怎么说吗?“喝了香槟酒,脸上红艳艳”——嗨,比夫! 
[比夫上,和哈比坐一桌。 
比夫 喂,老弟,抱歉,我晚来一步。 
哈比 我刚到这儿。嗯,小姐贵姓——? 
姑娘 福赛思。 
哈比 福赛思小姐,这是我哥哥。 
比夫 爹来了吗? 
哈比 他叫比夫。你也许听说过他。橄榄球大王。 
姑娘 真的?什么队? 
哈比 你对橄榄球熟悉不熟悉? 
姑娘 不,恐怕不熟悉? 
哈比 比夫是纽约巨人队的四分卫。 
姑娘 哎呀,好极了,是吗?(她喝酒) 
哈比 祝你健康。 
姑娘 遇到你很高兴。 
哈比 我名字的意思就是高兴。爱称哈普。其实我名叫哈罗德,可在西点军校时人家叫我哈比○7。 
姑娘 (这时真的打动了心)噢,原来如此。你好!(她侧过脸来) 
比夫 爸没来吗? 
哈比 你要她不? 
比夫 噢,这个我一点也不行。 
哈比 我还记得当初你脑子里根本没想到过害怕。你过去的胆量哪儿去了,比夫? 
比夫 我刚才见到了奥利弗—— 
哈比 等一等。我一定得再看看你过去那份胆量。你想要她吗?她随叫随到。 
比夫 噢,不要。(他回过头看着那姑娘) 
哈比 不信。你瞧。(注意到比夫的凝视,转向那姑娘)妞儿?(她转向他)你有空吗? 
姑娘 这个嘛,我——不过可以打电话给我。 
哈比 那就打电话,好吗,妞儿?看看你能不能带个朋友来。我们要在这儿耽一会儿。比夫是全国头号橄榄球大明星。 
姑娘 (起立)哎呀,见到你真是很高兴。 
哈比 马上赶回来。 
姑娘 我试试看。 
哈比 别试了,妞儿,尽快来。 
(姑娘下。斯坦利莫名其妙,欣羡不已地摇着头,跟着下。 
哈比 真可惜,是不是?这么个美人儿?我不能结婚就是这个道理。规矩女人一千个里头也挑不出一个。老兄,可这种妞儿纽约倒有的是! 
比夫 哈普,你瞧—— 
哈比 我跟你说过她随叫随到! 
比夫 (颓丧得出奇)别说了,行不?我有话要跟你说。 
哈比 你见到奥利弗了吗? 
比夫 见倒是见到了。听我说,我要跟爸说几件事情,我要你帮帮腔。 
哈比 什么?他打算资助你吗? 
比夫 你疯啦?要知道,你大概昏了头吧。 
哈比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比夫 (气急败坏)我今天干了一件糟心的事,哈普。我从没碰到过这么邪门儿的日子。哎呀,我真蠢透了。 
哈比 你是说他不肯见你? 
比夫 唉,你瞧,我等了六小时想见他。整整一天,不断递进名片。甚至还打算约他的秘书出来玩,好让她给我引见,可是没个屁用。 
哈比 因为你过去的胆量没显露出来,比夫。他还记得你吗? 
比夫 (用手势止住哈比说话)临了,到五点钟光景,他出来了。记不得我是什么人,也记不得什么事。我觉得自己活象个白痴,哈普。 
哈比 你有没有把我那个佛罗里达的计划告诉他? 
比夫 他走开了。我只见到他一会儿。我气坏了,简直想把墙都拆掉!我到底怎么啦,竟然会想到自己是那里的一个推销员?我甚至还认为自己是为他工作过的一个推销员呢!后来他朝我看了一眼——我才明白自己整个一生是个多荒唐的错觉。我们在梦里谈了十五年话。原来我是个运务员呀。 
哈比 后来你怎么办? 
比夫 (大为紧张和惊讶)唉,你瞧,他就此走了。秘书也出去了。候客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哈普。我不知什么鬼迷住我的心窍,哈普。不知不觉我已经在他办公室里了——格子板壁啊什么都有,我也说不清。我——哈普,我拿了他的自来水笔。 
哈比 哎呀,他没抓你吗? 
比夫 我跑出来了。我一口气跑了十一段楼梯。我跑啊跑啊跑。 
哈比 真是个大笨蛋——你何苦干这个呀? 
比夫 (痛苦万分)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要拿点什么,我不知道。你得帮助我,哈普,我打算告诉爸。 
哈比 你疯了?干吗要这样? 
比夫 哈普,他得明白我这号人人家是不肯借给钱的。他寻思这么些年来我一直在怄他生气,这点他很恼火。 
哈比 就是呀。所以你给他说些好听的嘛。 
比夫 我不能。 
哈比 说你跟奥利弗约好明天去吃饭。 
比夫 那我明天怎么办? 
哈比 明天你出去,到晚上才回来,就说奥利弗在考虑。他一考虑就是两个星期,这件事也就渐渐淡薄了,大家都没什么不好。 
比夫 可这件事没个完啊! 
哈比 爹碰到有什么事情可指望的,甭提有多高兴了! 

[威利上。
 
哈比 啊哟,好家伙! 
威利 嘿,我多年不上这儿来啦: 

[斯坦利随着威利进来,替他摆了把椅子。斯坦利正想走,哈比叫住他。 

哈比 斯坦利! 

[斯坦利站在一边,听候吩咐。 

比夫 (内疚地走向威利,象对待一个病人)坐啊,爹!您来杯酒? 
威利 好,我无所谓。 
比夫 咱们喝个醉吧。 ^ 
威利 看上去你有心事吧。 
比夫 没——没有。(对斯坦利)都来苏格兰威士忌。来个双份。 
斯坦利 双份,好咧。(他下) 
威利 你们已经喝过两杯了,是吗? 
比夫 嗯,就两杯。 
威利 咦,怎么回事呀,孩子?(眉开眼笑,赞许地点点头)一切都顺利吗? 
比夫 (歇了口气,接着伸出手,握紧威利的手)爸……(他壮着胆笑笑,威利也笑笑)我今天碰到一件事。 
哈比 神了,爸。 
威利 是吗?什么事? 
比夫 (醉意朦胧,飘飘欲仙)我打算从头到尾说给您听听。今天真是希奇。(沉默。他四下看看,尽量镇静一下,可是上气不接下气,说说停停,停停说说)我要见他,不得不等上老半天,而—— 
威利 奥立弗? 
比夫 嗯,奥立弗。谁知事实上竟让我足足等了一整天。于是我一生中一连串——碰到的事——事实,爸,都又涌上心头。到底是什么人呀,爸?什么人说过我是奥利弗的推销员? 
威利 咦,明明你是的嘛。 
比夫 不是,爹,我是个运务员。 
威利 可你实际上是的—— 
比夫 (毅然决然)爹,我不知道开头谁说的,可我根本不是奥利弗的推销员。 
威利 你在说什么呀? 
比夫 爸,咱们今晚索性实话实说吧。要是净绕圈儿说话可说不到点子上。我是个运务员。 
威利 (怒)得啦,听我说—— 
比夫 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完? 
威利 我对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或者这一类鬼话都不感兴趣,因为火烧眉毛了,孩子啊,你们明白吗?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我今天给解雇了。 
比夫 (大吃一惊)您怎么会给解雇的? 
威利 我给解雇了,正指望着有点好消息告诉你妈,因为你妈等苦了,她受够了罪,我脑子里根本连半套哄她的话都编不出,比夫。所以别来给我讲一套实话啊,情况啊。我不感兴趣。好,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斯坦利端着三杯酒上。他们等待他出去。 

威利 你见到奥利弗没有? 
比夫 天啊,爸! 
威利 你是说你没有上去? 
哈比 他当然上去过。 
比夫 我上去过。我——见到他。人家怎么能解雇您呢? 
威利 (坐在椅子边上)他怎么欢迎你来着? 
比夫 他居然不肯让您拿佣金工作? 
威利 我给撵了!(追问)快告诉我,他热情欢迎你了? 
哈比 那还用说,爸,那还用说! 
比夫 (无可奈何)哎呀,真是有点—— 
威利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记得你。(对哈比)你想想看,相隔十一二年没看到他,竟对他那么欢迎! 
哈比 对极了! 
比夫 (尽力想转守为攻)爸,您瞧—— 
威利 你知道他为什么还记得你吗?因为当年你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比夫 咱们悄悄谈谈吧,干脆还是实话实说,怎么样? 
威利 (好象比夫一直在打断他的话似的)得啦,怎么回事?是好消息吧,比夫。他把你请到自己办公室里去,还是就在候客室里谈? 
比夫 哦,他进来了,您瞧,后来 
威利 (笑容可掬)他说什么来着?他准是张开双臂搂住你了。 
比夫 哦,他有点—— 
威利 他是个好人。(对哈比)不瞒你说,这人很难见到。 
哈比 (同意)噢,我知道。 
威利 (对比夫)你就是在他那儿喝的酒吗? 
比夫 是啊,他请我喝了两杯——不,不! 
哈比 (插嘴)他把我那佛罗里达的计划告诉奥利弗了。 
威利 别打岔。(对比夫)他对佛罗里达计划有什么反应? 
比夫 爸,您能容我说说清楚吗? 
威利 我一坐到这儿来就一直等着你来说说清楚了。怎么回事?他把你请到自己办公室里去又怎么啦? 
比夫 哦——我就谈了。您瞧,他嘛——就听着。 
威利 不瞒你说,他倒是以耐心听人家说话出名的。他怎么答复来着? 
比夫 他的答复是——(他突然打住,一下子火了)爸,您就不让人家把要告诉您的话说出来! 
威利 (发火,抢白)你没见到他,是不是? 
比夫 我见到他了! 
威利 你什么地方得罪了他,还是怎么的?你得罪了他,是不是? 
比夫 听着,请您饶了我吧,就请您饶了我,行了吧! 
哈比 活见鬼! 
威利 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比夫 (对哈比)我没法告诉他。
 
[一支小号的音调震耳欲聋。绿叶婆娑,光影晃映着屋子,屋子一片夜色和梦境,小伯纳德上,叩屋门。
 
小伯纳德 (狂呼)洛曼太太,洛曼太太! 
哈比 告诉他怎么回事! 
比夫 (对哈比)住口,别管我! 
威利 不,不!你硬要去,就此糊糊涂把数学考糊了! 
比夫 什么数学?您在说些什么? 
小伯纳德 洛曼太太,洛曼太太! 

[早年的林达在屋里出现。 

威利 (狂暴地)数学,数学,数学! 
比夫 别着急,爸! 
小伯纳德 洛曼太太! 
威利 (狂怒)如果你没考糊了,如今早就站住脚了! 
比夫 喂,听着,我打算告诉您怎么回事,您且听我说。 
小伯纳德 洛曼太太! 
比夫 我等了六小时—— 
哈比 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比夫 我不断递进名片,可是他不肯见我。所以临了他……(饭馆的灯光渐暗,他底下的话听不清) 
小伯纳德 比夫数学考不及格! 
林达 不! 
小伯纳德 伯恩鲍姆不让他及格!人家不让他毕业! 
林达 可他们非让他毕业不可。他一定得上大学。他在哪儿?比夫!比夫! 
小伯纳德 别叫了,他走了。他到中央车站去了。 
林达 中——你是说他上波士顿去了! 
小伯纳德 威利大叔在波士顿吗? 
林达 噢,说不定威利可以找老师说说情。唤,可怜又可怜的孩子! 

[屋子一角的灯光啪嗒一声暗了。 

比夫 (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支自来水笔,这下声音听得清了)……所以我跟奥利弗就此崩了,您听明白吗?您在听我说吗? 
威利 (茫然不知所措)嗯,那还用说。要是你考及格了—— 
比夫 什么及格不及格?您在说些什么呀? 
威利 别样样都怪我!我数学可没考糊一—你考糊了!什么笔? 
哈比 真是个大笨蛋,比夫,象这样一支笔值个—— 
威利 (第一回看见笔)你拿了奥利弗的笔? 
比夫 (泄气)爹,我正要跟您说说清楚。 
威利 你偷了比尔•奥利弗的自来水笔! 
比夫 我不是真的偷!我一直想跟您说说清楚的正是这事! 
哈比 他手里正拿着笔,恰好碰到奥利弗进去,所以他慌了神,就把笔塞在口袋里! 
威利 我的天哪,比夫! 
比夫 我决不是存心干的,爹! 
话务员的声音 这里是斯丹迪许旅馆,晚安! 
威利 (大声嚷嚷)我不在房里! 
比夫 (害怕)爹,什么事?(他和哈比站起身) 
话务员 替你接洛曼先生! 
威利 我不在,别说啦! 
比夫 (吓坏了,单膝跪在威利面前)爹。我会有出息的,我会有出息的。(威利尽想站起来。比夫按住他)快坐下。 
威利 不,你不成材,你一点也不成材。 
比夫 我是不成材,爹。我要另找出路,您明白吗?什么也别愁啦。(他抬起威利的脸)跟我说话呀,爹。 
话务员 洛曼先生没回音。要我去找他吗? 
威利 (竭力想站起身,仿佛想奔去制止话务员似的)不,不,不! 
哈比 他会走运的,爸! 
威利 不,不…… 
比夫 (不顾一切,两眼盯着威利不放)爸,听着!听我讲!我要告诉您一点好消息。奥利弗对他的合伙人谈到了佛罗里达计划。您在听吗?他——他对他的合伙人谈了,他来找我了……我就要一帆风顺了,您听到了吗?爹,听我说呀,他说这只是钱的数目问题! 
威利 原来你……谈成啦? 
哈比 他就要发大财了,爸! 
威利 (尽量想站起来)原来你谈成了,是不是?你谈成了!你谈成了! 
比夫 (痛苦万分,按住威利)不,不。瞧,爸。我明天本来要跟他们一起去吃饭。我就是要告诉您这话,好让您知道我仍然能给人留下好印象,爸。我在别处会有出息的,不过明天我去不了,明白吗? 
威利 为什么去不了?你只不过—— 
比夫 可是那支笔,爸! 
威利 你把笔交给他,对他说一时疏忽不就得啦! 
哈比 当然,明天还要吃饭! 
比夫 我说不出口—— 
威利 你正在做填字游戏,偶然用了他的笔! 
比夫 听着,老爸,几年前我拿了那些球,现在叫我拿了他的自来水笔进去。那就赖不了啦,难道您不明白?我不能这样去见他!我要另想办法。 
传呼声音 洛曼先生电话! 
威利 难道你不图上进? 
比夫 爹,我怎么有脸回去呢? 
威利 拆穿讲,你就是不图上进! 
比夫 (这时因为没有博得威利同情而迁怒于他)别认错人啦!我这样对待他以后,您想我还能没事人儿似的走进那办公室里吗?要我回比尔•奥利弗那儿去,就是犟牛也休想拖得动我! 
威利 那你干吗去呀? 
比夫 我干吗去?我干吗去!瞧您!瞧瞧您自己落个什么下场! 

