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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述各方面得分越多的动物在前10名中就越是排在前面。非哺乳动物之所以不讨人喜爱正是由于它们在这些方面表现很差。儿童最喜欢的鸟类动物是企鹅(0.8%)和鹦鹉(0.2%)。企鹅在鸟类动物中名列榜首是因为它身体的姿势最接近直立。与其他鸟儿相比,鹦鹉在栖木上站立的姿势最直。此外它还有几点长处。它钩形的喙使面部看起来特别扁平。它进食的方式也很奇特,它不是低头取食,而是用爪子把食物送进口里。此外它还能模仿人话。遗憾的是尽管它很受欢迎,可是一旦走起路来它的身体就下垂,呈水平状。这样,与保持身体直立、摇摇摆摆行走的企鹅相比,鹦鹉自然要丢分不少,不能与企鹅相比了。
前10名动物中有几个特点值得注意。例如,为什么大型猫科动物中只有狮子入选?答案可能是,只有雄狮的头部附近才复盖着厚厚的鬃毛,结果使其面部显得扁平(从儿童作画时如何描绘狮子就能清楚地看出这一点),有助于狮子赢得几分。
在前几章我们已经清楚地看到,面部表情是人类视觉交际的基本形式,而且非常重要。只有少数几种哺乳类动物——高级灵长目动物、马、狗和猫才形成了这种比较复杂的交际形式。入选的10名动物中前5名都是这些动物。这不是偶然的。面部表情的变化表现了情绪的变化,这使动物和人类之间有了极宝贵的联系纽带。尽管我们未必能准确把握动物的面部表情。
就操作能力而言,熊猫和大象是出类拔萃的能手。熊猫有细长的腕骨,它可以握住赖以为生的细竹枝。这样的骨骼组织在动物王国中是绝无仅有的。这使脚掌扁平的熊猫在竖直坐立时可以把小东西拣起来送到嘴里。这种人格特征使熊猫极讨人喜欢。大象也能用长鼻子这一独一无二的组织结构来“操纵”小东西,把它送进嘴里。
直立是人的特征。凡是能保持身体直立的动物立刻就具有人格化的优势。前1O名中的灵长自动物、熊和熊猫都能经常保持坐立的姿势,有时还可以站起来,甚至用这种姿势踉踉跄跄地走上几步。这一切都能使它们赢得宝贵的几分。长颈鹿由于身体的比例关系非常奇特,从某种意义上看它始终都保持着直立的姿势。狗的人格化社会行为得分很高,但它身体的姿势却令人非常失望。它的身体完全是呈水平状的。人们不愿仅仅就为了这一点就认输,我们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很快就解决了这个难题——驯练狗坐立作乞求状。为了让这可怜的东西人格化我们甚至走得更远。由于我们自己没有尾巴,我们开始把狗的尾巴剪短;由于自己的面部扁平,我们通过选育使狗鼻子的骨骼组织退化。结果,现在许多狗的面部都异常扁平。我们想狗人格化的愿望非常苛刻,非得满足决不罢休,即使削弱狗牙齿的功能也在所不惜。然而我们必须记住,我们对待狗的态度纯粹是出自私利。我们并不把狗当作动物看待,仅仅是把它当作我们自身的反映,如果这面镜子过于走样,我们不是让镜子屈从我们自身的形象,就是将镜子抛弃。
我们一直是在讨论4-14岁的儿童对动物的喜爱。如果按年龄分组,儿童对动物的喜爱就会呈现出某些明显的倾向。随着年龄的增长,儿童对某些动物的偏爱会逐渐减弱,而对另一些动物的偏爱则会逐渐增强。
