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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道之中本就十分黑暗,全靠雅芳小姐手上的蜡烛在前引路,因此只能透过微弱的光亮看到这双眼睛,至于眼睛后面是什么东西,打仔洪也看不清楚。
这对眼睛虽然只是微微发亮,却十分晶莹,透着些微的绿光,宛似猫眼一样,虽然漂亮,但是此情此景就显得十分之诡异。
米肖神甫是第一个看见,早就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摇晃着龚千担的衣服,然后拼命地想向前挤。地道内本就狭窄,龚千担被他差点推倒在地。最前面的雅芳小姐用蜡烛照了过去,也只是看到那双眼睛,不由得有些害怕,颤声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却是冲口说出英语。
戴维斯沙展到底是军人,也未十分慌乱,道:“这里地道太窄,我们赶快出去。”他刚说完,那双眼睛好像离众人又近了一点。
米肖神甫更加害怕,开始有点歇斯底里,拼命地想挤过龚千担,连带着也将雅芳小姐撞到石壁上。
打仔洪对着龚千担和雅芳小姐道:“你们赶快带神甫向前走,龚千担你来押着英国佬走。我在这里挡住!”说完转过身去,拦在众人身后。
龚千担应了一声,押着已经狼狈不已的戴维斯沙展和雅芳小姐一同向前走去。
走了几步,龚千担转头望去,打仔洪背对着他,如山之耸,堵在地道中,透过他的身子旁的间隙,看到过道深处那对眼睛又向前逼近了几步。但是奇怪的是,那对眼睛所在的地方差不多是地道稍微转弯之处,眼睛后面似乎还有一部分类似身躯的东西是顺着地道的走向弯向后方,这东西居然是前身对着打仔洪,后半部份还卷曲在地道的另一边。
雅芳小姐也在一旁看到,忍不住道:“这东西看起来像是条蛇呀!”龚千担道:“这地道哪里来的这么大一条蛇?”突然打了个激灵,方才临钻入地道之时,黑暗中明明听到厨房的地面有物事滑过的声音,难道就是眼前这东西?
打仔洪喝道:“还不赶快走!”龚千担怕打仔洪责怪,一手拉着她,一手拖着戴维斯沙展向前追赶跑在前面的米肖神甫。
四个人连滚带爬,狼狈不已,幸好这地道并非四通八达,没有任何岔道,一条路走下去。大概走了十几分钟不到,前面就没有了去路。
米肖神甫体力不济,已经坐在地上喘气连连。龚千担停下问雅芳小姐道:“前面没有路,应该怎么走?”
雅芳小姐道:“你向上看一看。”龚千担走前几步到地道尽头,发觉地面石壁都已经十分潮湿,向上一看,石壁之上有个类似井口的出口。雅芳小姐道:“爬上去,再往上走,就是域多利亚酒店外面,沙面北街路面的下水道出口。”
龚千担看了看上面这个井口,心想爬上去倒不是难事,但是现在没有打仔洪在,又要押着戴维斯沙展,倒不是一件容易事。
一想到打仔洪,就不由得担心起来,不知道他单身面对那只东西是否已经脱身。
雅芳小姐似乎看穿他的心思,道:“你想回去帮忙?”龚千担点点头,道:“洪门弟子,岂可抛下同门于不顾。我要回去看看怎么回事。”
雅芳小姐道:“你尽管去吧,我帮你看着这个英国人。”说完掏出方才打仔洪缴获戴维斯的配枪递给他。
龚千担摇摇头,道:“我不会用鬼枪,只用这个!你帮我看紧点这个英国佬。”说完晃了晃手中的短刀。
雅芳小姐点点头,转身将枪口对着戴维斯沙展。戴维斯见状真是哭笑不得,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位法国小姐会去帮助龚千担,调转枪头来对付他。
龚千担小心翼翼往回走去,一路走一路仔细听着前面地道的声音。
才走了十几步,突然迎面一条黑影扑到。龚千担不及细想,立即一刀就捅了过去。谁知道一刀刺过去好像被铁铸一般,丝毫不动。他正惊慌间,就听到打仔洪的声音道:“不用怕,是我!”原来这条黑影竟然就是打仔洪。
龚千担十分高兴道:“带妹哥,你没事呀!那只东西呢?”
打仔洪脸色有点难看,道:“别问那么多,我们赶快离开此处。”说完就向着地道尽头走去。
龚千担有些奇怪,忍不住向来路看去,但是地道中黑漆漆一片,也看不清楚什么,也不敢逗留,连忙跟着打仔洪而去。
雅芳小姐看到打仔洪也十分高兴,连忙追问究竟,道:“刚才那只东西失条蛇吗?太可怕了,难道是从我家里跑进来地道的吗?”但听她的语气,兴奋多过害怕。龚千担心下好笑,这个雅芳小姐倒和汤姐带一样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打仔洪却没有回答,看了看墙上的出口,道:“雅芳小姐你和米肖神甫先上去。我们二人押着这个英国佬随后。”
雅芳小姐好生无趣,只好扶着米肖神甫当先爬了上去。随后打仔洪和龚千担押着戴维斯沙展慢慢爬上出口。
众人爬上了井口,原来是个几尺方圆的空间,墙壁上十分潮湿,显然应该是靠近沙基涌的缘故。
墙壁上有一排人工开作的楼梯,一直向上延伸,大概三四人高的地方果然就看到了一个下水道的出口。
打仔洪问道:“外面是什么地方?”雅芳小姐道:“外面就是沙面北街域多利亚酒店旁边。大街对面就是沙基涌岸边。向右边走没多远就是西桥。这个时候那里的岗哨应该没那么严密的了。我们可以混出去沙面。”
龚千担高兴道:“那太好了,若然哨兵不多,我们硬闯出去也可以。”
打仔洪摇摇头道:“今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恐怕这个时候英国佬已经封锁了桥头了。”
龚千担道:“那我们该如何?”
打仔洪冷笑一声,拍了拍戴维斯沙展道:“有这个英国佬在手,我们就赌一赌运气吧!”