[台后左方传出女人笑声。 

威利 比夫,你明天就去吃饭,要不—— 
比夫 我不能去。没有人约我去! 
哈比 比夫,为了……! 
威利 你存心怄我生气? 
比夫 别认错人啦!真是活见鬼! 
威利 (揍比夫,踉踉跄跄离开桌子)你这个臭小子!你存心怄我生气? 
女人 门口有人,威利! 
比夫 我是不成材,难道您看不出我是什么货色? 
哈比 (分开父子俩)嗨,你们是在饭馆里!你们两个都快住口!(两个姑娘上)喂,姑娘们坐呀。
 
[台后左方传出女人笑声。 

福赛思小姐 我想我们不妨坐着吧。这位是莱塔。 
女人 威利,你不打算清醒过来吗? 
比夫 (不理威利)你好,小姐,坐呀。你喝什么? 
福赛思小姐 莱塔也许不能多待。 
莱塔 我明儿一大早就要起身。我要当陪审员。我怪激动的!你们哥儿们参加过陪审团吗? 
比夫 没有,可我倒曾经当着考陪审团面过过堂!(姑娘们笑了)这位是我爸。 
莱塔 多可亲啊!跟我们坐在一起,伯伯。 
哈比 让他坐下,比夫! 
比夫 (走向他)快来,酒鬼,咱们灌个烂醉吧。去他妈的!快来,坐吧,老伙计![抵不过比夫的再三硬拖,威利准备坐下。 
女人 (这时可等不及了)威利,你不打算去开门啊! 

[女人的呼唤把威利拉了回去。他迷迷糊糊向右走。 

比夫 嗨,您上哪儿去? 
威利 开门去。 
比夫 门? 
威利 厕所……门……门在哪儿? 
比夫 (把威利领到左面)一直往前走。
 
[威利向左走去。 

女人 威利,威利,您打算起来吗,起来吗,起来吗? 

[威利自左下。 

莱塔 你们把你们爸也带来了,真是孝顺。 
福赛思小姐 噢,他不见得真是你们的爸爸吧! 
比夫 (在左面,不满地对她转过脸来)福赛思小姐,你刚看到一位好好先生走过。这位好好先生心地善良,操劳过度,勤勤恳恳,没人赏识。是个好伙计呐,你明白吗?是个好伙伴。一辈子都为孩子着想。 
莱塔 真怪好的。 
哈比 得啦,姑娘们,有什么节目?咱们全在白费时间。快来,比夫。大家凑凑。你希望上哪儿去? 
比夫 你干吗不帮他点忙? 
哈比 我! 
比夫 难道你根本不管他死活,哈普? 
哈比 你在说些什么呀?我是一个—— 
比夫 我看得出来,你根本不管他死活。(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卷起来的橡皮软管,当着哈比的面放在桌上)天哪,瞧我在地下室里找到的。你怎能听之任之? 
哈比 我?谁一走了之?谁撂下就跑—— 
比夫 嗯,可你对他一点都不关心。你能救救他——我不能!难道你不明白我说些什么吗?他打算自寻短见,难道这点你不知道? 
哈比 难道我不知道!我! 
比夫 哈普,救救他吧!天哪……救救他……救救我,救救我,我不忍心看着他那张脸!(忍不住要哭,他赶紧出去,向右走) 
哈比 (追他)你上哪儿去? 
福赛思小姐 他干吗那么恼火? 
哈比 快来,姑娘们,咱们去追他。 
福赛思小姐 (哈比把她推出门去)哎,我不喜欢他这种脾气! 
哈比 他就是神经有点紧张,马上就会好的! 
威利 (在台后左方,传出女人笑声时)别应!别应! 
莱塔 难道你不想去跟你爸爸说一声—— 
哈比 不,那不是我爸爸。他只是一个朋友。快来,咱们去追比夫,妞儿,咱们要玩个痛快!斯坦利,账单呢!嗨,斯坦利! 

[他们下,斯坦利朝左方看着。 

斯坦利 (愤愤不平地叫着哈比)洛曼先生!洛曼先生! 

[斯坦利捡起一把椅子,跟他们出去。台后左方传出叩门声。女人笑着上。威利跟着她。着一身黑色套裙;他在扣着衬衫钮扣。狠亵淫荡的音乐为他们的谈话伴奏。 

威利 你别笑了行不行?别笑了行不行? 
女人 你不打算去开门吗?他会把格个旅馆都吵醒的。 
威利 我没请谁来啊。 
女人 宝贝儿,你干吗不再喝一杯,不要再这么自私自利了? 
威利 我怪寂寞的。 
女人 你知道你把我坑苦了吗,威利?从现在起,你几时到办公室来,我就保证把你直接带去见买主。用不着再在我办公桌边等候啦,威利。你把我坑苦了。 
威利 你这么说真是太好了。 
女人 哎呀,你真是自私自利!干吗那么愁眉苦脸?我从没见过象你这么愁眉苦脸,这么自私自利的家伙。(她笑了。他吻她)快进来,跑江湖的。深更半夜的穿起衣服来可真好笑。(这时听到叩门声)你不打算去开门吗? 
威利 人家敲错门了。 
女人 可我觉得是敲这里的门。他听到咱们在房里说的话了。也许旅馆着火了! 
威利 (惊慌起来)搞错啦。 
女人 那叫他走开! 
威利 门外没人。 
女人 敲得我心烦死了,威利。有人站在门外那儿,弄得我心烦死了!
荔枝

11-09-30 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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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利拿着几面锦旗奔进来。 

威利 (拿出锦旗)比夫一出场大家就挥舞锦旗。(哈比和伯纳德一哄而散)孩子,你准备好了吗? 

[音乐声远去。 

比夫 准备走吧,爸。一身劲儿等着使呢。 
威利 (站在台口边上)你明白这场比赛的意义吗? 
比夫 错不了,爸。 
威利 (摸摸比夫的肌肉)今天下午你回到家里就成了纽约市全市学校锦标赛冠军队的队长啦。 
比夫 我有数。爸。记住,老伙计,我一摘下头盔,那下底线得分)就过为您争的。 
威利 咱们走吧!(他搂着比夫,正要出门,从前的查利穿着灯笼短裤,上)我没空位让你了,查利。 
查利 空位?干什么? 
威利 汽车里的空位。 
查利 你想要兜风去?我还想打几副牌呢。 
威利 (大发雷霆)打牌?(表示怀疑)你不明白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林达 噢,他知道的。他逗你呐。 
威利 逗个屁。 
查利 不逗了,林达,到底怎么啦? 
林达 他们到埃贝特斯球场去赛球。 
查利 这种天气还打棒球吗? 
威利 别理他。快走,快走!(他推大家出去) 
查利 等一会儿,你没听到消息吧? 
威利 什么? 
查利 你不听无线电广播吗?埃贝特斯球场刚炸掉。 
威利 见你的鬼!(查利大笑。威利推大家出去)快走,快走!咱们迟了。 
查利 (目送大家走出去)来个本垒打○3,比夫,来个本垒打。 
威利 (最后一个走,转向查利)我看没什么好笑的,查利。今儿个是他一生中最重大的日子。 
查利 威利,你几时才长成大人啊? 
威利 嗯,什么?查利,等这场球赛结束,你就只会苦笑啦。人家管他叫雷德•格兰奇○4第二。一年拿两万五。 
查利 (逗)真的吗? 
威利 嗯,真的。 
查利 那好吧,对不起,威利。讲给我听听。 
威利 什么? 
查利 雷德•格兰奇是什么人? 
威利 举起手来。他妈的,举起手来!
 
[查利笑嘻嘻,摇摇头,就往舞台左角走了。威利跟着他。音乐声升到一种嘲弄的狂热调子。 

威利 你到底算老几,比谁都了不起吗?你什么也不懂,你这个自高自大,无知无识,蠢头蠢脑的……举起手来!
 
[舞台前方右侧,灯光复亮,照在查利办公室会客间的小桌上。来往车辆声不绝于耳。伯纳德,现在成熟了,坐着独自吹着口哨。一副网球拍和一只短途旅行包搁在身边的地板上。 

威利 (到台后)你干吗走呀?别走!你有话尽管当着我说好了!我知道背着我你就嘲笑我。这场球赛过后你要笑都笑都不出了。底线得分!底线得分!八万观众!底线得分!正中球门。 

[伯纳德是个沉默寡言、忠厚而自信的年轻人。这时威利的声音从舞台右后方传来。伯纳德把脚从桌上放下,侧耳听着。他父亲的秘书詹尼上。 

詹尼 (苦恼)嗳,伯纳德,你到门厅里来一下好吗? 
伯纳德 吵什么?是谁在吵? 
詹尼 洛曼先生。他刚走出电梯。 
伯纳德 (起立)他跟什么人在吵? 
詹尼 没人。没人跟他吵。我再也不能跟他打交道了,他每次来都闹得你父亲六神不安。我有一大堆文件要打字,你父亲等着签字呢。你要见他吗? 
威利 (上)底线得分!底线——(他瞧见詹尼)詹尼,詹尼,看见你真高兴。怎么样?忙吗?还是那么一本正经? 
詹尼 好。你这阵子怎么样? 
威利 不中用啦,詹尼,哈,哈!(他看见球拍,吃了一惊) 
伯纳德 你好,威利大叔。 
威利 (差点吓了一大跳)伯纳德!哎呀,瞧谁来了!(他扪心有愧地快步迎向伯纳德,热情地同他握手) 
伯纳德 怎么样?看见你真高兴。 
威利 你在这里干吗? 
伯纳德 噢,只是顺便来看看爸。趁火车没开先来歇歇脚。我一会儿就要上华盛顿去。 
威利 他在吗? 
伯纳德 他同会计在自己办公室里。坐呀。 
威利 (坐下)你打算在华盛顿干什么? 
伯纳德 噢,我到那儿去办个案子,威利。 
威利 是吗?(指指球拍)你要到那儿去打场网球? 
伯纳德 我顺便去会个朋友,他自己有网球场。 
威利 真的呀?他自己有网球场。那管保是个上流人家。 
伯纳德 是上流人家,非常正派。爹告诉我说比夫在城里。 
威利 (满脸堆笑)嗯,比夫在城里。在做一笔很大的买卖,伯纳德。 
伯纳德 比夫在做什么买卖? 
威利 哦,他在西部,市面很大。不过他决定在这里安家落户了。买卖很大。我们要去吃晚饭。听说你太太生孩子了? 
伯纳德 一点不错。第二胎。 
威利 两个儿子了!真想不到! 
伯纳德 比夫做的是什么买卖? 
威利 这个嘛,有个大名鼎鼎的体育用品商,叫比尔•奥利弗的,他非常需要比夫。把他从西部召来。又是长途电话,又是全权委托书,又是特别快信。你的朋友都有私人网球场吗? 
伯纳德 您还在老商号吗,威利? 
威利 (沉默一下)我——我看到你有这么理想的成就,真是非常高兴,伯纳德,非常高兴。这真是一件令人鼓舞的事,看到一个年轻人真是——真是——比夫很好的榜样——很——(说说突然说不下去,接着)伯纳德——(他感情冲动,又说不下去了) 
伯纳德 怎么啦,威利? 
威利 (孤苦无依,不好意思)这个——这个秘诀是什么? 
伯纳德 什么秘诀? 
威利 你怎么——怎么成功的?为什么他老吃不开? 
伯纳德 这个我弄不清楚,威利。 
威利 (无可奈何,推心置腹)你是他的朋友,小时候的朋友。我有些事实在弄不明白。自从埃贝特斯球场那场球赛结束以后,他的气数也就此告终了。从十七岁起他就一直没交过好运。 
伯纳德 他自己不肯练点本领。 
威利 他倒练过的,练过的。中学出来以后他念过许多函授课程。无线电技工,电视,天知道还有什么课程,就是毫无成绩。 
伯纳德 (脱下眼镜)威利,您想听我直说吗? 
威利 (起立,面对伯纳德)我把你当成一个是智多谋的人物看待,伯纳德,我尊重你的指教。 
伯纳德 噢,指教可实在不敢当呐,威利。我指教不了您。有一件事我倒一直想要问问您。当年他原来应该毕业的,可数学老师不让他及格—— 
威利 咳,那个狗娘养的毁了他的一生。 
伯纳德 嗯,不过,威利,当时他只要上暑期学校去补课就行了。 
威利 说得对,说得对。 
伯纳德 您吩咐他不要上暑期学校,是不是? 
威利 我?我要求他去的。我命令他去的! 
伯纳德 那他为什么不去? 
威利 为什么?为什么?伯纳德,最近十五年来这个问题一直象个鬼似的缠住我不放。那门课他考不及格,就此象挨了一闷棍似的趴下没命了! 
伯纳德 别急,老爹。 
威利 让我跟你谈谈——我找不到人好好谈谈。伯纳德,伯纳德,这都怪我不好吗?你懂吗?我脑子里一直在转着这念头,说不定我害了他。我什么东西都没传给他。 
伯纳德 别那么伤心。 
威利 他为什么趴下?这里头有什么文章?你是他的朋友! 
伯纳德 威利,我记得,那是六月里,我们的考试分数公布了。他数学不及格。 
威利 那个狗娘养的! 
伯纳德 不,当时还不能这么说。比夫气得要命,我记得,他准备报名进暑期学校。 
威利 (惊奇)是吗? 
伯纳德 他一点儿也没泄气。不料当时,街面上几乎有一个月不见他人影,威利。我就想到他到新英格兰去找您了。当时他跟您谈了吗? 
[威利默默凝视。 
伯纳德 威利? 
威利 (声音里简直怨气冲天)是啊,他到波士顿来了。怎么啦?伯纳德 说起来,正是他回来那阵子——这事我决忘不了。这事一直叫我摸不着头脑。因为我对比夫向来非常看重,尽管他老是占我便宜。我喜欢他,威利,你知道吗?他去了一个月以后回来,就拿了他那些球鞋——还记得那些印着“弗吉尼亚大学”字样的球鞋吗?他对那些球鞋多么得意,天天都穿。他把那些球鞋拿到地下室去,扔在锅炉里烧掉。我们就此用拳头打了一架。足足打了半个小时。就我们两个,揍得各自倒在地下室地上,大家哭爹喊妈。我经常在寻思,这事多么离奇,我知道他已经对自己的生活不抱希望了。在波士顿出什么事了,威利? 