有关这些倾向的一个意外发现是对动物的喜爱与动物的某一特征有关。这一特征是动物身体的大小。年幼的儿童喜欢个头较大的动物,而年龄较大的儿童则喜欢较小的动物。为了说明这一关系,让我们以前10名动物中最大的两种动物和最小的两种动物为例。喜欢大象的儿童占总人数的6%,但在4岁儿童中喜欢大象的人高达15%,而在14岁的儿童中却只占3%,其比例逐渐下降。喜欢长颈鹿的比例也同样从10%下降到1%。另一方面,喜欢獍的4岁儿童只有4.5%。然后这一百分比逐渐上升,14岁的儿童中有11.9%的人喜欢獍。喜欢狗的儿童从4岁的0.5%上升到14岁时的6.5%。在得分最高的前10名动物中,儿童对中等大小动物的喜爱就没有明显的变化。
我们可以拟定出两条原则来概括我们现在的发现。动物讨人喜欢的第一条原则是“动物的可爱程度与它具有的人格特征成正比。”第二条原则是“儿童的年龄与他最喜欢的动物的大小成反比。”
怎样才能解释第二条原则呢?我们应当记住,爱好是建立在符号等值的基础上的。所以最简单的解释就是:年幼的儿童把动物看成是父母亲的替代物,而年龄较大的儿童则把动物看成是自己孩子的替代物。动物不仅使我们想到人类自己,它还必须使我们想到特定类别的人。对于幼儿,父母亲是无比重要的保护者,这种形象支配着儿童的意识。父母亲高大而又友好,因此凡是高大而又友好的动物很容易和父母的形象等同起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儿童开始表现自我,开始与父母竞争。他们把自己看成是在控制局势。但是要控制人象和长颈鹿这样的庞然大物却很困难。他们所喜爱的动物只得缩小到可能驾驭的程度。儿童以一种奇特的早熟形式变成了父母,动物则成了孩子的象征。实际上儿童的年龄太小,不能成为真正的父母,只能是象征性的父母。拥有动物因此就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饲养爱畜也就发展成为“幼稚的家长行为”。原名叫galago(獍)的这种奇异动物,现在成了儿童的宠物,它获得了—个通俗的名字bushbaby(灌木丛中的宝宝),这决不是偶然的。(应该告诫父母,儿童饲养爱畜的冲动要在童年晚期才会出现。让过于年幼的儿童饲养爱畜是一种失误。他们会把动物当作破坏性探索的对象,或者当作有害的动物来对待。)
动物讨人喜欢的第二条规律中有一个非常明显的例外,这就是儿童对马的喜爱。儿童对马的喜爱有两个不同寻常的方面。按儿童的年龄分析,喜爱马的人数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增多,接着又会随着年龄的进一步增长而减少。其高峰正好是青春发育期的开始。若是按性别分析,喜欢马的女孩比男孩多三倍。儿童对其他动物的喜爱均没有表现出这种性别差异。很清楚,儿童对马的喜爱自有其特殊的地方,需要单独考察。
在目前情况下,马有一个独特之处:它是供人乘骑的动物。这是最受欢迎的前10名动物中谁也没有的特点。儿童喜爱马的人数的高峰正好与青春发育期吻合,儿童对马的喜爱有非常明显的性别差异,如果再把马可供人乘骑的特点与上述两点联系起来考虑,就一定会得出结论:儿童对马的喜爱一定带有强烈的性因素。如果我们把骑马与性交的象征意义等同起来,人们可能会感到吃惊,马居然对女孩更有吸引力。然而马是一种强壮有力、肌肉发达的高大动物,更适于充当男性的角色。客观地看,骑马时双腿分开、紧贴马背、再加上一连串有节奏的动作。女孩对马的喜爱是因为马具有阳刚之美,骑马的姿势与动作具有性的象征意义。(这里必须强调指出,我们是把儿童作为一个整体来考虑的。每11个儿童中就有1个儿童爱马胜过其他动物,而其中只有极少数人确实拥有过马驹或马。确实拥有马的儿童很快就会发现骑马还有更多的乐趣;因此如果他们喜欢马自然应该另当别论。)
