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亚旅记

顶咯

学

三

住Keekorok Lodge，低矮的乡间木屋，落在马赛马拉保护区里，原始味，无间然，远远地传送着动物朋友们哄哄脚步声。木质别墅，门窗紧闭，内饰简朴，玄顶帐垂。床头柜上放一本《圣经》，给远道而来的游客，在手机屏蔽间，与上帝对对话，谈谈心。

这次到东非来，随手抓了本梭罗的《瓦尔登湖》（双语本），闲时解闷。是书开首“经济篇”，即叙述建木屋、养自己的经历后，笔锋一转，即说： 

I would fain say something, not so much concerning the Chinese and Sandwich Islanders as you who read these pages, who are said to live in New England; something about your condition, especially your outward condition or circumstances in this world, in this town, what it is, whether it is necessary that it be as bad as it is, whether it cannot be improved as well as not.

我乐意诉说的事物，未必是关于中国人和桑威奇岛人，而是关于你们，这些文字的读者，生活在新英格兰的居民，关于诸君的遭遇的，特别是关于生逢此世的本地居民的身外之物或环境的，诸君生活在这个人世之间，度过了什么样的生活哪；你们生活得如此糟糕是否必要呢；这种生活是否还能改善改善呢？（徐迟译）

梭罗文章的好，在于同读者交流无间然，素心朋友间的交谈，思想的真情流露，清晰得很，像南朝的陶渊明。该译本弄得撇腔转文，气脉不准。我来试译一下：

我想谈论的，非中国人或三明治岛民，是诸位读客，又言新英格兰的寄居者。其俗世生活如何度过，尤为身居小镇，偏于一方，心师造化，是否该如此身陷困境，是否有改善的可能，等等。（先手译）

真是同情梭罗，亦同情译者，翻译的难度太大。
would fain do something，就像陶渊明《桃花源记》里的“及郡下，诣太守，说如此”的“说”，平实地说。梭罗并没有强调“乐意”的欣欣然。
condition or circumstances 译为“遭遇”，不像梭罗的文笔，轻重不均。in this world怎能“生逢此世”，太线性理解了，西人偏于空间的立足，“寄居者”符合梭罗的空间感。英语中“outward”与“内心”相对，有“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意思。徐迟先生译为“身外之物”，是佛家用语，不合题意。
我用“心师造化”的译文，是取自南梁姚最在《续画品录》里的“学穷性表，心师造化”之语，意思是对外在现象和内在本质都要用心去体会自然。

拉拉杂杂，想了一些，记录在本上，还是明天直接面对自然的好。于是，合上书本，倒头便睡，窗外星星更亮了。

二

有道是：赌博牌戏，得以缓解文明的疏离感；草原裂谷，更接近世界的完整性。
翌日，“小乔丹”开来一辆丰田越野，下车，摘墨镜，咧开雪齿，说：“不看马赛马拉（Masai Mara National Reserve），等于白来！到马赛马拉要100多公里的路程，今天开始住Keekorok Lodge。”众人一哄而上，行李装备塞满了车，迎着晨辉，出城，奔上坡。
从坡顶望，一下豁然开朗，东非大裂谷，数十里宽，南北走向，像一条巨大的沟槽，绵延开去。据说约5800公里长，其间与赤道相交，形似十字架，俗谓之“东非十字架”。曾有宇航员从太空拍下地球的照片，能清楚看到东非大裂谷呈细长的裂缝线，是故举世闻名。也许，人类就是从这一裂缝中蹦出来的，亦未可知。真是惊叹吴承恩在《西游记》里迸裂产石卵、见风化石猴的想象力。也许来自远古的消息传递，最早的古人类化石不就在这里发现，是人类的起源地吗？我们回到家了吗？
散落在碧野草原上的土著马赛人，多是赤脚大仙，肤黑长脚，艳裙裹身，每日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远远看，像一团团火似地，穿插在平坦的裂谷里。沿途的长颈鹿、斑马、羚羊等混夹在马路两旁，亦如亿万年前，融洽相处，互为乐园。

一

从东亚到东非，在西亚迪拜转机，一下一上，由北下南，到内罗毕算算已近20个小时了。整个旅途，各色人种挤在机舱里，互猜眼色，有聊无趣，要的是好精神。
出内罗毕机场，望过去，一片片彩云压得低低的，这就到了东非高原。地陪来了，二十来岁，穿着摄影夹克背心，神似“乔丹先生”，要是披上公牛战袍，简直可以乱真。这位“乔丹”曾留学中国，汉语流利，举止优雅，笑起来眼睛里闪出亮光，含着稚气。
乘车进市区，到一家上海饭店吃晚餐。老板是上海人，瘦高个儿，头大发长，黝黑的面皮笑绷起来，已经像非洲鼓了。闲谈入港时，他掷地有声：“早年在上海十六铺码头以贩票、搬运为生，如今驻扎内罗毕，还要不断发扬‘十六铺’精神喽。”真是八九十年代的下海者，豪气不减当年，可爱极了。
住Grand Regency Hotel，常接待中国官方高访团，五星级英式管理，而我感兴趣的是二楼的Casino包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