[威利把他当成外人似地直看着他。 

伯纳德 因为您问起我,我才提这事。 
威利 (怒)没什么。你问“出什么事”,这是什么意思?这又有什么关系? 
伯纳德 得了,别恼火。 
威利 你打算怎么办,怪罪我?孩子躺倒不干是我不好? 
伯纳德 喂,威利,别恼—— 
哦利 行了,别——别对我那样说话!“出什么事?”这是什么意思? 

[查利上。他穿着西装背心,拿着一瓶布尔朋威士忌酒。
 
查利 嗨,你要赶不上火车啦。(他挥着酒瓶) 
伯纳德 是啊,我要走了。(他接过酒瓶)谢谢,爹。(他捡起球拍和旅行包)再见,威利,别发愁了。不瞒您说,“要是开头事情不顺手……” 
威利 对,这话我信。 
伯纳德 不过有时候,威利,一个人还是一走了之的好。 
威利 一走了之? 
伯纳德 一点不错。 
威利 可要是走不了呢? 
伯纳德 (稍停片刻)我想只有倒大霉才走不了。(伸出手)再见,威利。 
威利 (同伯纳德握手)再见,孩子。 
查利 (一只手搂住伯纳德的肩)你觉得这小子怎么样?要上最高法院辩论案子去了。 
伯纳德 (不满)爸! 
威利 (真正大吃一惊,又痛苦又高兴)真的啊!最高法院! 
伯纳德 我得走啦。回见,爸! 
查利 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伯纳德! 

[伯纳德下。 

威利 (查利拿出钱包)最高法院!他连提都没提起! 
查利 (在写字台上数钱)他提这干吗——他才刚去做呢。 
威利 你从没吩咐他怎么办,是不?你从来不去关心他。 
查利 幸亏我从来不关心任何事情。这里有点钱——五十块。我里面有个会计。 
威利 查利,你看……(难以开口)我要付笔保险费。如果你能想个办法通融一下——我有一百零十块钱就行了。 

[查利一时没答理;只是一动不动。 

威利 我要从银行里提款,林达就会知道,而我…… 
查利 坐吧,威利。 
威利 (走向椅子)我一笔笔都有账记着,别忘了。我一分一厘都会还清你的。(他坐下) 
查利 听我说,威利。 
威利 我要你知道,我领情…… 
查利 (坐在桌上)威利,你在干什么?你到底在动什么脑筋? 
威利 干吗?我只不过…… 
查利 我给你一份工作。你一星期能挣五十块钱。我不会派你去跑外。 
威利 我已经有工作了。 
查利 没报酬的?没报酬的工作算什么工作呀?(起立)哎呀,你看,老兄,凡事要适可而止。我虽不是天才,可是我受到侮辱自己是有数的。 
威利 受侮辱! 
查利 你为什么不肯为我工作? 
威利 你这是怎么啦?我有工作了。 
查利 那你每星期上这儿来干吗? 
威利 (起立)得了,如果你不要我上这儿来—— 
查利 我给你一份工作。 
威利 我不要你的臭工作。 
查利 你到底几时才长大? 
威利 (大发雷霆)你这大笨蛋,如果你再对我说这话,瞧我不揍死你!我才不在乎你财势多大呢。(他准各打架。冷场) 
查利 (和颜悦色,向他走去)你需要多少,威利? 
威利 查利,我两手空空了,我两手空空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刚被解雇。 
查利 霍华德解雇你了? 
威利 那个拖鼻涕的小鬼。倒想想看!他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我给他取名叫霍华德。 
查利 威利,这些事算得上什么,你几时才明白这个理呀?你给他取名字叫霍华德,可你又不能把这个卖钱。世界上只有能卖钱的东西才是你最实惠的。说来倒也可笑,亏你是个推销员,连这点都不懂。 
威利 我认为,我一向都尽量不这么想。我老是觉得,如果一个人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人缘又好,那就没什么事—— 
查利 为什么一定要人人都喜欢你?谁喜欢约翰•摩根○5来着?他给人留下好印象了吗?在土耳其澡堂里他看上去活象个屠夫。不过有了那些个钱袋,他就大有人缘了。听我说,威利,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其实也说不上我对你有什么好感。可我给你一份工作,因为——鬼知道为什么,讲和吧。你说说怎么样? 
威利 我——我就是不能替你工作,查利。 
查利 你算老几,妒忌我吗? 
威利 我不能替你工作,没什么可说的了,别问我为什么。 
查利 (怒,拿出更多的钞票)你这个大傻瓜,一辈子都在妒忌我!拿去,付你的保险费吧。(他把钱塞在威利手里) 
威利 我有账记着,笔笔清楚。 
查利 我还有事要办。自己保重吧。付你的保险费去。 
威利 (向右方走去)你知道吗,真奇怪?走过多少里公路,乘过多少回火车,做过多少笔买卖,熬过多少个岁月,到头来这条命活着还不如死了更值几个钱呢。 
查利 威利,谁死了都一钱不值。(稍停片刻)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威利一动不动站着,在做梦。 

查利 威利! 
威利 你见到伯纳德时请代我向他赔个不是,我并不存心想跟他抬杠。他是个好孩子。他们全都是好孩子,总有一天他们个个都会大有出息。改天让他们一起去打网球。祝我顺利吧,查利。他今天去看比尔•奥利弗了。 
查利 祝你顺利。 
威利 (差点哭)查利,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了。多妙啊?(他走了) 
查利 天哪! 

[查利目送他片刻,接着也走了。灯光全部熄灭。忽然间传来一阵喧闹的音乐声,右方纱幕后亮起红光。一个年轻的跑堂斯坦利搬着一张桌子,上,接着是哈比,搬着两把椅子。 

斯坦利 (放下桌子)行了,洛曼先生,我自己能对付。(他回过身,从哈比手里接过椅子,放在桌边) 
哈比 (四下一看)噢,这样更好了。 
斯坦利 可不,坐在前面你四面八方一片乱哄哄的。洛曼先生,几时你要请客,尽管吩咐,我会帮你搬到这里。不瞒你说,有不少人不喜欢幽静,他们出来就是因为喜欢看看热闹,因为他们独自呆在家里未免感到闷得慌。可是我了解你,你不是从哈肯沙克○6来的。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 
哈比(坐下)混得怎么样,斯坦利。 
斯坦利 唉,这日子连狗都不如啊。但愿大战期间他们把我召进陆军。那我现在就可以不在人世了。 
哈比 我哥哥回来啦?斯坦利。 
斯坦利 噢,他回来啦?从西部地区来的。 
哈比 嗯,我哥哥是个大牧场主,要好好招待他。我爸爸也来。 
斯坦利 噢,老太爷也来! 
哈比 你们店里有上等龙虾吗? 
斯坦利 地道高档货,只只都是大个儿的。 
哈比 我要带虾钳的。 
斯坦利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耗子的。(哈比笑)喝点葡萄酒怎么样?有酒有菜别有风味。 
哈比 不要。你还记得上回我从国外给你捎来的那份食谱吗?里面搀香槟酒的? 
斯坦利 噢,当然记得。我现在还钉在厨房墙上呢。不过这种酒好歹要一块钱一客。 
哈比 那算不了什么。 
斯坦利 你怎么啦,中了彩还是怎么的? 
哈比 不是,稍微庆祝一下罢了。我哥哥——我想他今天终于做笔大生意了。我想我们俩要合伙做买卖。 
斯坦利 好!这一招对你来说真是再好也没有了。因为家庭买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哈比 我正是这个看法。
荔枝

11-09-30 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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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幕 

[可以听到悠扬轻松而欢快的乐声。乐声消失,幕启。威利只穿着衬衫,坐在厨房炊桌边,呷着咖啡,帽子搁在腿上。他一喝完,林达就给他杯里斟满。 

威利 好咖啡。吃得真痛快。 
林达 我弄几个鸡蛋怎么样? 
威利 不要。歇歇吧。 
林达 你看上去睡足了,亲爱的。 
威利 我睡得象死人。几个月来还是头一回。想想看,在星期二早上竟睡到十点钟。嘿,孩子们大清早就走了? 
林达 他们八点钟出的门。 
威利 好极了! 
林达 看到他们一块儿走真叫人乐得心头直扑腾。我到处都闻到屋里那股刮胡子的香液味! 
威利 (笑眯眯)呣 —— 
林达 今天早上比夫大变样。他那副态度看来充满希望。他迫不及待地想赶到闹市去见奥利弗。 
威利 他时来运转啦。没说的,有种人就是得过好长工夫才——踏实。他怎么打扮? 
林达 穿他那套蓝衣服呗。穿上那套衣服可神气呐。穿上那套衣服——要多漂亮有多漂亮!
 
[威利自桌边起立。林达替他拿着茄克衫。
 
威利 真是的,那还用说吗。哎呀,今晚我回家路上要买些种子来。 
林达 (大笑)那敢情好啊。不过后院里阳光不足。再也长不出什么东西。 
威利 你等着吧,宝贝,用不了等到事情完了,咱们就可以在乡下搞一小块地方,我来种些蔬菜,养几只鸡…… 
林达 你早晚总归办得到,亲爱的。
 
[威利没穿上茄克衫就走开。林达跟着他。
 
威利 那时他们都结了婚,回来过周末。我要造所小客房。因为我有那么多好工具,我只需要一点木材,只要心境上安宁些就行啦。 
林达 (喜滋滋地)我替你缝好衬里了…… 
威利 我可以造两所客房,那么他们两个都可以来。他决定向奥利弗开口要多少钱了吗? 
林达 (给他穿上茄克衫)他没提起这事,可我猜想总是一万啊,或是一万五。你今天打算跟霍华德谈谈吗? 
威利 是啊。我要直截了当提出来让他考虑。他总得把我这个跑码头的工作调动一下吧。 
林达 威利啊,别忘了开口要点预支,因为咱们要付保险费。眼前可拖到宽限期了。 
威利 要一百……? 
林达 一百零八块六毛八。因为咱们手头又紧啦。 
威利 为什么手头紧? 
林达 唉,你汽车上的马达要修…… 
威利 那辆史蒂倍克老爷车! 
林达 还有电冰箱又得付一期款…… 
威利 可冰箱刚才又出过毛病啦! 
林达 唉,冰箱旧了,亲爱的。 
威利 我早跟你说过,咱们应当买一个大做广告的冰箱。查利买了一个通用电器公司出的货,用了二十年,还不坏,那个狗娘养的。 
林达 可是,威利—— 
威利 有哪个听说过哈斯丁斯牌冰箱?我希望这辈子有朝一日能用现金当场买下一样东西,免得它坏!我老是跟垃圾堆竞赛。我的汽车刚付完最后一期款子,汽车已经快报销啦。电冰箱啃起传动带来简直没命。那些东西的寿命他们都算好了。他们算准了,你付清最后一笔款子的时候,东西也正巧完蛋。 
林达 (看见他解开茄克衫钮扣,替他扣上)总共两百块钱就能对付过去了,亲爱的。这笔钱还包括最后一期的房子押款。 
威利,付清这笔款子,房子就属于咱们了。 
威利 付了二十五年啦! 
林达 咱们买房子时比夫还只九岁。 
威利 唉,这真是件大事。要熬上二十五年才付得清押款倒也是—— 
林达 这下大功告成啦。 
威利 我在这座房子上面耗费的水泥、木材和翻造工程有多少啊!房子里再也找不到一条裂缝。 
林达 哎呀,这房子可派上用场啦。 
威利 派什么用场?早晚会来上个陌生人,搬进来住,这不就结啦。只要比夫肯要这座房子,成个家……(他动身想走)回头见,我迟了。 
林达 (忽然想起来)噢,我忘了!你应该去同他们一起吃饭。 
威利 我? 
林达 在六马路附近四十八号街上的弗兰克小饭馆。 
威利 是吗!那你呢? 
林达 不去,就你们爷儿三个!他们打算请你大吃一顿! 
威利 开玩笑吧!谁想出来的主意? 
林达 今天早上比夫来找我,比夫他说,“告诉爹,我们要请他大吃一顿。”六点钟到。你同两个孩子要一起吃晚饭啦。 
威利 乖乖,妙啊!这事实在太好了。我要叫霍华德服了我,宝贝。我要弄笔预支,还要搞到一份纽约的差使回来。他妈的,我马上就去办! 
林达 噢,这副精神才象样呢!威利! 
威利 我今后再也不开汽车啦! 
林达 转运啦,威利,我觉得出是转运啦! 
威利 那还用说。回见,我迟了。(他又动身想走) 
林达 (奔向炊桌拿手绢,一边追着喊他)你带眼镜了没有? 
威利 (找眼镜,随即回来)嗯,嗯,带上眼镜啦。 
林达 (给他手绢)还有条手绢。 
威利 嗯,手绢。 
林达 还有你的糖精呢? 
威利 嗯,还有我的糖精。 
林达 下地铁楼梯要小心。 

[她吻他,手里一只丝袜露了出来。威利看到了。 

威利 你别再补丝袜了,行不行?至少我在家的时候不要补。叫我看了心烦。什么道理我没法告诉你,对不起。 

[林达跟着威利走过屋前那块舞台前方,手里藏着丝袜。 

林达 别忘了,弗兰克克小饭馆。 
威利 (走过台口)说不定甜菜在这儿能长出来。 
林达 (笑)可你试过那么多回了。 
威利 嗯。好吧,今天别干得太累。(他走到屋子右角,不见人影了) 
林达 小心! 