龚千担点点头,道:“让我先上去看看什么环境。”雅芳小姐道:“还是我先上去吧,我从这里出去过。”
说完也不等龚千担回答,手脚利落地就爬上了楼梯,上到顶部,用手捅开下水道出口就爬了上去。
打仔洪和龚千担在底下等了好一会还不见她的回音,打仔洪脸色一沉,道:“恐怕上面有些不对路,让我上去。你在这里等着,一有事情马上走回去!”
龚千担只好点头答应。打仔洪几下手脚爬了上去,龚千担在提心吊胆地等了一会儿,才看见打仔洪爬了下来,道:“我们赶快上去,趁还未天光,冲过桥去!”
说完两人扶着米肖神甫和戴维斯沙展一起爬了上去。
等爬出了出口,龚千担才发觉原来这个下水道出口就在域多利亚酒店也就是今天的沙面胜利宾馆旁边的一条冷巷,四周都堆满了一袋袋的垃圾,看来这条冷巷是酒店的垃圾站。而域多利亚酒店就紧挨在冷巷旁边,只有几步之遥。而巷口正对着沙面北街,已经能看见沙基涌和对面的沙基路。
雅芳小姐正伏在巷口,探头看着大街上的情形。龚千担也走了过去,轻声道:“刚才你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回音?”
此时沙面北街上十分安静,往东面看去不远处,就可以看到那条跨在沙基涌上连接沙面和沙基的西桥。桥头出并未看到有英军士兵。
雅芳小姐嘘了一声道:“刚才是英军在桥头换岗,所以我不敢叫你们。”
打仔洪在后面道:“我们现在趁英国佬刚刚换岗,防备最差,一起冲过去。”
雅芳小姐十分兴奋,道:“那让我走在前面,他们看到是我一定不为意,你们可以从后偷袭。”
打仔洪看她讲得如此轻松,浑不当回事,不由得暗自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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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那边的打仔洪早有准备,一手就将两人拉了出来。
雅芳小姐有点埋怨道:“为什么耽误了这么多时间,我们要马上走过这条地道的。”
龚千担也不敢对她细说,和打仔洪打了个眼色。打仔洪就对他道:“你和神甫跟住小姐,我带着英国佬殿后。”
一行人就继续向前而去。
原来从烘炉这边出来已经是低入了厨房之下,是一条十分低矮窄小的通道,两边都是看似自然形成的石墙,地上有着一层细沙,走起来觉得十分湿润。五个人猫着腰,由雅芳小姐一直带领,顺着地道蜿蜒曲折前行。
戴维斯沙展和打仔洪一面走都十分震惊,打仔洪在沙基多年,虽然从未上过沙面租借,但是绝对没想到沙面之下居然也可以有地道。沙面和沙基都带着个“沙”字,其实是多年江中淤泥堆积而成,虽然经过多年人工打造,但是毕竟还是属于土质松软,这条地道的构造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至于戴维斯沙展驻扎在沙面英租界也有不少日子,同样万想不到法租界之内会有这种地道,他一面被打仔洪押着前行,一面更加疑惑为何雅芳小姐的父亲菲力比大班会知道这栋房子的秘密,和他的目的何在,不禁脑子有点糊涂起来。
雅芳小姐走了一会儿,见大家闷不作声,就对着后面的龚千担低声道:“其实我知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龚千担正在后面跟随,冷不防听她这样说,吃了一惊,道:“你是什么意思?”
雅芳小姐道:“我父亲是法租界有名的省城中国通,早就对你们沙基那边的事情一清二楚。其实你们是三合洪门的弟子,我说的对吗?”
龚千担更加惊讶不已,他是平生第一次看到西洋女子,现在从这个西洋小姐口中冒出洪门的字眼,实在是天方夜谭,一时间也不敢说话。
雅芳小姐道:“其实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帮助你们两个逃出沙面吗?”
龚千担忍不住道:“对呀,我们和你从来不认识,你为什么这么大胆帮我们?”
雅芳小姐道:“我帮你们可是有两个条件。”
走在最后的打仔洪突然道:“哪两个条件。”龚千担吓了一跳,想不到打仔洪的耳目聪明,一直在听着他和雅芳小姐的谈话。
雅芳小姐却毫不惊讶,道:“第一,就是你们两个要带我去参观一下陈塘南的大寨。”
龚千担听完差点晕了过去,堂堂一个法租界小姐,居然提出要去参观沙基的妓寨,真是风马牛不相及,是敲破脑袋也想不到她会提这个古怪要求。
打仔洪没有应承,道:“这个可以商量。但是我看没那么简单吧,第二个条件呢?”
雅芳小姐笑道:“第二个条件就是我要见‘其昌’先生!”她的广府话说的本来有些生硬,“其昌”先生四个字说的是中英夹杂,但是“其昌”这个名字龚千担却是听得明白,字重千斤,心头不由剧震,现在他终于觉得这个雅芳小姐绝对不是个普通的法租界银行大班女儿。
打仔洪却似早在料中,毫不惊讶,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们识得‘其昌’先生?”
雅芳小姐又笑道:“沙基洪门弟子胆大包天,能够敢闯上沙面的,除了你们还有谁?我说对吗,洪先生?”
打仔洪也有些诧异,这个法国女子居然也知道他的名姓,沉吟了一会儿道:“如果你可以把我另外两位兄弟也救出沙面的话,我不妨答应你的条件。”
雅芳小姐很爽快地道:“这个非常简单,我可以代菲力比先生答应你。”
他们正在说话间,跟在龚千担后面的米肖神甫忽然拉着龚千担的衣服,不停地抖动。
龚千担十分奇怪这个神甫的举动,回头去看。米肖神甫用手出力地指着众人的身后走道深处。
打仔洪走在最后,顿时警觉,也回头看去,见到漆黑的过道深处,现出一双微微发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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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芳小姐听完有点诧异,就翻译了一遍给打仔洪听。打仔洪皱了皱眉,道:“我们四个是从地下的通道逃过来的,刚才混乱之中少了汤姐带和陈久如。难道是汤姐带将陈久如也救了出来?”
说完之后他自己也摇了摇头,汤姐带只是一个小孩,又如何能在黑暗之中、英军环伺之下从阁楼垂绳而下呢?
