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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千担道:“不用问阿贵,‘衣箱公’被害一定也和草丛那妖怪有关。顺太公,你不是看到了几个长相奇特的人来了看‘天光戏’吗?那几个人也有很大嫌疑。”
“鬼仔谭”点点头,道:“正是,珠光街那里小童被害,和当年极为相似,这帮究竟是什么丧心病狂的畜生,居然干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
“猪油顺”苦笑了一声,道:“伤天害理?这世上多得是了。只要有权有势,伤天害理又怎样?如若那些女工和小童失踪真是戴公馆所为,我们又奈得他们如何?”
“班主文王茂向我们查问详情,听说有三个兄弟追了出去,马上就叫不妙,连忙命令有功夫在身的都召集起来,由靓公保和另外一位洪拳高手领头,带起兵器前去接应。谁知道那三个兄弟一去就没回头,我们在附近的山下一直找到天光大白都没有他们的踪影。”
“乡公所得到消息也派人来查看,但是我们既捉不到行凶之人,连‘妙玲珑’的尸首都没有找到,乡公所的人半信半疑,还有人疑心我们戏班收了钱就想偷工减料,借口有戏班中人遇害,只想演一晚就走。”
“其实也难怪他们,虽然那里是乡野闭塞,很多怪力乱神,但是我们所说之事也确实难以让他们相信。反倒是那是看戏的乡民都说我们没有演‘谢神恩戏’,所以触犯了山神。班主好不容易劝说走了乡公所的人,就对我们说,大家不要自乱阵脚,一面再加紧派人去找那三人;另一面我们还是要继续演戏,因为已经答应了人家,红船戏班百年传承的规矩,绝对不能坏在我们的手上。”
“众人对‘文王茂’一向信服,虽然惊慌但总算稳定了下来。‘文王茂’待安抚了众人后,就特意叫我,又仔细问了我所见一切,然后带着我去找村中上了年纪的老者打听消息。”
“那些老者异口同声都说我们是没有演‘谢神恩戏’,所以触犯山神。‘文王茂’就问他们这里的当地山神是什么神灵,那些老者说不粗个所以然来,只有一个老人说,这里四处大山虎患频频,常有老虎下山伤人,说不定我们触犯的就是这些‘寅山君’。”
龚千担三个人听到这里都觉得十分离奇,难道当年居然是老虎成精害了“衣箱公”两条人命?
其实不止他们三人,就算是几十年后的我在听着外公讲述这事情时,我也十分不能理解,因为在我们这个年代“虎”这种的动物已经是快要绝种的物种,实在是很难理解在当年可以发生这种离奇的事情。
当年年轻的“猪油顺”也不相信。那三个失踪的红船兄弟,其中一个的尸首被靓公保他们在江的上游发现,已经剩下不了多少完整的部分,只能勉强辨认。
“靓公保”艺高人胆大,决不信邪,但是他仔细检查一番之后,当晚就单独和文王茂、猪油顺和几位大佬官详谈,那位遇害兄弟的伤痕和“衣箱公”被害一样,都是被撕咬成碎片的。看来那晚“衣箱公”必定是头颅被撕咬下来,而躯干遗骸被带走,而将他头颅放在衣箱内摆明了就是向红船戏班挑战或者是警告。
几位大佬官听完都觉得事情严重,说不如马上离开。但是“文王茂”坚决不同意,说如果就这样走了,一来“公乐平”戏班的招牌传了这么多辈,就算是坏在他手上了;二来,也对不住遇害的几位兄弟。洪门中人,义气为先,岂能让同门死得不明不白。
“文王茂”还说道,洪英弟子,秉承忠义、替天行道,如果真是什么虎怪为害,他们绝对不能坐视不理,任由乡民遭害。
几位大佬官就道:“我们还要找路去广西汇合广西洪门会党起事,怎可耽搁在这里,无谓折损人手。况且我们又怎么应付呢?”
“文王茂”没有回答,隔了很久,才道:“我们一于就演‘神功戏’,谢神恩,引那帮凶手出来为兄弟报仇!”
“猪油顺”看到了“文王茂”对着他弟子“白饭鱼”还有“靓公保”打了个眼色,就上了心,等众人散去就捉着靓公保追问。
“靓公保”禁不住他的追问,加上同他又是如亲兄弟的感情,就说道,“文王茂”已经想起当日在茶楼落脚时,那个想请我们演“天光戏”之人,而当时“衣箱公”是大力阻止,结果后来第一个惨死。那家伙绝对是有古怪,和这一切有关,所以一于就来场天光“神功戏”,引那个短命种出来。
“猪油顺”道:“但是如若那家伙或者是那帮家伙真的不是人的话,我们又怎么办?我们功夫再好,也打不过这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怪物呀?”
靓公保对他笑了一笑,道:“不用怕,我们还有洪门‘请神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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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千担和鬼仔谭对望一眼,“鬼仔谭”问道:“是什么人下的手?是官兵追杀到来了?”
“猪油顺”咕噜噜抽了口水烟道:“不是,三水镇总兵的镇标官兵已经以为我们的红船到了德庆,沿着西江追上去了。”
“再说绿营官兵虽然众多但是也没那么厉害,能在我们红船众人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衣箱公’,还把他的头放在我们的戏衣箱子里。当年我们那三条红船是要去广西参加起事的,所以多是洪拳和永春的高手,个个身手不凡。特别是‘靓公保’的一手‘六点半’棍法等闲三五七人都近不得身,我们根本就想不到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
“衣箱公被害,人人虽然害怕,但还未至于慌乱,班主‘文王茂’说红船中人的规矩,既然人家乡公所已经包了夜场戏,我们就一定要演下去。于是我们就草草掩埋了‘衣箱公’的头颅,忍住悲痛,在镇外的空地搭棚开戏。”
“那晚上‘夜场戏’连演十八场,附近的乡民像赶集一样聚到戏棚前看戏,好不热闹。”
龚千担道:“顺太公,你们后来有找到‘衣箱公’的遗体吗?”