[威利刚走开,林达对他挥手告别。忽然电话铃响了。她奔过舞台,走进厨房,拿起听筒。
 
林达 喂?噢,比夫!你来电话我很高兴,我刚才……对,不错,我刚告诉了他。对,他六点钟到那儿去吃晚饭,我忘不了。听着,我正巴不得想告诉你呢。你知道我跟你说起过的那根小橡皮管吗?就是他接在煤气灶上的?今天早上我终于打定主意走到地下室去,想拿掉它,弄掉它。谁知不见了!想得到吗?他自己拿掉了,东西不在那儿了!(她听着)几时?噢,原来是你拿的。噢——没什么,只是我希望他自己拿掉罢了。噢,我并不担心,宝贝儿,因为今天早上他出门可高兴呢,就象从前那年月!我再也不害怕了。奥利弗先生接见你了吗?……哦,那你等着吧。宝贝儿,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没见到他之前,可别太紧张了。跟爹痛痛快快地吃一顿。他兴许也有好消息呢!……对了,一份纽约的差使。今晚跟他亲热些,乖。要对他有情分。因为他只不过是条想找个避风港的小船。(她忧喜交集,不住哆嗦)噢,那好极了,比夫,你这下救了他的命啦。谢谢,宝贝儿。他走进饭店时,你就搂住他。给他陪个笑脸。这才是好孩子……回头见,乖……你梳子带了?……好极了。回头见,乖比夫。
 
[在她打电话的时候,霍华德•华格纳,三十六岁,在一张小小的打字机桌边转过身子来,桌上搁着一架钢丝录音机,他正动手插上电源插头。这一景在舞台左前方。灯光渐渐从林达身上隐去,在霍华德身上亮起。霍华德正专心给录音机装上录音带,威利进来时,他只是回过头去看了一眼。
 
威利 嗯,哼! 
霍华德 喂,威利,进来。 
威利 想找你谈一会儿,霍华德。 
霍华德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一会儿就跟你谈。 
威利 那是什么?霍华德? 
霍华德 难道你没见过这玩艺儿?钢丝录音机。 
威利 噢。咱们谈一下好吗? 
霍华德 录音用的东西。昨天刚到。搞得我快中邪了,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妙的机器。我整整玩了一夜。 
威利 你要这干吗? 
霍华德 我买来记录我口授的话,不过这个什么都能录。听听这个。我昨晚带到家里。听我录下的音。先是我女儿。听好。(他轻轻一按电键,就听到用口哨吹奏的《酒桶滚滚》)听这小妞儿吹的口哨。 
威利 声音逼真,是吗? 
霍华德 才七岁。听那音调。 
威利 啧,啧。想求你办点事,要是你…… 

[口哨声中断,听到霍华德女儿的声音。 

他女儿 “该你啦,爸爸。” 
霍华德 她对我可亲啦!(还是用口哨吹的同一曲子)那是我吹的!哈!(他眨眨眼) 
威利 你吹得很好! 

[口哨声又中断。录音机静寂了片刻。 

霍华德 嘘!快听好,这是我儿子。 
他儿子 “亚拉巴马州的首府是蒙哥马利;亚利桑那州的首府是菲尼克斯;阿肯色州的首府是小石城;加利福尼亚州的首府是萨克拉门托……”(继续不停地念下去) 
霍华德 (伸出五个手指)才五岁呐,威利! 
威利 赶明儿他会成个播音员! 
他儿子 (继续在念“……首府……”) 
霍华德 听好——按字母顺序!(录音机的声音忽然中断)等一等。使女把电源插头踢掉了。 
威利 这确实是个—— 
霍华德 嘘,看在老天份上! 
他儿子 “现在九点钟。布洛瓦表标准时间。所以我得去睡啦。” 
威利 这真是—— 
霍华德 等一下!接下来是我太太。
 
[他们等着。 

霍华德的声音 “说呀,随便说几句。”(静默)“呃,你说不说?” 
他太太 “我想不出说什么好。” 
霍华德的声音 “咳,说呀——机器开着呢。” 
他太太 (怯生生,有气无力地)“喂。”(沉默)“噢,霍华德,对着这我说不出……” 
霍华德 (啪的关了录音机)那是我太太。 
威利 这架录音机真绝。咱们能—— 
霍华德 老实说,威利,我要把拍照、锯木头以及所有的业余爱好统统丢光。录音是我生平找到的最叫人着迷的消遣。 
威利 我想自己也去搞一个。 
霍华德 那敢情好,只有一百块零五毛。你没它不行。假定你想听听杰克•本尼○1的节目,明白吗?可你在播音时间偏偏不能在家。那你就吩咐使女在杰克•本尼那档节目一开头的时候,就打开收音机,这玩艺儿就自动把收音机里的节目录下了…… 
威利 等你回到家里你就…… 
霍华德 你可以在十二点钟回家,可以在一点钟回家,随你高兴,你可以给自己来瓶可口可乐,坐下来,一按电钮,深更半夜就能收听杰克•本尼的节目! 
威利 我一定要去搞一个来。因为我好多时间都在旅途上,我心里想,我一定错过了不少广播节目! 
霍华德 你汽车里没有收音机吗? 
威利 哦,有啊,可谁想到打开收音机来着? 
霍华德 嗳,你不是应当在波士顿吗? 
威利 就为这事我想要找你谈谈,霍华德。你抽得出一点工夫吗?(他从边侧拖来一把椅子) 
霍华德 什么事?你到这儿来干吗? 
威利 这个嘛…… 
霍华德 难道你又撞坏汽车了? 
威利 噢,不。没有…… 
霍华德 唷,你让我白白担心了一下。怎么啦? 
威利 唉,实话实说吧,霍华德。我打定主意了,今后再也不愿跑码头啦。 
霍华德 不跑码头!好啊,那你要干什么? 
威利 还记得,圣诞节,你在这儿举行宴会那时候吗?你说过你要在这儿城里给我找份什么差使干干。 
霍华德 在我们这里吗? 
威利 哦,那还用说。 
霍华德 噢,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哎呀,我想不出有什么事可以给你做,威利。 
威利 说真的,霍华德。不瞒你说,孩子全长大了。我不再需要多大开销。要是我能——唉,一星期拿六十五块钱回家去,我就能对付了。 
霍华德 对,可是威利,瞧我—— 
威利 告诉你什么道理吧,霍华德。咱俩私下敞开了谈吧,不瞒你说——我实在有点厌倦了。 
霍华德 噢,这个我能理解,威利。不过你是一个跑外的,威利,我们做的就是跑外的买卖。这儿铺面上只有六个推销员。 
威利 天晓得,霍华德,我从没要求过任何人帮助。可是早在你老太爷把你抱在怀里的时候,我就在这里干活啦。 
霍华德 这个我知道,威利,不过—— 
威利 你出生那天你老太爷来找我,问我取霍华德这名字怎么样,愿他安息吧。 
霍华德 威利,这点我领情了,可这儿就是没适合你的空差使。要是有个差使,我马上拉你进来,可我就是连一个空差使也没有。
 
[他找寻他的打火机。威利捡起来给他。冷场。 

威利 (怒火上升)霍华德,我家吃用只要五十块一星期就行了。 
霍华德 可我往哪儿安插你呢,老兄? 
威利 瞧,这不是我能不能推销货物的问题。 
霍华德 不是,可这是做买卖,老兄,人人都得尽心尽力。 
威利 (顾不上这么多了)让我跟你讲段故事吧,霍华德—— 
霍华德 因为你得承认,买卖归买卖。 
威利 (怒)买卖当然归买卖,可是请你听一下。这一点你还不晓得。我小时候——十八九岁,就已经跑外了。我心里就有个疙瘩,究竟推销对我有没有前途。因为那年月我一心想上阿拉斯加去。要知道,阿拉斯加不到一个月就找到三个金矿,我真想去。不妨说,只是想去碰碰运气。 
霍华德 (简直不感兴趣)真的啊。 
威利 噢,不错,我父亲在阿拉斯加住了多年啦。他是个喜欢冒险的人。我们家偏偏敢有那么一股喜欢逞能的癖性。我想还是跟我哥哥出去,想法找他,也许能在北方同他老人家安顿下来。我差点儿决定要走了,这时我遇到派克商行的一个推销员。他名叫大卫•辛格曼,八十四岁了,在三十一个州里招揽买卖。要明白,老大卫走到自己房里,穿上绿丝绒拖鞋——我永远忘不了——拿起电话机就给买主通话,一步也用不着出门,在八十四岁高龄,照样过日子。我看到这件事,才明白做推销员是理想中最好的职业。因为,活到八十四岁,还能去二三十个城市,拿起电话机,就有那么多三教九流的人记得他,喜欢他,帮助他,有什么能比这更叫人称心的事啊?你知道吗?他死的时候——顺便说一句,他临死前还是个推销员呢——穿着绿丝绒拖鞋,坐在从纽约经纽黑文和哈特福德开到波士顿的火车吸烟车厢里。他死了以后,几百个推销员和买主都来参加他的葬礼。从此一连好几个月不少火车上都是一片伤心景象。(他站起身。霍华德没对他看)想当年,大家可讲人品呢,霍华德。大家讲尊重,讲交情,讲知恩报德。到如今,样样都按死规细!办事,也没机会再谈什么交情啦,也不谈什么啦。你懂得我的意思吗?人家再也不认识我了。 
霍华德 (走开,向右方)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嘛,威利。 
威利 要是我有四十块钱一星期——只要这么点。四十块,霍华德。 
霍华德 老兄,石头里可榨不出油来,我—— 
威利 (这时豁出去了)霍华德,艾尔•史密斯○2提名当总统那年,你老太爷来找我—— 
霍华德 (欲走)老兄,少陪了,我得去会客啦。 
威利 (拦住他)我正谈起你老太爷呢!他在这张办公桌上给我许过愿!你甭跟我说你得去会客这话——我在这商号里耗了三十四年啦,霍华德,可如今我连保险费也付不起,你不能吃了桔子扔掉皮——人可不是水果!(沉默片刻)好好听着,你老太爷——在一九二八年我正碰上了个好年景。我平均一星期挣一百七十块佣金。 
霍华德 (不耐烦)唉,威利,你平均根本没有—— 
威利 (擂桌子)一九二八年我平均一星期挣一百七十块!你老太爷就来找我——换句话说,我当时就在这间办公室里——恰好就在这张办公桌上——他伸出手来搭在我肩膀上 
霍华德 (起立)请多包涵,威利,我得去会客啦,沉住气。(出)我一会儿就回来。 

[霍华德刚下,他椅子上方的灯光就变得非常明亮和奇特。
 
威利 叫我沉住气!我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呀?天哪,我对他嚷嚷啦!我怎么搞的!(威利突然住口,眼望着照到椅子上那片灯光,椅子照活了。他走近这张椅子,隔着办公桌站着)弗兰克,弗兰克,你不记得当时对我说过的话了吗?你怎么伸出手来搭在我肩膀上,弗兰克……(他俯在办公桌上,正提起那死人的名字时,无意中碰开了录音机,顿时——) 
霍华德儿子 “纽约州的首府是奥尔巴尼,俄亥俄州的首府是辛辛那提,罗得艾兰州的首府是……”(背诵声继续不断) 
威利 (吓得跳开,大声叫喊)嗨,霍华德!霍华德!霍华德! 
霍华德 (奔进来)什么事? 
威利 (指指那传出来的捏着鼻子、奶声奶气地继续背诵备州首府声音的录音机)关掉它!关掉它! 
霍华德 (拔去插头)哎,威利…… 
威利 (两手捂眼)我得去喝点咖啡。我要喝点咖啡…… 