戴维斯沙展听雅芳小姐转述了打仔洪说话,道:“为什么阁楼上这么巧合就有绳索准备在那里?难道你们一早就计划好从阁楼逃脱吗?”
打仔洪道:“我上阁楼察看之时早就在阁楼找到了几条废弃的绳索,结成一股,打算用作不时之需,看来汤姐带这鬼灵精真的逃脱了出来也不定。”
龚千担焦急道:“陈久如还是昏迷不醒,汤姐带又只是个小孩,我们要马上出去救他。”
雅芳小姐摇头否定道:“你们出不去的,外面已经惊动了法租界的巡捕,还有那么多英军,现在沙面大街上早是重重封锁。你们根本没有可能去救那两位朋友。除了从地道逃去域多利亚酒店,根本没有别的路。而且还要抓紧时间,否则等英军把那条沙面西桥也封锁了,你们就别想逃出沙面了。”
打仔洪对龚千担道:“这位西洋小姐说得有道理,外面已经快要天光。我们要马上逃回沙基,把救伤药送比火麻仁,不然他的性命堪虞。至于汤姐带和陈久如我会再想办法。”说完脸色也显得有点阴沉。他出身洪门,最讲究就是义气行先,现在要他暂时舍弃汤姐带和陈久如,心下十分惭愧。
龚千担也知道情势危急,打仔洪这样说不过是安慰自己而已,现在要救汤姐带和陈久如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打仔洪一手捉住戴维斯沙展,对雅芳小姐道:“还是请小姐带路,我们尽快从地道去沙面西桥。希望英军发觉得迟,还未来得及完全封锁西桥。”
雅芳小姐点点头,举着蜡烛就走去了过道另外一边。米肖神甫哭丧着脸,被龚千担半拖半夹跟在后面。
一行人穿过过道,来到过道的另一边尽头,面前出现的却是这座洋宅的厨房。
戴维斯沙展心下奇怪,难道这另外一条地下通道居然是在这厨房之内?雅芳小姐领着众人走进厨房,用手上的蜡烛光照着厨房左手边的角落有着一个像烘炉一样的东西。这个物体大概三分之二的部分嵌在墙上,上方还有一条内壁设计的烟囱,应该是一直通往房顶。
龚千担低声问打仔洪道:“带妹哥,这个是什么东西来的?”打仔洪从来未到过西洋人的家居,也是一头雾水,摇摇了头,对着雅芳小姐道:“那条地道就在这里?”
雅芳小姐一脸的兴奋,好像是个小孩童有着一件珍藏的玩具要迫不及待地向玩伴炫耀一样,道:“这栋房子是我父亲特意来沙面买的,我哥哥后来就告诉了我这房子的秘密,就是地下这四条通道。而这一条就是开在这个面包烘炉里面。”然后又向戴维斯说了一遍。
打仔洪道:“刚才我们从圣母堂走过来这里,出口是开在楼上的房间。莫非这里是另外一条通往域多利亚酒店的?”
雅芳小姐点点了头,道:“我可是花了很多时间研究了这几条地道的。”
戴维斯沙展突然插口道:“菲力比大班特意买这栋房子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些地道?这四条地道是什么人建造的?另外两条是通向英租界的吗?”
雅芳小姐摇摇头,狡黠地道:“无可奉告沙展,你今晚知道的已经太多了。”
戴维斯沙展听她这样一说,打了个寒颤,忍不住看了看也用黑布蒙住脸面的打仔洪,虽然看不清他的样貌,但从此人干净利落的身手,绝对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庆幸自己和雅芳小姐说的是英文,这个人应该听不懂。
雅芳小姐也没有再浪费时间,在墙壁用力摇了几下,墙上的烘炉应声而开,原来这个烘炉的门是用墙上的手摇把打开的。
露出里面黑黝黝的一个方形入口,蜡烛照了进去,是个大约几步长宽的空间,地面铺满了一层黑色的煤炭末。雅芳小姐打了个手势,然后就先钻了进去。打仔洪押着戴维斯沙展随后,龚千担则扶着米肖神甫殿后。
这个可怜的米肖神甫今晚真是经历了长这么大以来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此时已经有些自暴自弃,由着龚千担摆布,也没有再不停地祈祷唠叨。
进了烘炉之后,打仔洪才发现原来贴着墙壁处的部分是向下倾斜的,从外面看很难分辨出来,加上被烟火所熏,以为不过是烘炉里面的部分。墙壁向下倾斜大概三四尺,然后就看到一个很小的出口,隐隐有风透出。
雅芳小姐打量了众人一眼,道:“看你们的尺码应该可以进去的。”说完贴下身子,一下子就从这个小出口滑了进去。
打仔洪对龚千担道:“我先进去,你再把这英国佬塞进来,我在那边接应。”
说完也钻了进去。龚千担待他滑了过去之后,也将戴维斯沙展连推带挤给送进去了出口。戴维斯双手被绑,动作十分笨拙,幸亏他身形中等,勉强可以通过,但是也被墙壁磨伤了手腕。
龚千担等打仔洪表示顺利之后,就推着米肖神甫进去。米肖神甫看着那个在墙壁之下像裂缝一样的出口,不禁有点害怕,正在犹豫,又开始那烦人的讲“耶稣”之声。龚千担既听不懂,又有些怕耽误时间,正想动粗,忽然听到烘炉外的厨房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
他连忙转头看去,但是厨房漆黑一片,了无灯光,饶是他瞪大双眼也看不见什么东西,连忙捂住米肖神甫的嘴,再仔细侧耳去听,觉得在厨房外面的地上传来一阵好像是有东西在滑过地面一样,发出犹如落叶的声响。
龚千担没有打仔洪在身旁,胆也有些怯,再也不敢犹豫,也不管米肖神甫愿意与否,一把将他按进了那个出口,然后自己也连忙挤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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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芳小姐指了指脚下道:“这下面就有一条地道通往域多利亚酒店旁,那里一出去就是沙面英租界通往对岸沙基的那条石桥,有戴维斯沙展在,自然能带我们过去。”
当年的域多利亚酒店(Hotel Victoria)就是在与沙基隔水相望的沙面北街上,旁边就是那条至今还在,横跨在沙基涌上的的英租界石桥。而域多利亚酒店就是今日大名鼎鼎的胜利宾馆,也是当时的英租界领事办事处所在地,酒店顶上飘扬着的是英国米字旗。
戴维斯上尉一听大惊失色,万想不到这个法租界内的洋房地下居然有条地道通道自己大英帝国领事办事处的域多利亚酒店旁,心想如果有命回去一定要报告上级这个惊人的秘密。
他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道:“我还有个问题。”
雅芳小姐有点不耐烦道:“你还想问什么?”