有一点还需要解释:为什么青春发育期后喜欢马的少年会逐渐减少?随着性的发展,本来可以指望喜爱马的人逐渐增多,而不是减少。只要把儿童喜爱马的人数曲线与儿童的性表现曲线比较一下就可以找到答案。这两条曲线非常吻合,其原因似乎是。随着性意识的增强,随着少年性情感独特的隐私感的增强,对马的喜爱也就随着异性之间公开的“打闹嬉戏”活动的减少而减弱。意味深长的是,在这个时期猴子也不那么逗人喜欢了。许多猴子都有十分明显而又刺眼的性器官,包括一些肥大、粉红色的隆起。这些部位对较小的儿童毫无意义,因而其他明显的“人格”特征照样逗人喜欢,不会受到妨碍。但是对于年龄较大的儿童来说,刺眼的生殖器官就使人感到难堪,猴子讨人喜欢的程度也就受到影响。
这就是儿童“喜爱”动物的情况。成年人对动物的反应差异更大,而且更加微妙复杂,但基本的人格化因素对成年人同样适用。严肃的生物学家和动物学家对这一事实大伤脑筋。但是,只要认识到这种象征性反应并不代表动物的真实本质,这就不仅毫无妨碍,而且还是一条宝贵的,疏导情感的辅助途径。
在考虑问题的另一面——对动物的“憎恨”以前,有一种批评意见必须得到解答。有人可能会争论说上面谈到的结果纯粹是文化所致,因而对于整个人类并无普遍意义。就动物确切的本质而言,这是正确的。显然,首先要知道熊猫的存在,然后才能对它作出反应。人对熊猫不存在先天的反应。但这不是问题的要害。对熊猫的选择可能是由文化决定的,但选择熊猫的原因却反映出更深刻的生物机制在起作用。如果将这一调查运用在其他文化中,逗人喜爱的动物种类可能有所不同,但人们仍然会按我们根本的、象征的需求来选择。动物讨人喜爱的第一和第二条规律仍然会起作用。
现在来看人对动物的“憎恨”。我们可以对统计数字进行类似的分析。前10名令人憎恨的动物如下:1,蛇(27%);2,蜘蛛(9.5%);3,鳄鱼(45%);4,狮(4.5%)。5,鼠(4%);6,臭鼬(3%);7,大猩猩(3%);8,犀牛(3%);9,河马(2.5%);10,虎(25%)。
这些动物有一个共同的重要特征:它们都十分危险。鳄鱼,狮和虎都属食肉类,是嗜杀成性的动物。大猩猩、犀牛和河马一旦被激怒也很可能伤害人。臭鼬老是进行疯狂的化学战,老鼠传播疾病,是对人类有害的动物。毒蛇和毒蜘蛛也很危险。
这些动物中的大多数都没有讨人喜爱的前10名动物所特有的人格特征。只有狮子和大猩猩例外。在讨人喜爱的前10名动物和令人憎恨的前1O名动物中,唯有狮子在两边都榜上有名。儿童对狮子爱恨交织的反应是因为狮子奇特地综合了迷人的人格特征和凶猛残暴的食肉本性。大猩猩有丰富的人格特征;可惜其面部表情使人感到它带有攻击性,令人望而生畏。这只不过是它骨骼结构造成的偶然印象而已,其实与它真实(相当温和)的本性无关。再加上它身强力壮,这使它立刻成了凶恶残暴的最好象征。
儿童对前10名令人憎恨的动物所作出的反应,有一个最显著的特征,这就是普遍厌恶蛇和蜘蛛。仅仅是因为它们都有毒,这是难以解释清楚的,一定还有其他因素在起作用。分析它们令人厌恶的原因时发现,蛇令人憎恨是因为它“滑腻而又肮脏”;而蜘蛛令人厌恶则是因为它“多毛而又爬行”。这肯定意味着它们具有某种强烈的象征意义,或者是我们人类生来就具有躲避这类动物的强烈反应。
长期以来蛇一直被视为男性生殖器的象征。既然是有毒的生殖器;它就表示令人厌恶的性欲。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释蛇不受欢迎的原因。但仅此一点是不够的。如果我们考察4—14岁儿童对蛇的憎恨就会发现,蛇不受欢迎的高峰很早,在青春发育期以前就达到高峰期。甚至在儿童4岁时憎恨蛇的比例就很高——大约是3O%。其后,人数比例逐渐上升,6岁时达到顶峰。从此开始,比例才逐渐下降。到了14岁,其比例远远低于20%。尽管在各个年龄阶段女孩的反应较男孩略为强烈,但男女反应之间的区别并不显著。青春发育期似乎也不对少男少女的反应产生影响。