“猪油顺”叹了口气,道:“这正是奇怪的地方。班主‘文王茂’和‘靓公保’仔细检查了‘衣箱公’的头颅,他们当时就发觉‘衣箱公’的头不是被人割下来的。”
“鬼仔谭”啊地叫了出口道:“如果他的头不是被人用刀割下来,那他是怎么死的?”
“猪油顺”脸上的肌肉不停滴抽搐,道:“他的头是被硬生生咬下来的,是班主文王茂告诉靓公保,然后靓公保偷偷告诉我的。为了不令戏班其他人担心,我们没有告诉任何人。”
龚千担倒抽一口凉气,道:“被硬生生咬了下来?莫不成是野兽干的?但是什么野兽这么厉害,把他的头咬下来还放进衣箱里面?况且红船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没人发现?不可能是野兽做的呀?”
“猪油顺”道:“我当时又何曾不是这样想,一定是‘文王茂’搞错了,但是当晚演完夜场戏,我就知道我错了。”
“红船下乡演戏,按惯例演完‘夜场戏’之后,就是‘天光戏’,也就是垫场戏。一般是在凌晨到天光这段时间开演,基本上是没什么人看的了。戏班通常会派学徒和那些不重要的演员来担纲,可以有些演出的经验。”
“当晚我和一帮年轻学徒就演‘天光戏’,那些乡民基本上都走得七七八八,还剩下不多的人在看。”
“我还记得当时我正在戏棚后台休息,前台只有两个戏班学徒在演。突然我发觉戏台下突然多了几个人在看。那几个人穿的都是当地山民的衣服,但是都身材十分高大,样子奇特,绝不像附近的乡民。”
“因为是‘天光戏’,在戏棚留下来的都是我们一帮后生仔,大佬官们都回到红船上休息,所以人人都是将就地应付,毕竟辛苦了一整天,大家都十分疲累。我在后台休息了一会儿,突然尿急,就走到戏棚不远处的一处草丛处解决。”
“猪油顺”说到这里脸色越来越害怕,龚千担和“鬼仔谭”看到这位久经风雨、一生传奇的洪门元老居然有这样害怕的表情,就知道他当时一定是遇到了些什么可怕的事情。
“猪油顺”看着他们三个,道:“我在草丛刚拉了一阵,就闻到一阵很浓的血腥味,觉得有些不妥。想起‘衣箱公’的惨死,顿时就浑身寒颤,壮着胆子顺着那阵血腥味向草丛里面走去,刚刚拨开草丛一看,就见到方才在台上演戏的其中一个学徒躺在地上,开膛破肚,血流满地,连肠子都露在了外面。”
“那个大戏班学徒我还记得叫‘妙玲珑’,人生得唇红齿白,很像个女子,是学二帮花旦的,此时却惨死在这里。我正吓得双腿打颤,看见旁边还蹲着个人。”
“猪油顺”突然又满面愤怒之情,咬牙切齿道:“那东西蹲在旁边,手上捧着‘妙玲珑’的内脏正吃得开心,完全不晓得我已经站在了后面。”
陈久如惊道:“您是说那是个人,在吃着‘妙玲珑’?在那个地方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呀!”
“猪油顺”道:“我当时就觉得那是个妖怪,但是一看到自己红船兄弟这个惨状,虽然害怕,但是却是怒火中烧,大声就喝出声来。那家伙听到我喊,扭过头来,那张脸真是怪异到了极点,说他像人又不像,总之都不知是什么东西。”
“鬼仔谭”总算是听出点眉目来,道:“太叔公,是不是和昨晚珠光街那怪人十分相像?都是像人又像野兽?”
“猪油顺”点点头,道:“不错,那家伙看见了我,对着我就吼了一声,转身就跑。我正想去追,突然就发现躺在地上的‘妙玲珑’已经不见了。当时我真是吓得魂飞魄散,忍不住惊叫了起来。”
“戏棚那边的兄弟听到我叫,立刻全跑了过来,我勉强将看见的事情说了一遍,顿时就有三个性子急躁的兄弟操起刀枪追那家伙去了。我和其余人就四处寻找‘妙玲珑’的遗骸,但是找了很久都没有发现。所有人都不敢怠慢,连忙去红船禀告班主。惊动了班主和所有大佬官,还有红船上全部人。”
“现在又多了个人被害,众人都再也无法镇定,人人议论纷纷,都说我们这三条红船肯定是触犯了什么,先是‘衣箱公’再是‘‘妙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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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洪门草鞋到了茶楼觉得没有危险,才会将茶壶盖掀起让伙计加水,否则如果贸然揭开他们的茶壶盖,他们必定跟你拼命!”
龚千担摸摸头,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为何当日在莲香大茶楼“鸡康”会说自己不懂规矩,身为洪门弟子居然连这个典故都不知道,也确实该骂。
“猪油顺”道:“所以,茶楼传下来的规矩,凡是茶客不打开茶盖,伙计绝对不能前去加水,那是我们洪门中人百年来的暗号。”
“以致后来省城有很多旗人就来钻空子,因为这些旗下佬常在茶楼以斗鸟赌博,为了敲诈我们汉人,偷偷将他们养的斗鸟藏在茶壶和茶盅内,有不知规矩的伙计懵懂蠢钝上前揭开加水,结果那鸟就一飞冲天、不知去向,他们就乘机敲诈茶楼老板,真是十分可恶!”