[威利正想走。霍华德叫住他。 

霍华德 (卷上电线)威利,哎…… 
威利 我要上波士顿去。 
霍华德 威利,你不能为我们商号去波士顿了。 
威利 为什么我不能去? 
霍华德 我不想让你代表我们商号。我早就有意跟你谈了。 
威利 霍华德,你把我解雇了吗? 
霍华德 我想你需要好好休息一阵,威利。 
威利 霍华德—— 
霍华德 等你觉得好点了再回来,咱们看看能不能想出个办法来。 
威利 可我得挣钱哪,霍华德。我不能够—— 
霍华德 你儿子在哪儿?为什么你儿子不帮助你? 
威利 他们正在筹划做一笔大买卖。 
霍华德 现在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时候,威利。你去找你儿子,告诉他们说你累了。你不是有两个挺有出息的孩子吗? 
威利 噢,那还用说,那还用说,不过在这同时…… 
霍华德 嗨,那就算说定了? 
威利 好咧,明天我就上波士顿去。 
霍华德 不成,不成。 
威利 我不能依靠自己的儿子养活。我不是瘸子! 
霍华德 瞧,老兄,今天早上我忙着呐。 
威利 (揪住霍华德的胳臂)霍华德,你一定得让我上波士顿去! 
霍华德 (冷酷无情,压住火气)今天早上我有一大串客要会见呢。坐下,休息五分钟,沉住气,然后回家,好吗?我要用这间办公室,威利。(他正要走,转过身来,想起了录音机,动手搬开桌子,拿着录音机)噢,对了。这一礼拜你几时有工夫顺便来一下,留下货样。赶明儿精神就会好些了,威利,到那时再回来好了。沉住气。老兄,外面有客等我。 

[霍华德推开桌子就向左走。威利两眼望着空中,筋疲力尽。这时音乐声起——是本的音乐——开头远,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威利说话时,本自右方上。他拎着旅行袋和雨伞。 

威利 噢,本,你是怎样起家的?讲讲你的秘诀吧!你已经把阿拉斯加的买卖结束了吗? 
本 要是你办事心中有个数,那就费不了多大功夫。只是短期出门办点事罢了。一个钟头里就要上船。想来告辞。 
威利 本,我一定得跟你谈谈。 
本 (看一下表)没时间了,威廉。 
威利 (穿过台口走向本)本,一事无成呐。我不知怎么办才好。 
本 喂,听着,威廉。我在阿拉斯加买下一个林场,需要一个人替我去管管事。 
威利 天呀,林场!我同两个孩子到美妙的大自然里去! 
本 你门口就有一片新大陆,威廉。离开这些个城市吧,城市里净是流言蜚语,定期付款和法院。攥紧拳头,在那儿准能打出个天下,发笔财。 
威利 对,对!林达,林达! 

[早年的林达拿着洗好的衣服上。 

林达 噢,你回来啦? 
本 我没工夫了。 
威利 不,等等!林达,他替我在阿拉斯加找到份事。 
林达 可你已经有了——(对本)他在这儿有一份好差使。 
威利 宝贝,可是在阿拉斯加,我就能—— 
林达 你现在就干得很不错了,威利! 
本 (对林达)好弟妹呀,怎么个不错? 
林达 (怕本,对他发火)别对他说这些话!此时此地就够幸福的了!(趁着本在大笑,对威利)为什么人人都一定要打天下?你人缘又好,孩子都爱你,总有一天——(对本)——哎呀,华格纳老板几天前刚对他说过,要是他干下去,就请他当商号的股东,是不是,威利? 
威利 不错,不错。我正在为这家商号立功呢,本,要是一个人立功,他走的路子必定是正的吧。 
本 你立下什么功啦?抓在手里啊。在哪儿? 
威利 (踌躇)一点不假,林达,什么也没有。 
林达 哦?(对本)有一个八十四岁的人—— 
威利 对啦,本,对啦。我一想到刚说的那人,还愁什么? 
本 呸! 
威利 一点不假,本。他只要随便进哪个城去,拿起电话机就可以靠这过日子了,你知道什么道理吗? 
本 (拿起旅行袋)我得走了。 
威利 (拖住本)瞧这孩子!
 
[比夫穿着中学的球衫,拿着小提箱上。哈比拿着比夫的护肩、金色的头盔和球裤。 

威利 他穷得分文不名,可有三家名牌大学争着求他去,从此就会青云直上啦,这不是因为你有什么能耐,本。这全靠你认识的是什么人,因为你脸上总带三分笑。这全靠人事关系,本,人事关系!科莫多大饭店的台面上过手的就有阿拉斯加的整笔财富,我们这个国家的妙处就妙在这里,在这里就凭你有人缘,总有一天就可以发大财!(他转向比夫)所以说今天你走出球场的时刻是重大的,因为千百个人要为你欢呼喝采,并且爱上你。(对又开始要走的本)本啊!将来他踏进商界办公室,那时他的名字可响当当咧,而且到处都受欢迎!我这种事见识过,本,我见识过千百次了!这不象林场,用手就能摸到,而且它明明就在眼前! 
本 再见,威廉。 
威利 本,我说得对吗?你看我说得对吗?我尊重你的意见。 
本 你门口就有一片新大陆,威廉。你出门就可以发财,发财!(他走了) 
威利 我们会在这里发财,本!你听到吗?我们就要在这里发财啦! 

[小伯纳德奔进来。孩子们的轻快音乐悠扬可闻。 

伯纳德 噢唷,我还生怕您已经走了呢! 
威利 干吗?几点啦? 
伯纳德 一点半! 
威利 好,大家伙儿都快来!下一步就到埃贝特斯球场!锦旗呢?(他奔过厨房的墙壁界限,走进起居室) 
林达 (对比夫)你的干净衬衣理好了吗? 
比夫 (一直在做赛前练)我要走啦! 
伯纳德 比夫,我替你拿着头盔,好吗? 
哈比 不,我拿着头盔。 
伯纳德 噢,比夫,你答应我的。 
哈比 我拿着头盔。 
伯纳德 我怎么走进更衣室里去呢? 
林达 让他拿着护肩。(她在厨房里穿上外套,戴上帽子) 
伯纳德 行吗,比夫?因为我跟大家说过我要到更衣室里去。 
哈比 在埃贝特斯球场人家叫做球员更衣室。 
伯纳德 我说的正是球员更衣室。比夫! 
哈比 比夫! 
比夫 (稍停片刻,威风凛凛)让他拿着护肩。 
哈比 (把护肩交给伯纳德)那就紧紧跟着我们。
荔枝

11-09-30 0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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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一支笛子独奏曲悠扬可闻。笛声细弱,娓娓动人,表达出草木和天地的自然情景。幕启。 

[面对我们的是推销员的屋子。我们意识到屋子后面以及四周密密层层的都是高耸入云、有棱有角的大楼轮廓。只有天际泛出的蓝色清辉洒落在屋子和前台上;周围地区呈现出一种橙红的炽热灯光。随着灯光越来越强烈,我们看到一排公寓房子那结构坚实的拱顶围着这幢外表脆弱的小屋。这地方弥漫着一股梦幻的气氛,一种来自现实的梦境。舞台中心的厨房似乎还其实,因为厨房里有一张炊桌,三把椅子和一只冰箱。可是看不到别的厨房用具。厨房后面是门口,挂着门帘,通起居室。厨房右边,高出舞台平面两英尺的是间卧室,家具只有一张铜床和一把靠背椅。床头上方一个搁板上搁着一个体育比赛的银质奖杯。一扇窗子正好朝着公寓房子的侧面。 
[厨房后面,高出舞台平面六英尺半的是儿子的卧室,眼下简直看不大清楚。隐隐只见两张床,卧室后面是一扇老虎窗。(这间卧室就在那间看不见的起居室的楼上)左边有座楼梯从厨房弯上这间卧室。 
[整个场景全部是透明的,或者有些地方部分透明。屋顶的外形只见轮廓;在屋顶下边和上边都看得到公寓房子。屋前是台口,弯出前台,直通乐池。这块舞台前区不仅是威利一切幻想场面和城里情景的演出场所,而且也作为屋子的后院。凡是剧情发生在目前,演员必须遵守想象中的墙壁界限,只能由左侧的门走进屋子。但在过去的场景里,这些界限都打破了,剧中人物出入房间可以任意“跨过”一堵墙走上前台。 
[推销员威利•洛曼从右边上场,拎了两只大样品箱。笛子继续吹奏。他听到笛声,但并不注意。他已年过六十,衣着朴素。甚至在他穿过舞台走到屋门口时,就一望而知他已筋疲力尽。他开了门锁,走进厨房,谢天谢地的放下手里的箱子,揉揉酸疼的掌心。不由松了口气,嘴里嘀咕着“哎呀呀,好家伙!哎呀呀,好家伙!”他关上门,随即跨过挂着帘子的厨房门口,把箱子拎进起居室。 
[右边,他的妻子林达在床上一骨碌翻起身。她起了床,穿上睡袍,竖起耳朵听着。她的脾气经常很好,对威利的行为已养成一种竭力容忍、听之任之的态度。她十二分地爱他,她钦佩他,仿佛他那反复无常的性情,他的脾气,他那海阔天空的梦想和无心流露的刻毒癖性对她只是露骨的暗示,提醒她在他内心里翻腾着一股渴望,这种渴望她也有,只是缺乏表达这股渴望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激情罢了。 

