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当年春天里

每次听到这用嘶吼唱出来的歌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些埋在遥远的春天里的回忆。

2001年6月，我全身心开始接触股票市场，而一轮史无前例的熊市刚好由此开始。2001年6月14日，上海指数达到2245，著名的“5.19”行情持续上涨两年以后，在这一天达到顶点，并在全民皆股的狂热氛围中开始了漫长而痛苦的下跌。那一天谁也没有想到：这一跌就是5年；那一天谁也没有想到，这一跌几乎埋葬了所有参与者。
在所有股票同时惨烈的下杀中，股市用了半年左右时间跌到1300多点，指数跌去40%以上，几乎绝大部分股票股价拦腰砍去一半。这种几乎令人窒息的下跌由于是发生在连续两年的大牛市之后，几乎所有人的思维都没有跟上市场变化的节奏，所以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跑出来，直接被掩埋在一片废墟中。
类似的情况在2008年也发生过，也是大牛市之后的突然杀跌，也是大面积的股票价格拦腰砍半。不同的是：2008年地震随即得到救援，一年后不少股票回到起点；而遥远的2001年，很多人是被埋在废墟中整整5年，或者直接死去。
都说人生苦短，把苦短的人生放在一个看似没有任何希望的“死地”煎熬，这样的滋味刻骨铭心。在2001随后的4年里，无论我们国家的经济怎么快速发展，无论国家管理层推行怎样的救市政策，无论市场里的主力资金如何自救，都没有办法挽救股市。指数一年接一年地走低，投资环境一年比一年严峻，生存空间挤压着曾经叱咤风云的好手，那些看似强大到不可摧毁的主力也轰然倒地。
我曾经工作的那个投资管理公司也曾是资本市场一面旗帜，主力参与的几支股票在2002、2003年的大跌中岿然不动，坚如磐石。然而在2004年的某一天，毫无征兆地刹那间涌出无数卖盘，齐刷刷地打在跌停板上。收盘后，公司动员一切资金和关系，不惜代价的要在第二天拉出阳线，重振信心。但是，一旦崩盘的股价就如冲垮堤坝的洪流，不可阻挡。第二天，几支股票直接封死在跌停板，新调集的资金成串打进去甚至没有拉高一分钱。连续近10个跌停，从10多块跌到5块，随后再温水煮青蛙一步步跌到3块，最后到2005年就剩一块钱。多少财富灰飞烟灭，光荣与梦想只留下一声叹息。
亿安、德隆、闽发、汉唐、南方，一个个当年豪强都没有逃掉这样的结局。
人活着，如果没有理想，岂不是和一条咸鱼一样？可是在那国家经济起飞的五年，在那外向经济、民营经济、房产经济突飞猛进的五年，资本市场却用残酷的现实无止境地嘲弄着人们的勇气，在那段春去秋来的年青岁月，在那些从朝阳初上到华灯初放的日复一日，我一直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就这样在几乎所有人心如死灰时时钟走到了2005年，市场再一次开始了“绝杀”。说“绝杀”，是因为在过去几年股价跌去一半的基础上，市场又开始了让大多数股票再次对半下跌的旅途。指数从年头的1300多，下跌到1200多，再到1100多，直到最后兵临1000城下。
我记得那时候，几乎所有证券公司临街大厅都出租给了药店、超市、餐厅...，二楼以上的大厅每天只有几桌来打牌的散户，中户大户和VIP房间几乎全部空置。我那时所在的证券公司为了节省成本，每天下午3点收盘后只过5分钟就统一熄灯，偌大的大厅里一片黑暗，居然有黄鼠狼穿行其中。当年证券公司员工气派如现在的银行，到了那时候和别人自我介绍都不好意思说是证券公司的，改称为投资顾问。由于工资一降再降，业务无事可做，很多人都选择了辞职，坚持下来的也是三天两头不上班。以至于在年底一次聚会，我所在那家证券公司老总把我作为先进典型教育员工，说客户每天比他们来得还早，走得还晚，出勤还全。
那时证券公司指定给我的客户经理是个女孩，一个月的月薪只有千余元，春节这样的节日福利是一两百元的苏果券。因为行情差，没什么交易量，她老是完不成任务，拿不到奖金。我曾经问过她为什么不象很多同行那样离开这个行业，她的回答是她入行迟，曾经的牛市里那种证券公司里挤满了人的盛况，她一心就想哪天能亲眼看看。这个喜欢唠叨，喜欢热闹，门可罗雀的那些时候只有几个打牌的散户做伴的女孩最后还是离开了证券公司，以后每次一轮大涨之后，我都会想起她，想起她说想看看证券公司里挤满人时的憧憬表情。
我一直记得当时1000点是所有人心中最后的一道屏障，很多评论都认为指数一旦击破千点，将直指800乃至500。这么多年，市场被对半砍惯了。2005年6月5日，市场跌到1000点勉强收住，最低点1000.52。2005年6月6日，千点终于告破，最低998.23。那一天，我买股票用完了帐户里最后一笔钱。
2005年6月8日，千点告破的第三天，在9点15分集合竞价开出来的时候，有无数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那天之前很长时间，涨停板已经象大熊猫一样稀有，可当天集合竞价中，中石化、茅台这样的超级大盘股居然全体出现在涨停板上。我记得当时我第一反应就是拿起电话打给电脑室，让人立刻检查交易数据是不是出错了。等到9点半后，山呼海啸般的上涨告诉每个人：奇迹，等了太久，终于还是来了。
置于死地而后生，这一天，大盘上涨8.21%。再坚强的人，这一天交易结束也会要呼酒买醉，泪水滂沱。
后来才知道，在跌破千点后，国家出手救市，除社保、基金当天成建制入市外，还由财政部给10多家券商每家拨款10-20亿资金，所有任务只有三个字：“买上去”。
这之后，就是轰轰烈烈，尽人皆知的2005-2007年超级牛市。
股市似乎永远都是这样：盛宴时万众欢呼，可谁会去想当年穷困潦倒、无人问津的歌谣？所有的苦难都是财富，最坏的时代就是最好的时代，这一条朴素的真理颠扑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