龚千担三人听他说完这些洪门典故,现在才真是心悦诚服,都不住地点头受教。
“猪油顺”十分满意,道:“凡洪门晚辈为长辈叔父斟茶递水,叔父必要以两指叩桌,以为示意。晚辈后生一面斟茶,一面要留意叔父两指,只要叔父停手就不能再加。所谓‘酒满敬人、茶满欺人’。如果斟茶太满,那是对洪门叔父长辈的大不敬,你们要记住了!”
龚千担虽然对“猪油顺”十分恭谨,还是忍不住道:“顺太公,您说的这些又跟昨晚珠光街的事有什么关系呀?”
“猪油顺”看了看他,本来脸色红润,立即就变得低暗下来,道:“因为这一切就要从当年我随红船戏班顺西江到四会有关。我在那边的一间茶楼遇到一个人,到今天我都不能忘记那日发生的怪事!”
当年的“猪油顺”还是二十出头,也正是洪秀全在广西金田万寿起义风起云涌之际。两万金田“拜上帝会”教众以庆祝洪秀全万寿起事反清,很快就在紫荆山一带同清兵开战,随后永安突围、攻桂林、下全州,血战蓑衣渡,顺湘水而入湖南,短短时间,席卷武昌,溯江而上攻占南京城,震动清廷、天下抖颤。
而两广洪门趁机起事,就是两广历史上最有名的“洪兵大起义”,而当时的“猪油顺”和“鸡康”还是佛山红船“永春王”黄华宝的小弟子,黄华宝怕他二人血气太盛,贸然参加起事丢了性命,所以严令他两人不得离开佛山。
但是“猪油顺”和“鸡康”这两人又岂是那种安于现状之人,不久爆发了李文茂戏班中人起义,“鸡康”偷偷逃出佛山,前往省城北郊白云山,加入了李文茂座下的“猛虎班”,攻打省城。
而“猪油顺”也违抗师命,和靓公保加入了佛山红船戏班“公乐平”,以下乡唱戏的掩护,准备顺西江而上,前往梧州,再入广西,响应太平军和广西洪门。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当年拜上帝会起义再加上“洪兵起义”,两广官府简直是惶恐不已,全面布防剿杀。等“公乐平”红船到达三水,也就是有名的三江合流之地(三合地),被三水水师镇总兵识破,调集了水、陆绿营前来围剿。
“公乐平”班主就是“白饭鱼”的师傅,“琼花会馆”有名的洪门粤剧大老倌“文王茂”,此人以擅演周文王而出名,他当机立断,带领“公乐平”的三条红船进入绥江,前往四会、广宁,而不是沿西江而上前往德庆,因此追杀的绿营官兵扑了个空。
“文王茂”与戏班众人商议后,打算就在四会一带山区下乡唱戏,既可暂时避开官兵追杀,又可赚取一些开销,等三水镇总兵收兵后,他们再想办法由广宁入广西梧州府的怀集,然后前往浔州,响应洪兵起义。
“猪油顺”道:“我们船到四会,在码头附近的一间茶楼落脚打尖,却遇到了那个家伙。”
“那人也在茶楼饮茶,看到我们‘公乐平’戏班就大感兴趣,马上上前打招呼。我清楚记得当时我用洪门讲茶的规矩试探他,他居然全部都知道。初时我们还疑心他是官府奸细,但看见他也懂得洪门规矩,就全部人都放下戒心。唉,只有戏班的‘衣箱’公对我说要小心此人,可惜当时没人听他的说话。”
龚千担打断道:“顺太公,‘衣箱公’是什么人?”
“猪油顺”道:“我们红船戏班自古有规矩,凡是戏服上船后必由人专门看管,所管之人就是‘衣箱公’,凡女子经期和小孩都不得坐在衣箱上,那是红船大忌。所以一般的‘衣箱公’都懂些阴阳秘术,他当年一定已经看出那家伙来路不正。”
“那人生得虎背熊腰,相貌奇特,他听说我们‘公乐平’要在四会附近的山区乡下演戏,十分高兴,一再对班主‘文王茂’说要我们在搭棚之后、开演之前为他家人演一场‘天光戏’,还说多少钱都没问题。”
“‘文王茂’班主觉得奇怪,一般乡下人虽然都是看夜戏,但是甚少有人会看‘天光戏’,因为‘天光戏’都是些垫场戏,根本就不好看。但是此人却多多钱都肯出,只要为了他家人高兴,茂班主本想答应,结果那个‘衣箱公’就突然十分生气,不准班主答应他。”
“当下越说越僵,两人还吵了起来。我们戏班所有人都来劝解‘衣箱公’,毕竟我们人在异乡,不能得罪当地人。后来那人就十分生气,拂袖而去。但是我们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有那个‘衣箱公’一个人十分担心。”
说到这里,“猪油顺”越来越难看,“鬼仔谭”道:“那人后来又来寻仇吗?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呀。”
“猪油顺”像是被蛇咬了一下,就道:“后来就惨了,我们那三条红船在四会折了一半人的性命,最先被害的就是‘衣箱公’。”
“第二天,我们‘公乐平’就到了四会在龙江附近一个山镇搭棚演戏,当地的乡公所包了我们的场,我们收了钱就准备开戏。结果当晚就发现‘衣箱公’失踪了。找了一晚都找不到他。后来你们知道在哪里找到他?”
龚千担三人都摇摇头,“猪油顺”惨白脸色,仿佛就是发生在昨天一样,道:“我们后来就在他看管的衣箱内找到了他。”
“他的身子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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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洪门草鞋到了茶楼觉得没有危险,才会将茶壶盖掀起让伙计加水,否则如果贸然揭开他们的茶壶盖,他们必定跟你拼命!”