“既然你们四个是从地道走过来的,那么我们在圣母堂阁楼上发现的绳索和脚印又是谁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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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探出头去,地窖外是一条走道,走道的另一边看样子是一楼的大厅,大厅过去就是大门,从大门外透入了些微的廊灯灯光,看出大厅内一片静悄悄,没有任何人。
毕竟是私自闯入菲力比大班的宅子,戴维斯沙展壮着胆子走出门外,就想走出过道,向大厅而去。
突然一只手臂从后而来就扼住了他的喉咙,另外一把尖锐的东西就抵住了他的后腰,似乎是把匕首之类。这一下突袭毫无预兆,戴维斯饶是训练有素也被打了个冷不及防,吓得马上不敢动弹。
这条手臂的力量非常之大,扼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也叫不出声,心中一片恐慌,知道是遇到了硬手。
正当他在惊慌之际,眼前忽觉一亮,前面有把女子的声音用英语道:“军官先生,你不用害怕,他不会伤害你的。”
戴维斯从黑暗中突然见到光亮,一时间有些不适应,过了一会儿才睁大双眼,看到面前站着三个人,说话的是个十八九岁的西洋少女,手上点着蜡烛,旁边站着的赫然就是那个米肖神甫,他们二人后面还着个用黑布蒙着嘴脸的人,手上拿着把短刀。
身后制服着他的这人从他腰间掏出手枪,然后用绳索飞快地捆起他的双手,动作干净利落,不过马上又用手臂扼住他颈部,只不过用力没有那么重。
戴维斯沙展这个时候稍为镇静下来,看着面前这个少女,忽然道:“你就是菲力比大班的女儿雅芳小姐?”
那个少女有些吃惊,点了点头表示承认。戴维斯沙展再看看一旁愁眉苦脸的米肖神甫,又打量了那个蒙着黑布的人,真是一头雾水,道:“米肖神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你又会来了这里?”
米肖神甫只在那里唉声叹气,不停地在祷告。雅芳小姐摇了摇头,道:“这位军官先生你叫什么名字?米肖神甫有点吓傻了,还是我来告诉你吧。”
戴维斯沙展就报了自己的姓名,他身后那人的匕首还是没有离开他的后腰。
雅芳小姐居然用中文对着那人说了两句,戴维斯沙展虽然听不懂,但是也知道那是中文,心中很是震惊,莫非这两个人都是华人?但是雅芳小姐说了两句之后,身后那人似乎听从了她的意思,终于放开了扼住他颈部的手。
雅芳小姐顿了顿,似乎是要组织一下思路,然后就说出了原委。
其实出手制服戴维斯沙展的正是打仔洪,而那个蒙着黑布的就是龚千担。
方才在圣母堂内,邓杰森上尉手下英军踢开告解室门的时候,堂内大厅的蜡烛全部突然熄灭。两只军犬不知被什么东西吸引追出了大门,打仔洪和龚千担就想趁乱逃跑,忽然发觉脚边有些异响,打仔洪连忙低头一摸,地板上居然好像出现了个地道似的坑洞。
打仔洪也不及细想,隐约觉得这个坑洞应该是条逃生之路,就一脚将龚千担踢了下去,反手就将身旁的汤姐带也拉了进去。
等到下去了这个地道坑洞,打仔洪才发觉里面多了一个人,而他一手扯进来的也不是汤姐带,而是这个倒霉的米肖神甫。
多出来的那个就是面前的这个雅芳小姐。她正是菲力比大班的小女儿,向来就是活泼胆大,早在之前就发觉了自己住的这栋古旧洋房之下有着连通沙面的地道,其中主要的一条就是通往圣母堂。
这晚菲力比大班身在香港会面一个要人,所以当雅芳小姐发觉旁边的圣母堂有英军出现的时候,她居然异想天开走进了地道来到圣母堂想看个究竟。
碰巧她打开地道口的地方,就是在打仔洪和龚千担的落脚处,打仔洪和龚千担这才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英军面前。说起来匪夷所思,连打仔洪自己都暗叫离奇。
等到达了菲力比大班住宅之后,通过一番艰难沟通,这个雅芳小姐居然同意协助两人逃出沙面,而且她还提议用米肖神甫作为人质。但是当她想出门探查情况时就发现了戴维斯沙展。
随后戴维斯沙展从地窖潜入都在屋内众人的掌握之中,对于打仔洪来说,出其不意之下就轻易制服了戴维斯。
戴维斯沙展约略听完之后,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道:“我的雅芳小姐,您知道您在做什么吗?这两个人很可能就是偷取了我们英国领事机密文件的间谍,您居然要帮助他们逃跑?”
雅芳小姐毫不在意,道:“反正我在地道被他们两个碰上,还搭上了米肖神甫,如果我不同意,他们会对我们两个不利的。”
戴维斯沙展愕了一愕,道:“那你现在告诉了我,难道是要杀我灭口吗?”