林达 (耳听得威利在卧室外,有点惶恐不安地喊着)威利! 
威利 好了,好了。我回来啦。 
林达 怎么啦?出了什么事?(稍停一下)出什么事了吗,威利? 
威利 没,没出事。 
林达 你没撞坏汽车吧? 
威利 (不由恼火了)我说了没出事。你没听见我吗? 
林达 你觉得不舒服吗? 
威利 我累得要死。(笛声消失。他在床边挨着她坐下,有点僵硬)我开不了车啦。我就是开不了车,林达。 
林达 (非常小心、体贴)你整天在哪里?你气色很不好。 
威利 我开到了扬克斯①以北一段路。我停下车去喝杯咖啡。也许是咖啡作怪。 
林达 什么? 
威利 (稍停)忽然间我再也开不了车。汽车一直开上了路边,你知道吗? 
林达 (帮着找原因)啊,也许是方向盘又出毛病啦。我想安吉洛不见得会摆弄史蒂倍克②。 
威利 不,是我,是我。忽然一下子我明白过来,我一个钟头竟开了六十英里,我记不得最后五分钟是怎么开的了。我——我觉得好象不能专心开车了。 
林达 也许是你的眼镜作怪。你又不肯去配新眼镜。 
威利 不,我什么都看得见。回来时我一个钟头开十英里。从扬克斯开来差不多花了我四个钟头。 
林达 (委曲求全)得了,你非歇会儿不可。威利,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威利 我刚从佛罗里达回来。 
林达 可是你的脑筋不休息。你用脑过度啦,脑筋可重要呢,亲爱的。 
威利 我早上再出发。也许到了早上我会觉得好些。(她脱掉他的鞋)这副混帐鞋垫把我脚板弯儿挤得痛死了。 
林达 吃片阿斯匹灵。要我给你拿片阿斯匹灵吗?吃了就会好的。 
威利 (惊讶)我一路开过来,你明白吗?我很好。我居然还欣赏风景呢。你想想看,我一生中每星期都在路上看风景。不过那一带地方的确很美,林达,树木真密,太阳又温暖。我打开挡风玻璃,就让温暖的空气给我洗个澡。不料一下子我竟离开了车道!说真的,我完全忘了自己在开车。要是我超出了白线开到对面的道上,不定会压死什么人呢。所以我就再开下去——过了五分钟我又做梦啦,我差点——(他用两个指头贴住眼睛)我有那么种想法,我有那么种奇怪的想法。 
林达 威利,亲爱的。再跟他们谈谈。为什么不让你在纽约工作,那是说不过去的。 
威利 纽约不需要我。我是专跑新英格兰的。新英格兰可少不了我。 
林达 可你有六十岁啦。他们可不能要求你每星期都到处去闯呀。 
威利 我得打份电报到波特兰去。明天早上十点钟我说定要去见布朗和莫里森,给他们看看货。他妈的,我能说服他们!(他动手穿上茄克衫) 
林达 (夺过他的茄克衫)你明天为什么不直接到公司去,跟霍华德说你干脆就在纽约工作?你太迁就了,亲爱的。 
威利 如果华格纳老板活着,现在我早就在纽约独当一面了!那人是个商界老手,是个手腕高明的人。可是他的那个儿子,那个霍华德,他不懂行。我头一回跑北边的时候,华格纳公司竟不知新英格兰在什么地方! 
林达 你干吗不把这些事情说给霍华德听听,亲爱的? 
威利 (受到鼓励)我会说的,我肯定会说的。还有奶酪吗? 
林达 我给你做一份三明治吧。 
威利 不,去睡吧。我要喝点牛奶。我马上就好。孩子在吗? 
林达 他们正睡觉呐。哈比今晚带比夫赴约会了。 
威利 (感到兴趣)是吗? 
林达 看到他俩一个挨着一个,在洗澡间里一起刮胡子真叫人高兴。两个还一起出去。你闻到了没有?整个屋子一股刮胡子的香液味。 
威利 算算这笔账看。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才付清房产费,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可没人来住。 
林达 唉,亲爱的,人生就是一场空忙呀。一向是如此。 
威利 不,不,有人——有人还是有成就的。今天早上我走了以后,比夫说什么? 
林达 你不该批评他,威利,尤其是他刚下火车。你不应当对他发脾气。 
威利 我到底几时发过脾气了?我只是问他是不是挣了钱啦。这算批评吗? 
林达 可是,亲爱的,他怎么挣到钱呢? 
威利 (又恼又火)他身上有股摸不透的情绪。他变成一个喜怒无常的人。我今天早上走的时候他赔不是了吗? 
林达 他垂头丧气的,威利。你知道他对你多么钦佩。我想要是他有了着落儿,你们爷儿俩就会更加和睦,不再吵架。 
威利 他在牧场里怎会有着落儿?这算过日子吗?当个牧场工人?开头,他年轻的时候,我心想也罢,一个年轻人,到处流浪,各种各样的活都干,对他有好处。可是如今过了十多年,他还是一星期才挣三十五块钱! 
林达 他在找个着落儿呢,威利。 
威利 三十四岁还没个着落儿,真丢人! 
林达 嘘! 
威利 毛病就在于他懒惰,他妈的! 
林达 威利,请别说了! 
威利 比夫是个懒汉! 
林达 他们在睡觉。找点东西吃吃。下去吧。 
威利 他回来干什么?我倒想知道是什么风把他吹到家里来的。 
林达 我不知道。我想他是没辙了,威利。我想他实在没辙了。 
威利 比夫•洛曼没辙了。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国家里,一个这么招人疼的年轻人居然会没辙了。而且是这么一个卖力干活的人。比夫这个人不管怎么说吧,倒是不懒。 
林达 一点不懒。 
威利 (动了恻隐之心,下了决心)我明儿早上要找他;我要跟他好好谈谈。我要给他找件事干。他立刻就可以出人头地。天哪,还记得他在中学里人家一直围着他转吗?只要他朝其中一个人笑笑,大家就满面春风。只要他在大街上一走……,(他沉湎在往事的回忆中) 
林达 (想法把他从回忆里拉出来)威利,亲爱的,今天我给你弄了一种新的美国式奶酪。是搅奶酪。 
威利 我喜欢吃瑞士奶酪,你干吗偏偏去弄美国奶酪? 
林达 我只是考虑你想换换口味—— 
威利 我不想换口味!我要吃瑞士奶酪。干吗老是跟我闹别扭? 
林达 (借笑掩饰)我还以为这会叫你意外高兴一场呢。 
威利 天哪,这儿怎么不开扇窗子啊? 
林达 (无限耐心)窗子全开着呐,亲爱的。 
威利 人家在这儿把咱们困成这个地步。砖墙啊,窗子啊,窗子啊,砖墙啊。 
林达 可惜咱们没把隔壁那块地买下来。 
威利 街上到处挤满汽车。邻近一带连口新鲜空气都吸不到。草也不再长啦,后院里连胡萝卜都种不活啦。可惜没有一条反对造公寓房子的法律。还记得外面那两棵好看的榆树吗?那时节我和比夫还在两棵树间挂上吊床来着。 
林达 是啊,真象离开城区一百万里地似的。 
威利 可惜没把砍倒那些树的营造商抓起来。他们在邻近一带大砍大杀。(出神)我越来越想念那些岁月啦,林达。现在当令的是紫丁香和紫藤。接下来牡丹也要开啦,还有水仙花。这屋里有多香啊! 
林达 唉,说到头来,人总得活动活动吧。 
威利 不行,如今人越来越多了。 
林达 我倒看不出人越来越多,我看—— 
威利 人越来越多!国家败就败在这点上面!人口控制不了。竞争激烈得叫人发疯!闻闻那座公寓房子一股臭味!还有另一边那座……叫人家怎么能搅奶酪啊? 
[威利念到最后一句台词时,比夫和哈比在床上起了身,听着。 
林达 下去吧,尝尝。别出声。 
威利 (内疚,向林达转过脸来)心肝儿,你是不是为我担心啊? 
比夫 怎么回事? 
哈比 听着! 
林达 你操心的事太多啦。 
威利 你是我的命根子,我的主心骨,林达。 
林达 你就尽量放心吧,亲爱的。你也未免太大惊小怪了。 
威利 我再也不跟他吵啦。要是他想回得克萨斯去,就让他去吧。 
林达 他会找到出路的。 
威利 那还用说。有些人就是大器晚成。我看,象爱迪生,或者古德里奇○3。其中一个还是聋子呢。(他移步向卧室门口走去)我要在比夫身上下本钱。 
林达 呃,威利——要是星期天暖和,咱们开车到乡下玩玩去。咱们打开挡风玻璃,吃顿野餐。 
威利 不,新车上的挡风玻璃开不得。 
林达 可你今天打开了。 
威利 我?我没打开。(他住了口)嘿,怪不怪!这事多么离奇——(隐约听得笛声,他大吃一惊,慌忙中打断了话头) 
林达 怎么啦,亲爱的? 
威利 这真正是最最离奇的事。 
林达 怎么啦,亲爱的? 
威利 我想起了那辆雪佛兰汽车○4。(稍停一下)一九二八年……那时我买了那辆红色的雪佛兰车——(突然停住)希奇不希奇!我敢打赌,今天我开的正是那辆雪佛兰车。 
林达 嗐,这有什么。一定是什么事情勾起了你的回忆吧。 
威利 离奇。活见鬼。还记得当年那些日子吗?比夫经常给汽车打蜡那股子劲?汽车行死也不信那辆车开过八万英英里了。(他摇摇头)嗨!(对林达)合上眼吧。我马上就来。 
(他走出卧室) 
哈比 (对比夫)天哪,兴许他又撞车了! 
林达 (在威利后面喊着)楼梯上当心,亲爱的!奶酪在当中的搁板上!(她转身,走到床前,拿起他的茄克衫,走出卧室) 

[灯光在两个儿子的房间亮起。只听得威利在自言自语,“八万英里,”说罢哈哈一笑,但不见人。比夫起了床,朝舞台前方走几步,聚精会神地站着。比夫比他弟弟哈比夫两岁,体格健壮,但在那些日子里却带有一种筋疲力尽的样子,而且不大有自信心。他的成就不如哈比,理想却比哈比远大,但不如哈比容易被人接受。哈比高大而魁伟。男子气是他身上的明显特色,或者说不少女人所发现的一种气派。他象哥哥一样没辙,只是方式不同,因为他从来不肯认输,因此也就更加糊涂,更加顽强,虽然看上去更加心满意足。 

哈比 (起床)要是他再这样下去,驾驶执照就要吊销啦。不瞒你说,比夫,我真是替他担心。 
比夫 他的眼睛不好。 
哈比 不,我跟他一起开过车。他眼力好得很。他就是心不在焉罢了。上星期我跟他开车到城里去。碰到绿灯他停车,换成红灯他倒开走了。(他笑了) 
比夫 也许他是色盲。 
哈比 爸爸吗?咳,在这门行业里就数他识别颜色的眼光最好,这你也知道。 
比夫 (在床上坐下)我要睡啦。 
哈比 你跟爸不再闹别扭吧,比夫? 
比夫 我看,他的气全消啦。 
威利 (在他们楼下的起居室里)一点不错,八万英里——八万二千英里! 
比夫 你抽烟吗? 
哈比 (掏出一包香烟)来一支? 
比夫 (拿一支烟)我一闻到烟味儿就睡不着。 
威利 嘿!这蜡打得多地道啊! 
哈比 (流露深挚的感情)真希奇,是吗?比夫!咱们又睡在这儿啦?还是老早的床。(他充满深情地拍拍床)还有咱们联床夜谈说过的那些话,呃?咱们的一生呐。 
比夫 是啊。多少梦想,多少计划呵。 
哈比 (威武地嘿嘿一笑)大概有五百个女人希望了解咱们在这间房里说些什么吧。 
[两个人会心地笑了。 
比夫 还记得住在布希维克大街那个胖女人贝茜吗——她到底姓什么来着? 
哈比 (梳头)牵着牧羊狗的! 
比夫 就是她。我把你带到那里去的。还记得吗? 
哈比 记得,我想——那还是我头一回呢。哎呀呀,真是一头猪!(他们近乎粗野地大笑)我懂得些女人的事儿还不都是你教的。这一点可别忘了。 
比夫 我看你准是忘了自己过去多么容易害臊。特别是见了姑娘。 
哈比 哎呀,我见了姑娘还是容易害臊,比夫。 
比夫 嗬,别胡说。 
哈比 我只是没轻易流露出来罢了。我想我越来越不害臊了,你倒越来越害臊了。怎么啦比夫?过人的脾气呢?过去的胆量呢?(他摇着比夫的。比夫站起身,不安地在房里走来走去)出了什么事? 
比夫 为什么爹老是笑话我? 
哈比 他不是在笑话你,他—— 
比夫 凡是我说什么话,他脸上总带着嘲笑的味儿。我没法接近他。 
哈比 他只是想要你争气罢了。比夫,我早就想跟你谈谈爹的事。他——出了什么事啦。他——老是自言自语的。 
比夫 今天早上我看出来了。不过他一向爱嘀咕。 
哈比 可没这么明显。我送他上佛罗里达时搞得好狼狈。你知道怎么着?原来多半时间他在跟你说话呢。 
比夫 他说我什么啦? 
哈比 我听不明白。 
比夫 他说我什么啦? 
哈比 我想实际上是因为你还没成家立业,你还是有点上不沾天、下不着地。 
比夫 哈比,搞得他灰心丧气的事何止这一件呢。 
哈比 你这活是什么意思? 
比夫 没什么。只要你别把事情都推在我头上就好啦。 
哈比 可我想如果你有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我是说——你在外边有没有前途啊? 
比夫 说真的,哈普○5,我不知道前途是什么。我不知道——自己应该要干些什么。 
哈比 你这是什么意思? 
比夫 说起来,出了中学我就花了六七年工夫尽量想干出一番事业来。运务员啊,推销员啊,哪行没干过?过的是一种低三下四的日子。夏天里火热的早晨要到地下铁道赶火车。一辈子都在盘货,打电话,买进卖出。为了两星期的休假,一年要受五十个星期的罪,其实你要求的无非只是到野外,消消气罢了。再说你老是还得抢在别的家伙头里。话又说回来——你就是这样子在闯前途。 
哈比 哦,你在牧场里真痛快吗?你在外边满意不满意? 
比夫 (越说越激动)哈普,打从战前我离家以来,我干过二三十种行当了,结果都没什么两样。这点我最近刚明白。在内布拉斯加那时我放牛,后来在南达科他和北达科他,还有亚利桑那,如今又在得克萨斯了。我想,这就是我现在回家来的原因,因为我明白这一点了。要知道我干活的这个牧场,现在又是春天了。牧场里添了十五头小马。没有比看到一头母马和一头新生的小马更叫人上劲的,没比这更美的了。要知道现在那儿正凉快。得克萨斯现在正凉快,春天到了。每逢春天来到我安身的地方,天呐,我一下子就有这种感觉,觉得自己真是一事无成!整天跟马儿厮混,一星期挣二十八块,我到底图个什么呀?我三十四岁了,该为前途着想啦。于是我就匆匆回家了。眼下,我到了家,可我不知道干些什么才好。(稍停)我始终抱定宗旨决不虚度此生,可我每次回到这里,才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只是虚度此生。 
哈比 你是个诗人,这点你知道吗,比夫?你是个——你是一个——空想家! 
比夫 不,我搞得稀里糊涂了。也许我应当结婚。也许我应当专心干门什么行业。也许我苦就苦在这一点上。我就象个孩子。我没成家。我没立业。我只是——我就象个孩子。你满意不满意,哈普?你倒有出息,是吗?你满意不满意? 
哈比 满意个屁! 
比夫 怎么回事?你不是在赚钱吗? 
哈比 (精力充沛,表情十足,走来走去)我眼下只能等门市部经理过世啦。我倒应该当上门市部经理呢。他是我一个好朋友,他在长岛刚造了一座好漂亮的住宅。他在里面只住了两个月光景就卖掉了,眼下他又在另造一座了。房子一造好他就无法受用。我知道我赶明儿也会跟他一样。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图个什么。有时候我坐在自己的一套公寓里——孤单单一个人。我就想到自己付的房租。这真荒唐。可话又说回来,这不正是我经常盼望的吗?自己的公寓房子,一辆汽车,一大帮子女人。可他妈的,我还是寂寞呀。 
比夫 (满腔热忱)听着,你何不跟我到西部去? 
哈比 你跟我吗? 
比夫 可不,也许咱们能买进一个大牧场。养养牛,使上咱们的力气。象咱们这种男子汉应当在野外干活。 
哈比 (劲头十足)嘿,洛曼兄弟牧场么? 
比夫 (无限深情)可不,咱们就会名扬天下啦。 
哈比 (着迷)我梦想的正是这个,比夫。有时候我真想在店堂中剥掉衣服,把那个该死的门市部经理揍扁。我是说店里谁也打不过我,胜得了我,压得住我,可我不得不接受那些渺小平凡的狗崽子的差遣,真憋得我受不了。 
比夫 说真的,老弟,要使你跟我在一起,我在外边就高兴了。 
哈比 (热心)瞧,比夫,我周围的人那么虚伪,弄得我经常降低自己的理想…… 
比夫 小鬼,咱们在一起就能彼此帮衬,咱们就有可以信赖的人。 
哈比 要是我在你身边—— 
比夫 哈普,苦就苦在咱们俩都没学会搂钱。我不知道怎么搂法! 
哈比 我也不知道! 
比夫 那咱们就走吧! 
哈比 就是有一点得弄清楚——你在外边搞得出什么名堂吗? 
比夫 可瞧你那个朋友,盖了座住宅,就是没有那份安宁的心境住进去。 
哈比 是啊,不过他一走进店堂,大家就都肃静回避。店门里一年滚进五万两千块钱,可我小指头里装的东西比他脑袋里装的多得多。 
比夫 哦,可你刚才还说—— 
哈比 我得给店里那帮自高自大的董事们看看哈普•洛曼能出人头地。我要象他走进店堂那样走进去。那时候我就跟你走,比夫。我担保,咱们往后就在一起。不过带着今晚咱们一起玩过的那两个。说起来她俩真正是尤物。 
比夫 对,对,多年来我见识到的就数这两个是尤物。 
哈比 我随时想要就搞一搞,比夫。每当我感到恶心的时候就搞。唯一的苦恼就是,这正象玩滚木球什么的。我只是一个劲儿的把木球滚倒,什么意思也没有。你还是跟一大帮 
女人鬼混吗? 
比夫 不。我倒希望找个姑娘——靠得住的,实实在在的人。 
哈比 我朝思暮想的正是有这么个人。 
比夫 别胡说了!你反正不想成家。 
哈比 没有的事!这个人要有性格,有反抗意志!你知道吗,就象妈那样。我告诉你这话,可别骂我混蛋。今晚跟我玩的那姑娘夏洛特定好在五星期内结婚啦。(他试试新帽) 
比夫 这活当真! 
哈比 可不,那家伙就要当上店里的副董事长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竟然鬼迷心窍,也许我就是有股特别发达的竞争心,可我去了,还糟蹋了她,更糟的是偏甩不掉她。他是给我偷了新娘的第三个董事了。这作风岂不是缺德吗?更缺德的是我还要参加他们的婚礼!(愤愤不平,却呵呵大笑)按说我就不应该接受贿赂。可厂商不时塞给我一百块钱钞票,要我把加工单给他们。你知道我为人多老实,可这就象那姑娘一样,懂吗?我真恨自己这副嘴脸。因为我不想要这姑娘,可我还是这样搞——我喜欢这样搞! 
比夫 咱们睡觉吧。 
哈比 嘿,我想咱们一件事都没定下来吧? 
比夫 我刚想到个主意,琢磨着要去试试看。 
哈比 什么主意? 
比夫 还记得比尔•奥利弗吗? 
哈比 那还用说,奥利弗如今可了不起咧。你想要再替他做事吗? 
比夫 不,不过我辞职那时他对我说了些话。他搂住我肩膀,说道,“比夫,如果你需要什么就来找我好了。” 
哈比 这个我记得。话到中听。 
比夫 我想去见见他。如果我能搞到万儿八千块钱,我就可以买进一个体面的大牧场。 
哈比 他管保支持你。因为他看重你,比夫。我是说,他们都看重你。你人缘真好,比夫。所以我才说回到这儿来,咱们俩合住一套房间。比夫,说真的,你想要哪个妞儿…… 
比夫 不,有个大牧场我就可以干我称心的活,仍旧当个体面人物。可我心里直纳闷,不知奥利弗是不是还认为我偷走那箱篮球。 
哈比 哦,他大概早就忘了那回事啦。这快有十年了吧。你也未免太多心了。反正,他也没当真开除你。 
比夫 说起来,我想他是打算开除的。我辞职就是这个缘故。我就拿不准他知道不知道这件事。可我知道他非常看重我。他把店堂上的锁交托给我,我是他唯一放心的人。 
威利 (在楼下)你打算清洗汽车吗,比夫? 
哈比 嘘! 