龚千担摸摸头,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为何当日在莲香大茶楼“鸡康”会说自己不懂规矩,身为洪门弟子居然连这个典故都不知道,也确实该骂。
“猪油顺”道:“所以,茶楼传下来的规矩,凡是茶客不打开茶盖,伙计绝对不能前去加水,那是我们洪门中人百年来的暗号。”
“以致后来省城有很多旗人就来钻空子,因为这些旗下佬常在茶楼以斗鸟赌博,为了敲诈我们汉人,偷偷将他们养的斗鸟藏在茶壶和茶盅内,有不知规矩的伙计懵懂蠢钝上前揭开加水,结果那鸟就一飞冲天、不知去向,他们就乘机敲诈茶楼老板,真是十分可恶!”
龚千担三人听他说完这些洪门典故,现在才真是心悦诚服,都不住地点头受教。
“猪油顺”十分满意,道:“凡洪门晚辈为长辈叔父斟茶递水,叔父必要以两指叩桌,以为示意。晚辈后生一面斟茶,一面要留意叔父两指,只要叔父停手就不能再加。所谓
‘酒满敬人、茶满欺人’。如果斟茶太满,那是对洪门叔父长辈的大不敬,你们要记住了!”
龚千担虽然对“猪油顺”十分恭谨,还是忍不住道:“顺太公,您说的这些又跟昨晚珠光街的事有什么关系呀?”
“猪油顺”看了看他,本来脸色红润,立即就变得低暗下来,道:“因为这一切就要从当年我随红船戏班顺西江到四会有关。我在那边的一间茶楼遇到一个人,到今天我都不能忘记那日发生的怪事!”
当年的“猪油顺”还是二十出头,也正是洪秀全在广西金田万寿起义风起云涌之际。两万金田“拜上帝会”教众以庆祝洪秀全万寿起事反清,很快就在紫荆山一带同清兵开战,随后永安突围、攻桂林、下全州,血战蓑衣渡,顺湘水而入湖南,短短时间,席卷武昌,溯江而上攻占南京城,震动清廷、天下抖颤。
而两广洪门趁机起事,就是两广历史上最有名的“洪兵大起义”,而当时的“猪油顺”和“鸡康”还是佛山红船“永春王”黄华宝的小弟子,黄华宝怕他二人血气太盛,贸然参加起事丢了性命,所以严令他两人不得离开佛山。
但是“猪油顺”和“鸡康”这两人又岂是那种安于现状之人,不久爆发了李文茂戏班中人起义,“鸡康”偷偷逃出佛山,前往省城北郊白云山,加入了李文茂座下的“猛虎班”,攻打省城。
而“猪油顺”也违抗师命,和靓公保加入了佛山红船戏班“公乐平”,以下乡唱戏的掩护,准备顺西江而上,前往梧州,再入广西,响应太平军和广西洪门。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当年拜上帝会起义再加上“洪兵起义”,两广官府简直是惶恐不已,全面布防剿杀。等“公乐平”红船到达三水,也就是有名的三江合流之地(三合地),被三水水师镇总兵识破,调集了水、陆绿营前来围剿。
“公乐平”班主就是“白饭鱼”的师傅,“琼花会馆”有名的洪门粤剧大老倌“文王茂”,此人以擅演周文王而出名,他当机立断,带领“公乐平”的三条红船进入绥江,前往四会、广宁,而不是沿西江而上前往德庆,因此追杀的绿营官兵扑了个空。
“文王茂”与戏班众人商议后,打算就在四会一带山区下乡唱戏,既可暂时避开官兵追杀,又可赚取一些开销,等三水镇总兵收兵后,他们再想办法由广宁入广西梧州府的怀集,然后前往浔州,响应洪兵起义。
“猪油顺”道:“我们船到四会,在码头附近的一间茶楼落脚打尖,却遇到了那个家伙。”
“那人也在茶楼饮茶,看到我们‘公乐平’戏班就大感兴趣,马上上前打招呼。我清楚记得当时我用洪门讲茶的规矩试探他,他居然全部都知道。初时我们还疑心他是官府奸细,但看见他也懂得洪门规矩,就全部人都放下戒心。唉,只有戏班的‘衣箱’公对我说要小心此人,可惜当时没人听他的说话。”
龚千担打断道:“顺太公,‘衣箱公’是什么人?”
“猪油顺”道:“我们红船戏班自古有规矩,凡是戏服上船后必由人专门看管,所管之人就是‘衣箱公’,凡女子经期和小孩都不得坐在衣箱上,那是红船大忌。所以一般的‘衣箱公’都懂些阴阳秘术,他当年一定已经看出那家伙来路不正。”
“那人生得虎背熊腰,相貌奇特,他听说我们‘公乐平’要在四会附近的山区乡下演戏,十分高兴,一再对班主‘文王茂’说要我们在搭棚之后、开演之前为他家人演一场‘天光戏’,还说多少钱都没问题。”
“‘文王茂’班主觉得奇怪,一般乡下人虽然都是看夜戏,但是甚少有人会看‘天光戏’,因为‘天光戏’都是些垫场戏,根本就不好看。但是此人却多多钱都肯出,只要为了他家人高兴,茂班主本想答应,结果那个‘衣箱公’就突然十分生气,不准班主答应他。”
“当下越说越僵,两人还吵了起来。我们戏班所有人都来劝解‘衣箱公’,毕竟我们人在异乡,不能得罪当地人。后来那人就十分生气,拂袖而去。但是我们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有那个‘衣箱公’一个人十分担心。”
说到这里,“猪油顺”越来越难看,“鬼仔谭”道:“那人后来又来寻仇吗?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呀。”
“猪油顺”像是被蛇咬了一下,就道:“后来就惨了,我们那三条红船在四会折了一半人的性命,最先被害的就是‘衣箱公’。”
“第二天,我们‘公乐平’就到了四会在龙江附近一个山镇搭棚演戏,当地的乡公所包了我们的场,我们收了钱就准备开戏。结果当晚就发现‘衣箱公’失踪了。找了一晚都找不到他。后来你们知道在哪里找到他?”