雅芳小姐摇摇头,道:“尊敬的沙展,我们绝对不会而且也不敢杀害大英帝国的军人的。只是想让你作为人质协助他们两个逃跑。”
戴维斯一听,气得差点背过气去,道:“你就不怕我过后马上报告给我的上级听吗?说你法国大班的女儿协助大英帝国的敌人逃跑。”
雅芳小姐一听,更加得意地道:“那不要紧,反正你私自闯入法租界私人住宅,这个已经是国际纠纷了。你们侵入了法国的领土,干脆就叫这两个人现在把你解决掉吧。”
说完就跟打仔洪又说了几句中文,而且居然还是广府话,虽然语音生硬,但是却是一字不差。
打仔洪听完之后“哼”了一声,知道戴维斯不肯就范,手上的匕首就轻轻向前一挺,把个戴维斯吓得个半死,连忙求饶,心想现在自己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人质了,就算真的就范,以后也未必能怪到自己的头上,只是难以向上级解释为何会失手被擒。但此时此刻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深知省城内特别是沙基这一带的华人对沙面的西洋人早就心怀不满,身后这人保不准就是省城的亡命之徒,恶向胆边生就一刀下来,自己的小命就冻过水了。
于是他连忙对雅芳小姐表示同意。雅芳小姐对打仔洪和龚千担一翻译,两人都点了点头,只有米肖神甫更加愁眉苦脸。
戴维斯沙展道:“就算我同意做人质,雅芳小姐你又有什么办法送这两位‘朋友’出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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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背上的那人一动不动,看身形似乎是个男子。邓杰森掏出手枪,向戴维斯沙展打了个手势,两人慢慢走到了黑影伏着的墙下,仰头观看。
那条黑影似乎觉察到下面的两人,低下头来看着两人。邓杰森上尉仰头仔细看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条黑影的头看起来像蛇又像鱼,黑暗中还能看见两只光芒芒的眼睛。
邓杰森曾驻守过印度,也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动物,但是墙上这东西却是说不出的奇怪,平生所未见,一时间竟然愣在当下,也拿不准是否就开枪射击。戴维斯沙展在旁边一手按住他道:“上尉,不能开枪呀。这里是菲力比大班的房子!”
正当他两人僵持之间,墙角另外一边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两人顺着声音看去,依稀看到顺着墙角一边大概往这栋洋房大门的方向有个人影一闪而没。戴维斯沙展低声道:“让我过去看看。”说完还是猫着腰向那边而去。
邓杰森刚想跟上,耳听得头上有些响声,这才想起上面墙壁上的黑影,抬头看上去,那条黑影正四脚快爬地转过去另外一边的墙角,瞬间消失不见。然后在洋楼的另外一面传来轻微的脚步落地声音,应该是那黑影从墙上跳了下地。
邓杰森好奇心起,快步走到墙角转弯处,慢慢探头看出去,不看由自可,登时就浑身血液凝固,洋房另一边的墙根下出现一左一右两个人影,左边那个看起来就是方才伏在那黑影背上的男子,此时正挨在右边那个黑影的身上前行;而右边那个黑影从背后看过去,无论身上的军装服饰和身形分明就是戴维斯沙展。
邓杰森上尉真是说什么也不相信,明明戴维斯沙展已经摸去了另外一边的大门方向,怎么又突然在这边的墙根下出现?而且还扶住另外一个人。
他浑身突然觉得一阵冰冷,握着手枪的双手汗水津津,双手也不自禁地抖动起来。
右手边的黑影扶着另外一人继续向前走了大概几步,就扭过头来,看着邓杰森上尉。那脸庞对于他来说再是熟悉不过,就是他的老部下戴维斯沙展。
饶是这个邓杰森上尉平时如何不可一世,也吓得个魂飞魄散,再加上忽然联想到沙面白鹅潭多年前废弃的军营的种种传说,再也坚持不住,双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等到片刻后他回过神来,前面那两个人已经消失不见,夜色中再无任何踪迹。邓杰森上尉抹一抹脸,才发觉满脸都是冷汗。
突然身后有人拍了一拍他的肩膀,邓杰森上尉扭头一看,又差点喊出声来,后面拍他肩膀的赫然又是戴维斯沙展。
戴维斯沙展也是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道:“上尉,你没事吧?”
邓杰森脸色苍白,看了他好一会,道:“你是从哪里来的?”戴维斯沙展一脸疑惑,道:“刚才我不是跟你说要去大门那边看看吗?为什么上尉你没有跟来?不是这里又发现了什么吧?”
邓杰森上尉舒了口气,道:“没什么,你在那边有什么发现?”
戴维斯沙展皱皱眉道:“大门是锁住的,应该是有人刚才想出来,却好像发现了我,然后又躲了进去,把门也锁了。”
邓杰森上尉看了看方才那个“戴维斯”消失的黑暗深处,道:“你有看清楚那人是什么模样吗?是菲力比大班吗?”
戴维斯沙展有点犹豫,然后道:“我看到好像是个少女,绝对不是菲力比大班?”
邓杰森上尉“啊”了一声,也十分惊讶,道:“居然是个少女?菲力比大班的房子里怎么会有个少女?难道刚才圣母堂里面那三个人之中是有个女的?”
戴维斯沙展道:“那也不一定,我刚才听比耶副领事提过,菲力比大班有个儿子和女儿。他女儿叫雅芳小姐,说不定就是她。”
邓杰森上尉想了片刻,道:“这就麻烦了,说不定那三个家伙已经在房子里面伤害了菲力比大班。我们要马上冲进去!”
戴维斯沙展道:“但是万一里面根本就没有我们找的人,那岂不是也麻烦?”
邓杰森有点生气道:“那你说怎么办?”
戴维斯沙展指指不远处墙根下的地方,道:“我刚才走回来发现那里有个地窖的窗户,好像可以打开。或许我可以从那里偷偷钻进去,看看是什么回事。”
邓杰森经过刚才一番惊吓,早就对这栋洋房有点厌恶,现在见戴维斯自动请缨要从地窖进去,当然愿意,就道:“那也好,你钻进去之后小心地看一下。如果情况没有什么异样就赶快出来。”
戴维斯沙展点点头,两人就走到了那个地窖的窗户前。
沙面上基本是西洋洋房建筑,有很多都建有地窖。这栋洋房的地窖的窗户正是开在地面之上,若非是戴维斯沙展心思细密,根本就发现不了。
戴维斯三下五除二就将那窗户打开,身手利落地钻了半个身子进去,向邓杰森举手示意之后,就跳入了地窖,消失在黑暗中。
邓杰森上尉将窗户关好,正想站起身子,忽觉得脑后一阵风声,一阵剧痛就倒在了地上,临失去意识之前隐约看到一条高大的黑影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戴维斯沙展跳入地窖之后,待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发觉这个地窖根本空无一物,却也不大,大约十来步见宽。尽头处是楼梯,上去就是地窖门。
他小心翼翼地走上了楼梯,在门前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却毫无异样,就慢慢打开了地窖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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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耶副领事刚想说什么,就看到那个戴维斯沙展急匆匆地走来,对着邓杰森道:“上尉,我们在楼上阁楼有发现!”