[比夫瞧着哈比,哈比正朝楼下张望,留神听着。威利在客厅里咕哝着。 

哈比 你听到了吗? 

[他们听着。威利兴奋地笑着。 

比夫 (动了肝火)难道他不知道妈听得见吗? 
威利 别把球衫弄脏,比夫! 

[比夫的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哈比 可怕不可怕?请你别再离开了,行不行?你在这儿找得到活干。你得留在这儿。我真不知拿他怎么办才好,实在叫人为难。 
威利 这蜡打得多地道啊! 
比夫 妈听见了! 
威利 说正经的,比夫,你跟人有了约会吗?妙极啦! 
哈比 睡觉吧。明天早上跟他谈谈,行不行? 
比夫 (勉强上了床)可妈在家里。兄弟! 
哈比 (上床)我希望你跟他好好谈谈。 

[他们房里的灯光暗下去了。 

比夫 (在床上自言自语)那个自私自利,蠢头蠢脑的…… 
哈比 嘘……睡吧,比夫。 

[他们房里的灯光熄了。他们还没说完话。在楼下黑沉沉的厨房里,影影绰绰地看到威利的人影。他打开冰箱,在冰箱里东找西找,拿出一瓶牛奶。公寓房子都渐渐隐去,整幢房子和四下都掩映着树叶。树叶刚出现,乐声就渐渐响起。 
威利 对那帮姑娘就得慎重,比夫,就这么一条。可别许愿。什么愿都别许。不瞒你说,因为姑娘家总是相信你对她们说的话,而你还年轻得很,你年纪太轻,不能跟姑娘谈正经事。 

[房亮起灯光。威利边说,边关上冰箱,朝舞台前方走向炊桌。他把牛奶倒在杯子里。他出了神,微微笑着。 
威利 根本太年轻了,比夫。首先你啊用功念书。等到你一切就绪,象你这样的小伙子,姑娘要多少有多少。(他对着一把椅子豪放地笑笑)原来如此?姑娘家掏钱请你?(大笑)小鬼,你当真交了好运啦。 

[威利说着说着居然对着后台一处地方在说话,声音透过厨房的墙壁,嗓门越扯越大,象平时说话一样响。 

威利 我一直弄不懂你们为什么把汽车擦得那么仔细。哈!轮毂盖儿可别忘了擦,小鬼。轮毂盖儿用麂皮擦。哈比,车窗用报纸擦,这是最容易的了。比夫,擦给他看看!你懂吗,哈比?把报纸叠起来,厚点好使劲。对啦,对啦,擦得好。你擦得好极了,哈普。(稍停,随即赞许地点了一会儿头,再抬头仰望)比夫,咱们有工夫的话,首先得把屋子对面的大树枝锯掉。恐怕暴风雨一刮它就会倒,砸在屋顶上。告诉你怎么办。咱们弄根绳,套住树,再带两把锯子,爬上树去,锯它下来。你们一擦好汽车,我马上要找你们,小鬼。我要给你们一件意想不到的礼物,小鬼。 
比夫 (在后台)是什么,爹? 
威利 不,你们先擦好再说。没干完可别撂下,记住啦。(对“大树”看看)比夫,我在奥尔巴尼看到一张漂亮的吊床,我想下回出差买下来,咱们就吊在那两棵榆树间。这主意妙不妙?就在树枝下摇来晃去。哎哟哟,真是…… 

[小比夫和小哈比从威利冲着说话的方向出现。哈比拿着抹布,拎着一桶水。比夫穿着一件印着印刷体S字样的球衫,拿着一只橄榄球。 

比夫 (指指后台停放汽车的地方)怎么样,爸,是行家吧? 
威利 绝了,绝了,小鬼。干得好,比夫。 
哈比 意想不到的礼物在哪儿,爸? 
威利 在汽车后座里。 
哈比 哎呀!(他逃走了) 
比夫 爹,是什么呀,告诉我,您买了什么呀? 
威利 (笑着,轻轻拍他一下)小意思,是我想买给你们玩的东西。 
比夫 (转身跑开)是什么呀,哈普? 
哈比 (在后台)练拳用的沙袋! 
比夫 嗬,爸! 
威利 上面还有拳击大王吉恩•滕尼○6的签名呢! 

[哈比拿着一个练拳用的沙袋跑到前台。 

比夫 哎呀,您怎么知道我们想要一只练拳用的沙袋? 
威利 说起来,这是调节速度最好的东西。 
哈比 (仰卧,两脚踩拍子)您看出来了吗,爸?我体重减轻了。 
威利 (对哈比)跳绳也有好处。 
比夫 您看到我的新橄榄球了吗? 
威利 (打量着球)你哪儿来的新球? 
哈比 教练吩咐我练传球的。 
威利 是吗?嘿,他给你的? 
比夫 哦,我向更衣室借的。(他推心置腹地笑笑) 
威利 (跟着也笑,笑他偷球)我要你还掉。 
哈比 我早跟你说过他不乐意。 
比夫 (发火)好吧,我去还! 
威利 (停止这场刚冒出来的争论,对哈比)倒也是,他总得拿一只比赛规定用的球练练,是不是?(对比夫)教练大概会祝贺你有主动精神吧! 
比夫 哦,他倒一直祝贺我有主动精神的,爸。 
威利 那是因为他喜欢你。要是别人拿了球该挨骂了。呃,人家怎么说,小鬼,人家怎么说? 
比夫 这回您要上哪儿,爸?哎呀,您一走,我们可真冷清。 
威利 (乐了,一手搂住一个孩子,爷儿三个向台口走来)嘿,冷清? 
比夫 时刻都想念您。 
威利 不见得吧?小鬼,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可别对任何人透露。有朝一日我有了自己的商号,那时我就再也不出门啦。 
哈比 嘿,象查利大叔一样? 
威利 比查利大叔还阔气!因为查利没——人缘。人缘是有,就是不大好。 
比夫 这回您上哪儿了,爸? 
威利 唉,我沿路推销,走北路,上普罗维登斯。见到了市长。 
比夫 普罗维登斯的市长! 
威利 他坐在旅馆的门厅里。 
比夫 他说什么? 
威利 他说,“早!”我就说,“您这儿的城市搞得好,市长。”他就同我一起喝咖啡。喝完我就上瓦特伯利。瓦特伯利是座好城市。大钟城,出名的瓦特伯利大钟。在那儿卖掉一批货。再到波士顿——波士顿是革命的摇篮,一座好城市。还到马萨诸塞州好几个城里去,再奔波特兰和班戈尔,然后就直接回家! 
比夫 哎呀,我真想几时能跟您一块儿去,爸。 
威利 夏天一到就去。 
哈比 一言为定? 
威利 你和哈普跟我去,我要带你们去大开眼界。美国到处都是美丽的城市和高尚正直的人。他们都认识我,小鬼,新英格兰地方到处的人都认识我。绝顶高尚的人。等我带你们哥儿俩去,他们都会为咱们敞开大门,小鬼,因为一点:我有朋友。我在新英格兰哪条街都可以停车,巡警都把我的汽车当成自备汽车来爱护。嘿,今年夏天吧? 
比夫和哈比 (异口同声)好,说定了! 
威利 咱们带上游泳衣。 
哈比 我们替您拎包,爸! 
威利 哦,这敢情好啊!咱们上波士顿店家里去,有你们哥儿俩拎包。多轰动呀!
荔枝

11-09-30 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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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物 

威利•洛曼
 查 利 
林达 
本大伯 
比夫 
霍华德•华格纳 
哈比 
唐 尼 
伯纳德 
斯坦利 
女人 
福赛思小姐 
莱塔 

剧情发生在威利•洛曼的家里和院子里,以及他常去的当代纽约和波士顿各地。
荔枝

11-09-30 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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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销员之死》

阿瑟•米勒 
前 言 
阿瑟•米勒,美国剧作家,1915年出生在纽约一个犹太人中产阶级家庭,父亲是一个时装商人,他在哈莱姆上小学,布鲁克林上中学,中学毕业以后工作了两年,后来进入密执根大学,大学期间开始戏剧创作,写了4部剧本,并两次获奖。他第一部在百老汇上演的剧作是《鸿运高照的人》(1944),成名作是1947年创作的《全是我的儿子》,作品获当年度的纽约剧评界奖。1949年创作《推销员之死》,获得了当年的纽约评论界奖和普利策奖。1953年,在美国非美活动调查委员会活动猖獗的背景下,他创作了反映北美殖民地时代新英格兰地区逐巫冤案的剧作《炼狱》(又名《严峻的考验》),以影射当时的美国现实。

1955年,他创作了《两个星期一的回忆》和《桥头眺望》,1956年,阿瑟•米勒与著名性感女星玛丽莲•梦露结婚,1960年离异,1964年他据此经历创作了《堕落之后》,同年还发表了以二战为背景的《维希事件》,其后他还不断创作剧本,但成就平平,如《代价》(1968)、《创世纪和其他》(1972)、《大主教宅邸的顶棚》(1977)、《美国时钟》(1980)等。 

在阿瑟•米勒的诸多剧作中,给他带来国际声誉的剧作是《推销员之死》,这是他所有剧作中成就最高、上演最多、影响最大的作品。北京人民艺术剧院1983年上演了这部剧作。

作品用心理现实代替了外在现实,使剧作在结构上有了更大的自由度,大多数场景都由威利的回忆和心理意象来进行转换和调度,使作品在现实、回忆和想象中自由切换,具有舞台艺术独特的魅力。
荔枝

11-09-29 1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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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说任何话。菲尼亚斯一直一动不动地坐着,身体微微前倾,与我们在德文祈祷的姿势差不太多。过了好一会儿,他转过身,不情愿地看着我。我没回视他的目光,也没动,没说话。随后,菲尼终于从他祈祷的姿势中缓缓挺直身体,仿佛这对他来说很痛苦。“莱珀就在学校,”他说,他的声音那么轻,但却充满了他自己所没意识到的恬静的高贵,我突然间觉得他非常陌生。“今天早上我看见他进卡哈特博士的办公室了。”

  “就在学校!把他找来,”布林克尔立刻对那两个和我们一起来的男孩子说。“如果他还没回家,就一定在卡哈特的房间里。”

  我继续沉默着。然而,我心里却在飞快地做出几个自动的推断:莱珀不会造成威胁,没人会相信莱珀;莱珀疯掉了,他神智不健全,神智不健全的人无法表达自己的意愿,所以也就无法在这样的事情中作证。

  两个男孩子离开,气氛立刻明快了。已经采取了行动,所以这整桩事情现在就可以放一放了。有人开始拿橄榄球队的头儿“奇迹队长”开心,说他身穿这身毕业袍显得多么娘娘气。脚穿十二号鞋的“奇迹队长”为我们扭扭捏捏地走起了碎步,他的袍子在他的大屁股上喝醉酒似的前后甩动。有一个人用红天鹅绒窗帘把自己裹起,像个外国间谍似的从中向外窥视。有一个人在发表一篇长篇讲演,列举今天晚上我们每一项违犯校规之举;还有一个人也在讲演,在表明通过精心的策划我们如何可以在天亮之前弄垮其他人。

  但是虽然会议厅的音质不好,可房间外面的声音却听得相当清楚。当第一个人,那就是我自己,听到脚步声沿着大理石楼梯和走廊向我们接近时,几秒钟之内所有的谈话和胡闹就全都停了下来。人还没进门,我就绝对弄清楚了,走过来的是三个人的脚步。

  莱珀在其他两个人前面走进。他的样子出奇的好,他满面红光,眼睛明亮,举手投足都精神抖擞。“怎么?”他用清晰的声音说,这声音甚至在这个房间里都引起了回响,“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他这满怀信心的话语差不多就是对仍独自坐在中央的菲尼亚斯说的,虽说也并不完全是。菲尼嘟囔了些什么,他的话对莱珀来说太犹豫了,于是莱珀以极为雄赳赳的姿势转向布林克尔。布林克尔开始以一种受人关注者那故意装出的漫不经心神态对他讲话。逐渐的,三个人进来时房间里重新掀起的嘈杂声再次消退了。

  布林克尔做到了这个。他并不提高嗓音,反之,他让四下里的嘈杂声逐渐平息,这样一来,他的声音不用自己这一方的任何加重,便在这接踵而至的寂静中突出了出来——“这么说你站在河边,看着菲尼亚斯爬树?”他在说,并且等待着,我知道,他在等待着寂静来发挥作用。

  “是的。就在树干边上。我抬头张望,太阳几乎沉下去了,我记得阳光如何照在我眼睛上。”

  “所以你无法……”我忍不住开口道。

  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停顿,在这停顿中,所有的耳朵而不是眼睛,都转向了我,随后布林克尔继续说:“你看见了什么?阳光照在你眼睛上,你还能看见什么吗?”