龚千担三人都摇摇头,“猪油顺”惨白脸色,仿佛就是发生在昨天一样,道:“我们后来就在他看管的衣箱内找到了他。”
“他的身子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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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姐带和汤怀娣两姐弟听到差点就吐了出来,陈久如也惊道:“难不成这家伙躲在这里吃人?”“鬼仔谭”脸色一沉,突然怒道:“西关的女工和小孩失踪,九成九就是这怪物干的。今晚绝对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他刚刚想举起手枪,但是手臂被抓伤太重,已经举不起来,莫讲是开枪射击了。再看看龚千担,龚千担也似是伤势不轻,按着胸口在喘气,显然胸口刚才被怪人抓伤后,流血不少,一番动作更加加重。
怪人盯着汤姐带一会儿,终于举步向他走来,那眼神好像汤姐带就是只鲜美羔羊一般。汤怀娣护弟情深,连忙将汤姐带推在身后,叫道:“姐带你快点走!”龚千担和“鬼仔谭”挡在她们两姐弟身前,对望一眼,点了点头。
正在他两个全神贯注之际,巷子那边传来一阵轻灵的歌声唱到“凉风有信,秋呀月无边,小生缪姓,乃系莲仙字,为忆多情妓女,麦氏秋娟。见佢声色性情,真正人称羡。”这歌声悠扬深远、苍凉悲切,乃是唱的那首在广东南音内声名远扬、人人耳熟能详的“客途秋恨”。
这首南音虽然此时是清唱开来,但是功力非凡,实在是将那多情深远,尽看世情表达无遗,得南音精髓,传神入脉,加上在这幽静的巷子环境下,空明清透、绕梁三日,若不是当次情景,龚千担差点就拍起手掌来。
“鬼仔谭”、陈久如几个都忍不住转过身去,赫然看到“猪油顺”站在众人身后,摆着身段做手,将那“客途秋恨”一路唱了下去,声音越发苍凉深邃,简直就是令人感怀心事,闻者泪下。
众人真是莫名其妙到了极点,看着鸡皮鹤发、耄耋之年的“猪油顺”娴熟地摆出粤剧身段做手,大家心中都惊异万分。但是从“猪油顺”的一举手一投足,就算是外行的陈久如也可看出,年轻时的“猪油顺”绝对是大戏班中的名家,身手不凡
“鬼仔谭”再看看那怪人,看到他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动不动。再也没有理会汤姐带,反而是看着“猪油顺”,脸上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鬼仔谭”看着这家伙的脸,忽然觉得此时此刻他终于有点像个人了,而不再是刚才疯狂暴力的野兽行状。
听着“猪油顺”唱道“广寒宫殿无关锁,何愁好月不团圆。点想沧溟鼎沸鲸鲵变,妖氛漫海动烽烟。是以关山咫尺成千里,纵有雁扎鱼书总杳然”,突然曲调一转,来了段“洞庭龙女、柳毅传书”的唱段,转接得天衣无缝、丝丝入扣,方才他是以老生唱腔,现在就转到了小生,一样是多情婉转、寄托无限衷肠,简直是神了。
那怪人听得完全入了神,“鬼仔谭”心想大好机会,就要举枪射击,但是又怕伤他不得,反而又再次将他激怒,犹豫之下实在想不明白为何“猪油顺”的大戏歌声有如此大的魔力。
他正在奇怪,却留意到龚千担几个人脸色都有变化,立即耳中就听到“猪油顺”的大戏声中夹杂着一阵阵的小孩童谣:“肥仔个头,大过五层楼;肥仔只手,细过荷兰豆。”那些童声听起来变得有了几分诡异。
“鬼仔谭”虽然是来自香港,但是省港两地渊源甚深,他当然知道“五层楼”说的就是粤秀山上的镇海楼,刚才已经在巷子那边听过,现在又再响起,不由得大感疑惑。
汤姐带却是露出十分害怕的表情,颤声道:“是,是,是那些给杀死的小孩来了!”
龚千担也很奇怪,道:“姐带,你没事吧?”汤姐带看着他道:“千担哥,刚才在巷口我就听到这些小孩唱歌了,肯定就是那些在西关失踪的小孩!”
龚千担还未曾回答,就听得那怪人两声大吼,竟然对着“猪油顺”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然后拔地而起就跳上了他身后那几栋破旧烂屋的瓦背顶,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人的动作神速无伦,“鬼仔谭”和龚千担反应虽快也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跳上屋顶而去,所有人也都大为意外,完全没有想到。
汤姐带看到那怪人突然离开,终于支持不住,软倒在地,幸亏汤怀娣连忙将他抱住。“鬼仔谭”对着“猪油顺”道:“太叔公,真是多得你来相救,不然我们一定会被那家伙杀死。”
龚千担对“鬼仔谭”道:“这老人是谁?你为什么叫他太叔公?”
“鬼仔谭”一拍脑袋,指着龚千担对“猪油顺”道:“太叔公,这个就是我跟你提到过的龚千担,‘其昌先生’的弟子”
“猪油顺”方才的身段、做手、唱腔都显示功架,有如一位大戏名家,判若两人,现在又立即变成个鸡皮鹤发的老人,看了看龚千担,道:“你真的是其昌门下,热血门生?”
龚千担知道这老土来头不小,也不敢放肆,道:“弟子是老联草鞋先锋‘火麻仁’收贴的门生。”
“猪油顺”愕然道:“‘火麻仁?”马上就一脸地不屑道:“我还以为你是‘盲昌’拜贴的门生,原来不过是他的再贴门生。”
又对着“鬼仔谭”骂道:“你以为省城三点水中是个人都是‘热血门生’呀,简直不知所谓!”