邓杰森上尉一听,脸色大喜,连忙就和比耶副领事一起跟了过去。
等到他们上到圣母堂的阁楼,上面有七八个英军在四处搜查,阁楼处唯一的窗口洞开,能看到街外的夜色。
戴维斯沙展指着那个窗口道:“上尉,那几个人应该是从阁楼处逃走的。”
比耶副领事十分惊奇,道:“阁楼这么高,他们怎么逃得出去?”
邓杰森上尉走道窗口前,朝外一看,看到阁楼下是一片房顶,也是属于圣母堂的一部分,而这片房顶一直延伸开去,直到不远处一片小园林,似乎是私人住宅的花园。园林与圣母堂之间有着一排铁栅栏隔着。
戴维斯沙展道:“报告领事先生,我们发现了窗口下有一条粗绳,一直垂落到到下面的房顶,我们已经派人去了房顶上面搜查,发现了不少脚印。估计嫌疑人是从窗口处用绳索垂落,再从房顶逃脱。”
邓杰森上尉道:“那些脚印是延伸到哪里了?有下到平地吗?”
戴维斯沙展道:“没有,那些脚印一直去到铁栏那里就消失了。他们应该是翻过了铁栏,去到了另外一边。”
邓杰森上尉冷笑一声,道:“在这个阁楼里怎么这么凑巧就有这么长的绳索。”说完转头看着比耶副领事道:“铁栏那边是什么人居住?”
比耶副领事看了看,突然有点脸色不自然,道:“那个,那个是汇丰大班菲力比先生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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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手一挥,六个英兵拉着两条军犬就冲到告解室前,团团围住。打仔洪和龚千担对望一眼,暗暗预备,只等英军动手就同时发难。
邓杰森上尉对马些路神父道:“神父,这个告解室里面有人在吗?这么晚了应该没人在告解了吧?”
马些路神父脸色有些不自然,道:“这个自然,上尉先生不是要搜查圣母堂吗?不过如果搜查不出什么来,上尉先生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邓杰森上尉道:“亲爱的神父,我这两只军犬刚才一直跟踪着那个小偷来到这里,现在它们的反应这么不寻常,告解室里面一定有古怪!”说完打了个手势,两个英军士兵就走上前去准备去开告解室的门。
其余英军都端起了手中步枪,全身戒备,那两只军犬更是好像如临大敌一般,吠叫得更加厉害。
眼看两个英军已经一左一右分开两边,其中一个伏下身子,将手放在告解室门上,然后向着身后的其他英军示意。龚千担心都快要跳了出来,明知陈久如就藏在告解室里面,都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这两只军犬一进来就冲着告解室吠叫,搞到情势如此紧张。
再看一旁的打仔洪,见他握紧双拳,随时准备发难,虽然打仔洪拳脚无敌,但是现在面前却是荷枪实弹的英军士兵,血肉之躯如何能抵挡得住西洋火器,恐怕今晚他们几个都难逃一劫。
正在忧虑之时,那个伏下身子的英军突然用手用力就推开告解室的门,另外一个英军紧跟着一脚就踢了过去,“澎”地一声将门踢开。
间发不容之间,圣母堂内的所有蜡烛同时熄灭,大厅内顿时一片黑暗。只听得两只军犬一阵嚎叫,牵着军犬的两名英兵气急败坏地大声嚷叫,然后就听到一阵追逐之声,似乎两只军犬挣脱绳索,追着什么东西冲向了大门。
邓杰森上尉急得大声吼道:“不要开火,不要开火。马上点明,大家不要乱动。”
他话音未落,又听到两名英军齐声惨叫,跟住就听到沉重的落地声音。那边大门处传来“咣咣”两声关门的声音,外面的大队英军似乎也乱了阵脚,想冲进来,但是一时间却不得其门而入。
等到邓杰森上尉好不容易招呼手下士兵点起蜡烛照明的时候,见到大厅内的桌椅七歪八倒,两个英军昏倒在地,两只军犬不知去向,只剩下躲在一旁的马些路神父还有比耶领事。
大门外面的英军还在激烈地撞门,以为圣母堂内邓杰森等遭受了不测,一时间热闹非常,人仰马翻。
邓杰森上尉满脸铁青,堂堂英军居然在这个圣母堂内如此出丑,到现在还不知道是发生了怎么一回事,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吩咐手下士兵去开了大门,然后救治两个昏迷的英军。
他突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高声对着马些路神父道:“刚才站在这里那三个人呢?还有米肖神甫呢?”
马些路神父脸上一阵惊魂未定,还未反应过来,茫然道:“哪三个人?”
这个时候门外的英兵和法租界的巡捕都一拥而入,一个英军沙展上前向邓杰森敬礼道:“报告上尉,那两条军犬冲了出去,我们没有拦住,已经派了人去追了。”
邓杰森没有理会他,走到那两个已经清醒过来的英军面前,道:“刚才你们为什么会昏倒在地?是什么人袭击了你们”
其中一个英军揉了揉脑袋,道:“有人打了我的头,力量很大,蜡烛又灭了,我也看不见。”
邓杰森脸色更加难看,走到马些路神父面前,道:“神父,我有两个士兵被人袭击,刚才在你的教堂这里的那三个人连同你那位米肖神甫都不见了,你有什么解释?那三个究竟是什么人?真是你教堂的职员吗?”
马些路神父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了个哑口无言,其实他也十分疑惑,方才黑暗中短短时间,莫非打仔洪和龚千担几个已经趁乱逃脱?
比耶领事说道:“那三个可疑人是不是夹持了米肖神甫逃出了教堂?”
邓杰森摇摇头,道:“领事先生,门外全是我的士兵和巡捕,他们怎么会逃得出去?马些路神父居然窝藏间谍在圣母堂,这个可是严重的问题!”