  “啊,当然能,”莱珀用他那新的信心十足的假声音说。“我稍稍遮住了一点眼睛,像这样,”他演示如何在眼睛上方手搭凉棚,“然后我就能看见了。我可以清清楚楚看见他们两个,因为阳光照亮了他俩的全部轮廓,”他的声音中出现了某种唱歌般的真挚,仿佛他在试图吸引住小孩子们的兴趣似的,“阳光从他俩身边射出,数百万根光芒从他俩身边射出,就像——就像金色的机关枪射击。”他停顿了一会儿,让我们去琢磨这句话语那极具揭示性的准确。“就是那个样子,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他们两个黑得就像是——黑得就像是高高站在上边的死神,周边烈焰熊熊。”

  人人都能够听出来,不是吗?他声音中的那种前言不搭后语。人人都一定能够看出他的自信有多虚假。连傻瓜都看得出来。但是不论我说什么,都会是一种不打自招;其他人都不得不为我找补。

  “高高地站在哪儿?”布林克尔粗鲁地说。“高高地站在上边,这上边是哪儿?”

  “树杈上啊!”莱珀生气了,这种“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的口气将会使他所说过的话在他们心中大打折扣;他们会知道,他以前绝不是这样的,他已经变了,他是不负责任的。

  “谁在树杈上?他们俩是一前一后吗?”

  “当然是。”

  “谁在前面?”

  莱珀滑稽地微笑。“这我可看不出来。只有两个身影,那么多火焰从他俩身边射出,他俩黑得就像是——”

  “这你已经告诉过我们了。你看不出谁在前面?”

  “是的,我自然看不出。”

  “但是你看得出他俩是怎么站着的,他俩具体在什么位置?”

  “其中的一个挨近树干,扶着树干。我决不会忘记这个,因为这棵树也是一个大黑影,他的手扶在黑树干上,稳住自己,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在他们高高站立的明亮火焰中,扶住某个固体的东西。另一个人在树杈上稍远些的地方。”

  “然后怎样了?”

  “然后他俩都动了。”

  “怎么个动法?”

  “他俩动了,”现在莱珀在微笑,一个迷人的、有点拱形的微笑,就像是一个知道自己要说出更为聪明的话的孩子,“他俩动得像一台机器。”

  在令人困惑的寂静中,我开始缓缓地挺直身体。

  “像一台机器!”布林克尔的表情就像是在惊讶与憎恶之间挣扎。

  “我想不起来那种机器的名字。但是它有两个活塞。这是什么机器来着?啊不管怎么说,在这种机器中,第一个活塞降下来,然后第二个降下来。那个扶着树干的人降下来片刻,上上下下像个活塞,然后另一个人降下来,掉了下去。”

  台子上有人惊呼:“先动的那个破坏了另一个人的平衡!”

  “我想是的。”莱珀似乎在迅速失去兴趣。

  “掉下去的那个人,”布林克尔缓缓地说,“是菲尼亚斯吗,或者换句话说,掉下去的人是第一个动的,还是第二个动的?”

  莱珀的脸变得狡黠起来,他的声音平板而毫无个人特点。“我不想把自己牵扯进去。要知道,我不是傻瓜。我不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然后你再用它来对付我。你总拿我当傻瓜,对吧?可我不再是傻瓜了。当我掌握了有可能是危险的信息时,我是知道的。”他在努力做出一副愤慨的样子。“为什么我要告诉你们!只是因为这恰好对你们合适!”

  “莱珀,”布林克尔恳求道,“莱珀,这非常重要——”

  “我也重要,”他声音微弱地说,“我也重要。你们从没意识到这一点,但是我也重要。你才是傻瓜,”他狡黠地注视着布林克尔,“任何人任何时候想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现在才是傻瓜,狗杂种。”

  菲尼亚斯在没人注意之中已从自己的椅子中站起。“我不在乎,”他用一种平缓的声音插话道,这声音是那么厚重,压过了其他所有的声音。“我不在乎。”

  我从长凳上站起身,朝他走去。“菲尼亚斯——!”

  他剧烈地摇摇头,闭上了眼睛,然后他转过身,看着我,英俊的面孔漫无表情。“我并不在乎。没关系,”他走过大理石地面,朝门口走去。

  “等一等!”布林克尔喊道。“我们还没听证完毕呢。我们还没掌握全部事实呢!”

  这些话震惊了菲尼亚斯,使他清醒过来。他猛转过身,仿佛背后受袭。“你已经掌握了其余的事实,布林克尔!”他喊道。“你掌握了全部事实!”我从没见过菲尼亚斯哭喊,“你收集到了一切他妈的事实!”他冲出门去。

  外面那出色的音质效果记录下了他奔跑的脚步,手杖快速地沿着走廊和最初几级大理石台阶笃笃作响。然后这手杖声混入总体的骚乱声中,他的身体笨拙地滚下白色大理石楼梯。

  每个人都举止镇定。布林克尔高喊,千万别移动菲尼亚斯;另一个人意识到,校医室只有一名夜班护士,不要去那儿瞎耽误工夫,还是赶紧跑去斯坦普尔大夫家,把他叫来。其他人则记起了摔跤教练菲尔?莱瑟姆,他是位急救专家,就住在公共草地彼端。是菲尔将菲尼平放在楼梯的一段宽而缓的台阶处,看护着他,直到斯坦普尔大夫到来。

  第一教学楼的门厅和楼梯很快就像中午一样挤满了人。菲尔?莱瑟姆找到了总电源,所有的大理石在灯火通明下闪耀着光彩。但是四下里却是乡村小镇那接近午夜的宁静,所以那匆匆的脚步和压低的嗓音有一种空空的震动感。又瞎又黑的窗户,则保持着自己木然的空洞表情。

  布林克尔一度转向我,说:“去会议厅,看台子上是否有毯子。”我冲上楼梯,找到一条毯子,交给菲尔?莱瑟姆。他小心地用它把菲尼亚斯裹起。

  我真想是我自己亲手做的这个,这对我意义重大。但是那样一来,菲尼亚斯会用他所知道的一切字眼儿来骂我,他会完全丧失理智,他的情况肯定会因此而变糟。于是我躲在一边。

  他完全清醒,我瞥见,他的脸似乎很平静。每个人都举止镇定,包括菲尼亚斯。

  斯坦普尔大夫到来时,楼梯上一片寂静。菲尼紧裹在毯子里,枝形吊灯的灯光洒在他身上,他独自躺在一圈紧紧包围着他的面孔中央。围着他的人要么站在楼梯的上方,要么站在楼梯的下方,张望着,我站在更低的楼梯边缘上。我身后的门厅此刻是空的。

  短暂而静静地检查过一番后,斯坦普尔大夫让人从会议厅搬来一把椅子,小心翼翼地把菲尼抬进椅子里。在新罕布什尔,很少用椅子抬人,当他们把他抬起时,我觉得他的样子很陌生,像是某个悲剧性的高尚人物,一位被击倒的主教。我又一次孤独地感觉到,我们一直忽视了他身上最优秀的东西。也许我只是看到他的高尚与被击倒这两者之间太不协调了,才生此感慨,因为他天生是一个抬别人的人。我认为,作为受助对象,他不知道如何去做,甚至不知道如何去感觉。他紧闭着双眼,紧绷着嘴唇,被抬了过去。我知道,在正常情况下,我应该是抬椅子者中的一个,一路上对着他耳朵说话。对他来说,只有我的帮助绝不属于帮助之列。当这一行人缓缓走过明亮的门厅,向门口走去时,我想到,原因是,菲尼亚斯把我看做他自己的延伸。

  斯坦普尔大夫在门口处停下,寻找电源。有那么几秒钟,他的身边没有一个人。我跑上前去,试图提出自己的问题,但是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找不到可以开口说出的词汇。我在“他怎么样”与“伤到哪儿了”之间挣扎,不知说哪个好,这时,显然没注意到我混乱状况的斯坦普尔大夫健谈地说:“又是那条腿,再次摔断。但是这回断得整齐得多,依我看,整齐得多。一个简单的骨折。”他找到了电源,门厅陷入黑暗。

  外面,男孩子们包围着医生的汽车,菲尔?莱瑟姆把菲尼搬进车里。然后菲尔和斯坦普尔大夫上了车,缓缓驶离,汽车顺着道路渐行渐远,大灯形成一对明亮的平行线,当汽车拐进校医室的车道时,大灯又转成了另一对与第一对平行线成直角的平行线。人群开始迅速变小,老师们终于听说夜里出了事,几位惊恐、也使人惊恐的老师出现在黑暗中,命令学生们返回宿舍。

  卢茨伯里先生从灌木背景中赫然闪现。“赶紧回宿舍,福里斯特,”他用一种绝对确信我会服从的口气说,这种口气突然使我觉得可笑,非常可笑。由于他若是等着看我确实执行他的命令,会有失尊严,所以一会儿之后我摆脱掉他,这并不困难。我走进灌木丛,绕过小教堂方向的树木,沿着一幢校友捐赠、一直未能投入使用的大楼房掉头返回,再次跨过街道,悄无声息地顺着校医务室车道边上新发芽的草地行走。

  斯坦普尔大夫的汽车在车道顶端,开着大灯,马达空转,车里是空的。我无端地考虑着将车偷走,就像人们无端地考虑着许多可以实施的犯罪。我从理论上对偷车的念头感兴趣,尽管始终知道这与其说是犯罪,还不如说是毫无意义,一个什么也算不上的过失,一个哪儿也去不了的逃遁。我走过汽车时,马达呼哧呼哧不情愿地悸动着——预备学校的医生是不会拥有非常好的汽车的,我记得自己心中这样想——然后我拐过房角,开始沿着房子后墙潜行。只有尽头上的一扇窗户亮着灯,我在亮灯窗户的对面找到一簇稀疏的灌木丛,它足以掩蔽我审视这扇窗户。窗户太高了,我无法直接看到房间里面,但是我知道地面很软,蹦跳不会发出太大声音,我便尽可能地往高处跳。我瞥见房间的彼端有一扇门,开向走廊。我再次纵身一跳,瞥见一个人的背影。再跳,没看见什么新东西。我再跳时,看见一个头和肩膀,背对着我,菲尔?莱瑟姆的背影。就是这间病房。

  地太潮湿,无法坐,于是我蹲下来等待。我可以听见,他们模糊的声音单调地嗡嗡响着穿过窗户。即使不再做更糟的事,他们也会把菲尼给烦死,我对自己说。这天晚上我的头脑似乎充满妙语。一动不动地蹲在地上,这很冷。我站起来,跳了几下,主要是为了暖和,而不是为了往屋里看。仅有的声音就是斯坦普尔大夫汽车的引擎转动到特别不情愿的时候,偶尔发出的哼哼声,以及风在仍是光秃秃的高高树梢头时弄出的微弱而孤独的哨音。当菲尔?莱瑟姆、斯坦普尔大夫和夜班护士在菲尼的病房护理菲尼时,这些声音为他们沉闷的嗡嗡说话声形成了背景音。

  他们会谈些什么?这个夜班护士一向是本校最有名的大嘴婆。注册护士大嘴婆小姐,而另一方面,菲尔?莱瑟姆则是个闷葫芦。他所说的不多几句话之一就是“拿出上大学的劲儿”——他把“拿出上大学的劲儿”这句话用在一切事情上,他总告诉他的学生们拿出上大学的劲儿去解决他们的学问题、体育问题、宗教动摇问题、性失调问题、身体障碍问题,以及无数的其他问题。我侧耳仔细聆听他的声音。我听得那么全神贯注,以至于几乎从其他声音中分辨出了他的声音来,他的声音似乎在说:“菲尼,对你的骨头拿出上大学的劲儿。”

  今晚我的想象力可真够丰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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