龚千担和“鬼仔谭”都唯唯诺诺不敢出声。“鬼仔谭”连忙向龚千担介绍“猪油顺”。龚千担一听他就是“猪油顺”,吓得连忙跪倒行礼。
一旁的陈久如看着无聊,好奇心起就小心翼翼地走到那怪人方才身后的那个箩筐,掀开筐盖,朝内看去。一眼看完,双腿一软,蹲了下来忍不住连隔夜饭都呕吐到地上,“哇哇”呕完之后又开始吐黄疸水。
龚千担和“鬼仔谭”见状连忙也走过去察看,那箩筐原来里面包着个木桶,桶内上面浮着一层潲水,看似是省城一般的食肆酒家打烊后的剩菜垃圾,但是那些剩菜残渣之中竟然还混杂着有些人体残肢、内脏,还有几截断手断指,看样子真的只是些小孩童,也难怪陈久如吐成这个样子。
就连龚千担和“鬼仔谭”两人都差点抵受不住。龚千担双目如若喷火,狂怒道:“居然有这样没有人性的事情发生在省城?丢那性,我一定杀了那畜生!”
“鬼仔谭”又仔细看了看那箩筐,道:“很大可能这些就是那帮失踪的西关小童。究竟刚才那家伙是什么来头?”
突然他醒悟过来,转身对“猪油顺”道:“太叔公,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家伙一听你唱大戏就放过我们?那些真的是西关失踪的小童吗?是戴公馆做的吗?”
龚千担一听,问道:“什么戴公馆?”鬼仔谭就跟他说出在巷口碰到“猪油顺”时发现的另外一个箩筐,里面也是差不多同样的东西,“猪油顺”看到是东山“戴公馆”的人偷偷运来的。
龚千担最是火爆之性,不听犹自可,一听就几把火,暴跳如雷,差点就要冲去东山找那“大支野”拼命。
“猪油顺”慢条斯理地又掏出他的水烟筒,道:“你小子一轮嘴地问我这么多问题,我回答了你哪个?”说完又指着惊怕不轻的汤怀娣两姐弟道:“你们先那两个小孩送回去,还有包扎一下你们的伤势,你们也伤得不轻。等一切妥当再回来到我住的地方找我。
龚千担此时冷静下来,觉得“猪油顺”说得不错,就道:“那听从太叔公的吩咐。不知太叔公住在哪里?”“猪油顺”哈哈一笑,道:“当年‘火麒麟’接任山主之位,老子我就一直隐居这里,省城再无人知道我的下落。想不到今天居然让‘鸡康’那死鬼派你们几个小鬼找到。”
“我就住在仓前直街七号,够胆的等会再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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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仔谭”将风炉拿到眼前端详了好一会,看到风炉底层的土泥破裂处露出一层灰白色的突出物,周围还隐约泛出暗红,越看越像是些骨头,就对陈久如道:“我也说不准,或许只是动物的骨头。”
陈久如道:“烧制风炉怎么可能会掺着骨头?肯定是跟那间狗、羊肉档摊有关。”“鬼仔谭”摇摇头,道:“看这样子应该是有些年份了,不一定是跟那档摊有关。”陈久如更加惊奇:“你怎么看得出来?”
“鬼仔谭”笑了一笑,道:“我跟九龙城杂差房的一个英国探长学过点皮毛,大概能看出来。”“杂差房”就是香港警察局刑侦部的俗称,香港警察当时虽然还未成为皇家警察,但毕竟是由英国Scotland Yard创立,所以采用的技术也是最为先进,领风气之先。
“鬼仔谭”又对汤姐带道:“你是在哪里找到这个风炉的?”汤姐带指指巷子里面道:“刚才我进来躲在那里,想吓一吓久如少爷,结果就找到了这个风炉。”
鬼仔谭点点头,道:“千担哥已经向前走了,我们也进去先找到他再说吧。”汤姐带连声叫好,但是他姐姐汤怀娣一听就连忙道:“姐带,你马上跟我回去,要是让阿爹知道你这么晚还在这里那就麻烦了!”
陈久如也道:“是呀,姐带,这里这么危险,你还是跟你家姐回去吧。”汤姐带怒道:“回去你个大头鬼!我一定跟千担哥在一起。”
汤怀娣道:“千担哥?就是你整天嘴里说的那个吗?一定就是他带坏你的。我回去马上告诉阿爹听。”汤姐带一点也不怕她恫吓,毫不在乎,转身就要往巷子里走。突然“鬼仔谭”一挥手道:“大家不要出声!”
众人被他这样一喊不由得不敢出声,一起静了下来,立刻就听得一清二楚。从大街上和巷子四周都传来轻轻的小孩子嬉笑声音,还伴随着一阵阵童稚的歌谣:“肥仔个头,大过五层楼;肥仔只手,细过荷兰豆。”静夜之中完全不令人觉得有趣,反而毛骨悚然。
汤姐带是西关长大的孩童,对于这首耳熟能详的童谣是再熟悉不过,在此情此景突然听到真是吓得他屁滚尿流,再也控制不住,“哇呀”大叫一声拉着他姐姐汤怀娣的手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冲进了巷子的深处。
陈久如急道:“姐带,不要乱跑,回来!”“鬼仔谭”道:“千担哥向前走了去,我们赶快追上去。他是个小孩,他姐姐也还是个细路女,不能让他们有意外!”
两个人不由分说,也不再理会身后那一阵阵越来越大声的童谣声,一起也追上前去。
但是巷子深处太过黑暗,而且出现越来越多风炉,摆放得不再井井有条,而是杂七杂八,令到“鬼仔谭”和陈久如好几次差点拌到在地。反而是汤姐带两姐弟身材不高,更加灵活,不一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久如越跑越心急,突然见到前面地上出现了个黑影,收势不住眼看就要撞了上去。那个黑影在地上陡然站了起来,轻轻一让一带,陈久如就向前恶狗抢食一般扑倒在地。跟住后面的“鬼仔谭”却是身手不凡,斜斜向前一冲就避过那个黑影,跳到了陈久如身旁,连忙将他扶起。
那个黑影发出了“咦”地一声,“鬼仔谭”已看出对方是个人,立即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风炉巷?”