比耶领事连忙正色道:“上尉先生,请注意你的措辞。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没有搞清楚,请您不要妄下判断。这里毕竟还是法租界,不是你们的辖区。”
邓杰森上尉气得浑身发抖,满腔怒火又无从发泄,满脸又变得通红,唯有对着方才用脚踢门的那个英军吼道:“该死的,你刚才究竟看到了些什么?是什么人从告解室里冲了出来?”
那个英军满脸惊恐,一半是摄于上尉的威严,一半却是害怕,走到邓杰森上尉的身边,低声道:“上尉,刚才我看到的好像不是个人?”
比耶领事耳朵很尖,马上听到,道:“什么不是人?你究竟在说什么?太荒谬了!”
邓杰森上尉却脸色一震,看了看他这个手下,严肃道:“你肯定?”那个英军慎重地点点头。邓杰森自言自语道:“难怪两只军犬表现这么反常。”
他身旁的那个沙展道:“上尉,会不会就是我们在领事署里面看到的那只东西?只有那两只军犬才嗅得到味道,我们才可以追踪到这里来。”
比耶领事越听越一头雾水,道:“上尉先生,你必须马上向我解释清楚,你看来有些事情没有向我交代。”
邓杰森上尉摆摆手,对着英军沙展道:“戴维斯沙展,马上封锁圣母堂前后左右附近一带路口,分队将所有角落搜查一遍。嫌疑人一定还在圣母堂里面!”
那个沙展戴维斯大声答应,然后就去组织人手搜查。
邓杰森上尉看了看四周,将比耶领事拉到一旁,将来由说了一次。
原来之前在沙面英国领事署大楼,也就是今天的沙面东街,值班巡逻的英军发现大楼内有不速之客,于是将大楼封锁,但是却让对方逃脱,随后就发现领事办公室被窃,有机密文件不翼而飞。
英军大为紧张,展开围捕,但是那个窃贼身手不凡,从容逃脱。邓杰森上尉赶到现场,岂知现场不少英军都信誓旦旦说那个窃贼看起来不像人形,更像只动物,神出鬼没,很快就没了踪影。邓杰森上尉自然不信,大加斥骂,调来了租借仅有的两只军犬来协助搜查。
幸好这两只军犬不辱使命,凭着味道和足迹一路带领,居然就一直追到了法租界圣母堂这里。
邓杰森上尉知道领事办公室的机密文件关系重大,如果失窃非同小可,但是事关法租界的圣母堂,不敢放肆,连忙立即通告比耶副领事,把他从被窝中吵醒,不过为怕暴露英军无能,就隐去了这一细节。
直到刚才发生这样的事情,邓杰森上尉才开始有点上心,觉得此事非比寻常。试想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居然有四个人从英军的天罗地网中无端失踪,只好对比耶领事和盘托出。
比耶领事听完之后也觉得匪夷所思,倒也不曾怀疑英军故意撒谎来掩饰发错,道:“看来现在我要马上通知领事先生,然后调集更多人手封锁整个沙面租界。要是让小偷逃出沙面,那就难办了。”
邓杰森上尉只好同意,然后道:“我现在会继续追查,有什么线索马上和你汇报。只不过马些路神父必须交代那三个教堂职员是什么人。”
比耶副领事刚想说什么,就看到那个戴维斯沙展急匆匆地走来,对着邓杰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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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杰森哼了一句,英国人当年同大陆天主教闹翻,自行建立了圣公会,国王成了教会领袖,对法国神父这样说自然十分不感冒,但是毕竟是法租界,也不敢太放肆,就吩咐了一个小队六个英兵,带着两条军犬进去圣母堂,其余大队人马荷枪实弹封锁了圣母堂前后左右,拉起了警戒线。
一入到里面,邓杰森上尉见到如此黑暗,就道:“神父,请把所有灯都亮起来,还有叫你圣母堂内所有职员都来这个大厅集合,然后我们就开始搜查!”
马些路神父淡然道:“非常抱歉,上尉,我们这里都是点蜡烛的,不会太光亮。”然后就吩咐一直站在大厅的米肖神甫点起所有蜡烛。然后指着早就换好衣服的打仔洪三人道:“这三人就是其他在圣母堂服务的杂工。再没有其他人了。”
米肖神甫手抖脚颤,哆哆嗦嗦地点起蜡烛,大厅顿时光亮了不少。邓杰森一直盯着他看,此时刚想问话,一直被士兵牵着的两条军犬就不停地对着神龛旁边的两间告解室疯狂地吠叫起来,若不是两个英兵用力拉着,早就脱缰而去。
邓杰森看着告解室,脸上一阵紧张和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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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神甫年纪大概只有十八九岁,看起来稚气未脱,这么年轻就做神甫也是十分罕有。打仔洪一看到他的样子,就顿生警觉,对着马些路神父道:“发生什么事了?”
马些路神父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焦急,用法语同年轻神甫交谈了片刻,然后对打仔洪道:“外面来了不少英军,说要搜查圣母堂。”
打仔洪和龚千担一听真是暗叫倒霉,心想他们的行踪还是让英国佬发现了。汤姐带在旁边道:“马神父,这里是法租界的教堂,哪轮到他英国人说搜就要搜?”
