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再论

争利益者，害莫大焉，非极其大也。何谓也，著也，易知也，知是害也。人死财，鸟死食，人乃熟视。色也如刀之利，名也利之于刀刃，人亦易喻矣。是有不得已而争之者，多见其害，遂生防止之心。防之止之，害有疆。

人受其害，不知是害，害大矣，不害害，而以之福，害之至矣。之人间世，何而有是害也，曰义也，曰理也。何而义理乃人间世大至极之害也，盖义理莫不曰是，莫不曰真，莫不曰善美。观诸古今，察诸中外，说者莫不如是，是真矣，是善矣，且美矣。然此亦真，彼亦真，彼此有未符契者，争起矣。初而口诛之笔伐之，继而群生一分，两相对垒，十字东征，九月西击，刀兵火劫于是乎起矣，生灵如涂炭，地大无寸生。皆曰，我义，汝不义，我是，汝不是，吾杀汝，义，吾杀汝，是。吾杀汝，是真杀，善杀，美杀矣。杀曰义，杀曰真善美，不亦愚之甚乎。而人皆不觉，尤凛凛然，以死义而荣光。杀人而荣，昧何极，忍何极，而人皆甘于心，以为当然。
人之死利害，与死义理者，寸土之与大地，杯水之与渊海，何可较。夫前之方兴，后之未艾，稍伏于西，亟起于东，是无穷矣，是无极矣。利害争可防之于微，义理争无可杜绝处。吾见有不争利害者，安贫守素，自足而乐。而不起是非，不辨善恶者，举世未可见之其人也。昔有伯夷叔齐，逃利益而适西，利之害已脱然，千里之远，山深复深，终尔捐命于首阳，义理之祸未能避矣。是义理之害无可逃避处。屈子也，子路也，仁人也，志士也，死义者，死理者，垒骨为山，可高与天齐。
而义理果有害且大之极欤，未可定也。夫义理皆救偏者，抑不平者，崇善者，尊美者，是知世有不平不善不美不真，义理何可珍贵。凡一义理，无不有其义其理，人而能义其义，理其理，是义是理皆义理矣。故知义理为祸，非义理也，祸在执也，在固也，在迂腐也。盖未明义理是为义理者，因其有义有理，故而无义无理。因其无义无理，方成其为义理。以是知，义理者如马毛然，一一义理，一一马毛，未可言此毛是，彼毛非，此毛真，彼毛假。亦未可言，此毛之真，是诸毛之真。此毛之真即彼毛之假。当知是者皆是，非者皆非，是非自是非，而是非又何曾是非。如此一一真实一一马毛，皆安附之于马，而翩翩然白马，何毛不真实，不美之至矣哉。是以说义理者，行义理者，无非人之义理，无夺人之义理，是为义理。不如是，是义理者，是祸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