那个黑影“哼”地冷笑一声,道:“真是好笑,老子住在这里,你倒来问我?”
陈久如和“鬼仔谭”对望一眼,听对方的声音竟然十分苍老,完全不像人的声音,实在是令人悚然。
这个时候这个黑影已经走到两人面前,见他头戴着顶斗笠,身上却是披着蓑衣,打扮之古旧,真是好像是个前清的人物。斗笠下的一张脸老态龙钟,满是皱纹,看样子跟那个老妖怪“鸡康”的年纪应该是不相上下。
“鬼仔谭”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十分激动,声音抖颤道:“您老人家就是‘猪油顺’太叔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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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仔谭”看了两眼,突然双眼一亮,道:“久如哥,你再仔细看看。”陈久如听他这样说,只好再看看那个风炉。汤姐带手中的这个风炉边上的土泥稍微有些破裂,里面露出些东西突了出来。陈久如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究竟,问“鬼仔谭”道:“有什么古怪的?”
“鬼仔谭”看了看汤姐带两姐弟,然后低声对陈久如道:“你再仔细看看,那些土泥里面是什么东西?”
陈久如听他这样的语气,有些醒悟,低头仔细地再看着那个风炉的裂口处。看了几眼之后,他猛然跳了起身,吓得有些口吃到:“那,那,那是人的骨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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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边中间那一整排风炉处,隐隐约约像是有个东西形状看起来怎么看也不像是个风炉,特别的碍眼。
陈久如有点犹豫地问汤姐带:“那个像是个人头呀。”汤姐带语气中十分兴奋:“说不定就是当年在这里被砍头的!”
龚千担道:“怎么可能?姐带你不要在这里乱说!”
“鬼仔谭”也道:“绝对不是,我刚才看了这么久,那东西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什么。”陈久如这才知道原来龚千担和“鬼仔谭”二人一早已经发觉,所以才这么凝重。汤姐带不服气道:“如果不是个人头,那是什么东西?”
“鬼仔谭”道:“‘珠光街’的法场以前是在省城城墙之外的空地上,这条巷子的位置根本就是不是那里。”
陈久如忙问为何他这样说,“鬼仔谭”就解释道,前清时出了大南门,也就是今天北京路和大南路的交界处,并不是真正的城外,而是到了省城的所谓“外城”。还有一道“永清门”在外城,出了“永清门”才真正是城外珠江边,而珠光街的法场在当年就是城外靠近珠江的一块空地,而他们现在的这条巷子似乎看起来并没有到那么远。反而比较靠近以前的“永清门”。
“鬼仔谭”道:“民国七年,市政公所拆除省城城墙,所以现在的方位已经改变。这条巷子应该不是法场地。”
陈久如十分奇怪,道:“怎么你这个香港人对省城南关这里如此熟悉?”“鬼仔谭”道:“家父当年联络省城四大公司参与起事,所以经常往返省城和香港,所以我才会如此熟悉。”
汤姐带不耐烦道:“你们两个说完没有呀,到底进不进去?”龚千担道:“当然进去!谭兄,我和你进去探探路。你们两个留在这里。”说完当先一人就走进巷子。汤姐带嚷道:“不行,我也要进去!”
龚千担瞪了他一眼,汤姐带只好不敢再说。“鬼仔谭”对他笑了一笑,跟着龚千担就消失在黑暗之中。陈久如对汤姐带道:“他们两个真是大胆,换做是我就不敢走进去了。”
两个人在巷子口等了一阵,没有听到龚千担和“鬼仔谭”的任何声响,巷子里一片漆黑,两个人又什么都看不见,不由得开始焦急起来。
突然陈久如向着街头看了一会儿,道:“姐带,你听到了吗?”汤姐带奇道:“听到什么?”陈久如又侧起耳朵听了一会,道:“我好像听到有人喊你的名字呀!”
汤姐带一听,浑身汗毛竖起,怒道:“你个多九如,也学会吓唬我了!”陈久如道:“我哪有吓唬你,你自己听听!”汤姐带也侧起耳朵,仔细听了一阵,果然听到街头那边悠悠荡荡地传来一把女子的声音,好像真的是在自己的名字“姐带”,而且黑夜之中听来虽然不太清楚,但是却已经吓得他个半死。
陈久如道:“三更半夜,怎么会有人来这里找你,还是个女子?”汤姐带道:“废话,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人来找我?还跑来这个鬼地方?”看了看巷子的深处,道:“我还是进去找找千担哥安全点。”陈久如道:“你不能进去呀,他叫我们两个在这里等的。”
汤姐带没好气道:“你要等自己在这里等好了,待会有什么东西过来找你,克不要怪我不理你。”说完就一溜烟地跑进了巷子。他人小鬼大,动作又快,陈久如还未来得及拦阻,汤姐带已经消失在巷子黑暗中。
剩下陈久如一个人在原地,耳边听到那把女子声音似乎越来越近,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咬一咬牙只好也走进巷子。
待他走进这条巷子,勉强震慑心神,才看清楚原来巷子两旁真的是排满了许许多多的风炉,一排排错落有致。有一些上面似乎还刻着些字,但是黑暗中看不清楚。陈久如忽然明白为何“鬼仔谭”如此肯定这里不是当年的法场,因为这些省城一般人家所用的风炉都是由土泥制成,需要曝晒才能坚固耐用,但是这条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用来曝晒风炉的空旷之地,倒像是暂时用来存放风炉的地方。
他走了几步,奇怪为什么这么久还未看到汤姐带,忍不住回头看去巷口,登时浑身血液凝固。巷口处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个人影,正向着巷子里面张望。陈久如正是害怕得不知所措之时,身后突然有人将他一把按下来,低声道:“陈少爷是我,不要出声!”