英、法是老牌的大帝国,相互间有数百年的世仇。而英国一向奉行的就是势力均衡政策,因此在沙面租界两国虽然表面上是统一阵线,实际上却是面和心不合。只不过法国的势力主要在广西、越南,在省港还是看英国人的面色。
马神父倒有点对汤姐带刮目相看,想不到他这个小孩子居然有这样的见识,就道:“如果外面只是英国人还好办,米肖神甫说还有法国租界副领事也来了。”
他所说的米肖神甫就是指这个年轻法国人,打仔洪一听就冲上前去抓着他的衣领道:“我一早就看你个死法国佬,鬼鬼鼠鼠偷番薯的样子。刚才是不是你出去报串了?(通风报信)”
这个米肖神甫从小就加入教会,碰到的都是教中神职人员,哪曾见过像打仔洪这种江湖中人,吓得双脚一软就摊在了地上。龚千担于心不忍,拉着打仔洪道:“带妹哥,看他这个熬底的样子,就知道他没有哪个胆子啦。况且他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打仔洪“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马些路神父连忙道:“不关他的事,米肖神甫是羔羊之性,怎么会去做这种恶魔的事情。他刚才听我的吩咐想连夜去西药房取多点消炎药,因为我们圣母堂有药房仓库的钥匙。谁知道回来的路上就看见一大群英军在那个邓杰森上尉带领下和副领事来了,说是英国领事署失窃了重要文件,巡捕追拿之间,就看见小偷来到了圣母堂这边,所以才包围了外面。米肖神甫连忙偷偷跑了回来,差点比他们发觉,所以才这么惊慌。”
这个时候,众人都听见了圣母堂外面隐约传来了人声,透过玫瑰窗花还能看到不少亮光,看来米肖神甫所说不假,外面确实是被包围了起来。
打仔洪看看房顶,道:“神父,你们这里还有二楼吗?”马些路神父道:“上面有个阁楼,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况,外面看不到阁楼的。”
打仔洪连忙请马神父带他去看,还对龚千担道:“你马上将陈久如找个地方安置好。”
龚千担和汤姐带连忙扶着还是昏迷不醒的陈久如,抬他到了神龛旁边的告解室。米肖神甫脸色苍白,看着龚千担和汤姐带,一面不停地不知在念着什么。
很快打仔洪就和马些路神父从阁楼下来,道:“丢那性,外面全是英军,看来很快就要进来了。”
龚千担道:“几歹就几歹,烧卖就烧卖。带妹哥,我们跟他们在这里拼了。”
打仔洪还未说话,马些路神父就道:“不行呀,你们只有两个人,那不是去送死?”
打仔洪道:“也不是不行,不过要委屈神父和这位米老兄了。”
马些路神父道:“你想怎么样。”
打仔洪道:“为了不连累两位神父,待会英军冲进来,我们就用刀劫持你,找机会冲出去再算。”
马些路神父想了一会,就对着米肖神甫说了几句,米肖神甫就从怀中掏出一个纸盒递与打仔洪。马些路神父道:“这盒子里就是消炎药,应该够用的了。你们跟着米肖神甫去换衣服,待会听我的吩咐。”
打仔洪十分愕然,道:“换什么衣服?”马些路神父叹了口气道:“米肖神甫会让你们换几件教袍,你们就装成是圣母堂的神职人员,让我来应付英军和副领事。”
打仔洪怒道:“我洪带妹堂堂洪英好汉,要扮成西洋教,穿西洋教袍?我宁愿冲出去杀几个英国佬来够数!”
马些路神父早知他会这样回答,连忙劝道:“你打仔洪英雄了得,当然不怕死了。但是你在沙基那位朋友还等着这药品来救命的呢。还有这两个小朋友,难道你也要他们送死?”
打仔洪看了看龚千担和汤姐带,想到还有个陈久如,终于叹了口气,道:“好吧,一切听凭神父意思。”
米肖神甫马上拿出了三套圣母堂神职人员袍服让三人换了,打仔洪和龚千担还好办,汤姐带的袍服却大得很多,看起来十分碍眼。但是马些路神父也只好将就,等三人妥当,交待了几句,就走了出大门。
大门一开,只见圣母堂外的大街上左右站满了英军士兵和巡捕,还有不少法租界的巡捕,人人如临大敌,神情紧张。为首站着一个英军军官打扮的人和另外一个穿着西服的人,两人正在低声商量着什么,看表情十分肉紧。
这个英军军官就是英国沙面驻军的带兵上尉连长,唤作邓杰森,大概四十不到年纪,驻守过印度和新加坡。此人乃是十足的白人种族主义者,十分讨厌华人和亚洲人,在沙面臭名昭著,平时在沙面水域经常欺压沙基来往的船户,沙基的老居民帮他起了个外号叫“邓冬菇”,直到今天还有不少西关老人记得这个讨厌的番鬼佬。
另外那人就是法国沙面租界的副领事比耶,因为邓杰森前来通报英国租界领事署失窃,窃贼被追拿之下竟然说是潜入到了圣母堂这边,英军要包围搜查。比耶副领事深感事态严重,圣母堂不但是在法租界内,而且还是供奉路德圣母神迹,岂能让英军说搜就搜。
因此两人来到圣母堂外就不断在争论,若不然这个“邓冬菇”早就冲了进来。
比耶领事一看到马些路神父出来,顿时松了口气,连忙上前用英语道:“啊,神父,真是太抱歉这么晚打扰到您了,邓上尉您应该也认识吧?”说完让开身子。
马些路神父乃是贵族出身,精通多国语言,英语也是十分熟练,连忙对着那个邓杰森打招呼。
英国势力在省城可以说是不可一世,因为邓杰森上尉向来在沙面颐指气使,但是此时看到马神父也不得不恭敬起来,连声抱歉,然后就将情况简短地说了一遍,然后道:“那个该死的王八蛋偷了领事一分非常机密的文件,我们有确切证据相信这个家伙逃进了圣母堂,所以不得不要进去彻底搜查。他肯定是个俄国或者日本间谍,事态严重,希望领事先生和神父见谅。”
马些路神父道:“上尉先生,你真的确认那个小偷躲进了这里?”邓杰森道:“我们一路追查他的痕迹来到这里就消失了,所以肯定就躲了进去。我们连军犬都带来了!”
仿佛是要应征他的说话,突然就传来了一阵狗只狂吠的声音,五六个英军士兵拖着七八只纯种的军犬走到了近前。
马些路神父心下倒镇静了下来,安慰自己邓杰森此来未必就是冲着打仔洪,于是道:“既然上尉先生这么坚持,我只好用中国人的一句话‘恭敬不如从命’了。”
虽然他这句话有点不伦不类,但是比耶领事一听十分高兴,他本就是为难此事,现在难得神父应承搜查,就不用跟英军起冲突。况且圣母堂又不是铜墙铁壁,躲进个小偷或者间谍来,又不能怪到法租界头上,他这个副领事也不用负责,不由得心花怒放,虽然半夜被吵醒,现在却不断在赞美起天主来。
马些路神父道:“不过若然要进去搜查,可不能这么多人,否则就是亵渎了我们神圣的圣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