陈久如听出是“鬼仔谭”的声音,登时就放下心来。“鬼仔谭”低声道:“你看见了汤姐带吗?”陈久如打了个突:“汤姐带明明比我早进来,怎么倒问起我了?”
原来“鬼仔谭”和龚千担向着巷子深处一直走去,靠近那个类似人头模样东西时,却发现那里只有风炉,什么都没有。两人四处搜索,发现这里竟然全部都是些普通土泥风炉,并未有“鸡康”所提到的那三个红土风炉。然后他们就听到陈久如和汤姐带这边的声音,龚千担就继续向前查探,“鬼仔谭”折回头看个究竟,这才碰到陈久如。
陈久如指指巷口的那个人影,“鬼仔谭”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陈久如仔细一看,竟然是把曲尺手枪,不由得大吃一惊。“鬼仔谭”没有理会他,左手握着手枪,悄然摸向巷口。
那条人影在巷子口好像犹豫了一会,终于走了进来。还未走了几步就看见“鬼仔谭”突然跳了起来,从后用右手勒住对方,左右举起枪柄就要敲下去。那条人影被“鬼仔谭”右手勒住颈部,微微喊了一声,“鬼仔谭”马上就住手。陈久如十分奇怪,也冲上前去,不由得吃了一惊,也立即明白为什么“鬼仔谭”停下手来。
原来他制住的这条人影,走近前来看清楚,居然是个年轻女子,看样子大约才十五六岁,双眼惊恐地看着陈久如。陈久如心念一动,连忙道:“刚才是你在喊汤姐带的名字吗?”
这个年轻女子立刻点点头,陈久如对着“鬼仔谭”道:“她是来找汤姐带的。一定是他的姐姐了!”“鬼仔谭”一路上和陈久如闲聊,也知道了汤姐带名字的来由,立即明白,马上松开手来,道:“啊呀,那真是对不起了。你没事吧?”
那个女子被“鬼仔谭”松开,连忙跳开几步,上下打量着陈久如和“鬼仔谭”,特别是盯着“鬼仔谭”手中那只手枪。“鬼仔谭”不好意思地收起手枪,一再道歉。陈久如道:“你肯定就是汤姐带的姐姐了,不知道怎么称呼?我们是姐带的朋友。”说完就介绍了自己和“鬼仔谭”二人。
这个女子听陈久如说完,才放下心来,低声道:“我叫汤怀娣,是姐带的第二个姐姐。我半夜发觉他偷走出来,所以找到这里来。”“鬼仔谭”道:“那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汤怀娣看了他一眼,道:“今天晚饭他问过我父亲好几次‘珠光街’,所以我就猜在这里。”
陈久如叹了口气道:“这个汤姐带真是顽皮,居然跑来这里。还害到你受了连累。”“鬼仔谭”见这汤怀娣为了她弟弟半夜跑来珠光街,十分佩服,道:“姐带刚才跑进去了巷子,我们一起进去再找他。”
他刚刚说完,就看见汤姐带从一旁闪了出来。汤怀娣一看到他,十分激动,连忙就冲上前去。汤姐带看见他姐姐,一脸的不高兴,道:“你跑来这里干什么?碍手碍脚的。”
陈久如骂道:“原来你一直躲在旁边呀,为什么你姐姐来了都不出声?”
汤姐带却一脸的兴奋道:“久如哥、‘鬼仔谭’,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说完就将手上拿着的一个风炉递给他们看。陈久如没好气道:“有什么好看的,这里这么多风炉,一点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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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久如道:“那些伙计来这里干什么?”“鬼仔谭”看了他一眼,道:“做‘打边炉’的生意,那些下水废料总要有个地方丢弃。‘鸡康’太叔公怀疑他们扔在了‘珠光街’这里,因为这里平常连鬼影都没一只。要不是做贼心虚,何必要来这里?其中必定有古怪。”
汤姐带越听越是心惊,因为家里宠爱,所以也不喜欢读书,平常自己就是和一班玩伴没日没夜地在第十甫附近街上玩耍,万想不到原来西关居然发生了这样可怖的事。
龚千担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姐带,你不要害怕,以后乖乖去读书,不要再在街上流离浪荡就好了。”
但是看到汤姐带脸色还是苍白无比,心想这孩子怕是被“鬼仔谭”的说话吓坏了,却听见汤姐带道:“千担哥,我们应该到了风炉巷了!”
众人冷不防被他这样一说都出了意料之外。但是他们果然很快就看见在不远处街道的右手边,斜斜地看到一条黝黑的小巷。
在外面看进去,小巷似乎十分幽深,两旁的墙壁破旧斑驳。至于深处由于光线十分昏暗,根本就看不出究竟。而唯一引起他们注意的就是从巷子里不远处地方两旁墙壁下,整整齐齐、上上下下各叠着两三排东西,一直蜿蜒到巷子的深处。从那些东西的形状,不用问就知道肯定就是省城一般人家常用的风炉了。但是此情此景之下,却是说不出的怪异。
陈久如看了龚千担和鬼仔谭一眼,低声问道:“这里应该就是了。我们现在就进去吗?”龚千担却没有说话,双眼一直盯着那几排风炉,似乎在打量着什么。而鬼仔谭也是脸色凝重,陈久如看他二人都不说话,也不敢妄动。
汤姐带却偷偷凑到他耳边,轻声道:“陈少爷,你看左边中间那排的风炉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陈久如被他这样一说,忍不住出神地看了过去,不看犹自可,顿时就倒抽了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