这一证据表明,仅仅把蛇当作强烈的性的象征是难以令人接受的。看来还有一个更大的可能性,人类对蛇形的东西有一种天生的反感。这不仅能解释为什么儿童在十分幼小时对蛇就非常厌恶,而且还能解释,在对动物的反应中为什么唯独对蛇特别憎恨。这与我们所了解的人类的近亲,黑猩猩、大猩猩和猩猩的反应相吻合。这些动物不仅同样惧怕蛇,而且从小就表现出这种恐惧。在很小的猿身上固然看不到这种现象,然而一旦它们长到几岁,开始离开母亲安全的怀抱作短暂的出游时,这种恐惧感便已形成。显然,对蛇的反感对它们自身的生存有着极重要的意义,人类祖先的生存也从中受益匪浅。尽管如此,仍然有人认为对蛇的恐惧不是天生的,而是一种文化现象,是个人后天学的结果。据说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饲养的小黑猩猩第一次看到蛇时,它不会作出害怕的反应。但这些实验说服力不强。其中一些实验使用的黑猩猩年龄太小。如果几年后再做试验可能就会看到害怕的反应。另一方面,隔离会造成十分严重的后果,使幼小的动物智力发展受到阻碍。这类试验的根据是从根本上误解了先天反应的性质。无论外界环境如何,如果处于封闭的环境中,动物先天的反应也是无法成熟起来的。应该将这类反应看成是先天的易感性。要形成对蛇的反应,幼小的黑猩猩或儿童必须在早期与各种可怕的物体打交道,逐渐学会对这些事物作出否定的反应。相比之下,儿童对蛇的反应表现出更多的先天因素。儿童对蛇的恐惧超过对其他动物的恐惧,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就是先天因素。正常的小黑猩猩看到蛇所产生的恐惧和人类对蛇的憎恨是很难从其他方面来作解释的。
儿童对蜘蛛的反应又有不同,有十分明显的性别差异。从4岁到14岁期间,男孩憎恨蜘蛛的比例逐渐增加,但增长缓慢。到青春发育期为止,女孩中憎恨蜘蛛的比例与男孩相当,此后才急剧增多。到了14岁,女孩憎恨蜘蛛的比例已两倍于男孩。这里面似乎有十分重要的象征因素。从人的进化来看,毒蜘蛛对两种性别应同样危险。男女两方都可能对蜘蛛有先天的反应,也可能没有先天的反应。但先天的反应却不能解释为什么在青春发育期憎恨蜘蛛的女孩要急剧增多。唯一的线索是女孩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蜘蛛是肮脏的、毛茸茸的家伙。在青春发育期,男女青年体毛开始萌生。对于青少年来说体毛是主要的一种雄性特征。固而与男孩相比,少女对身体长毛更容易感到烦躁不安(无意识的)。与苍蝇一类的小动物相比,蜘蛛细长的腿更象毛发,更加刺眼。结果蜘蛛成了体毛最理想的象征。
这些就是人类看到或想到动物时感受到的爱憎感情。这些爱憎情感与我们经济的、科学的和审美的兴趣交织在一起,使我们与动物之间特别复杂的种际关系更加复杂;而且,这种关系还要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而变化。概括起来可以说有“七种年龄”的种际关系。第一阶段是婴儿阶段(infantile phase)。此时我们完全依赖双亲,非常喜欢大动物,把它们视作父母的象征。第二阶段是小小父母阶段(infantile-parental phase)。此时我们开始与父母竞争,喜欢小动物并把它们作为孩子的替代物。这是喂养爱畜的年龄。第三阶段是客观的前成年阶段(objective pre-adult phase)。这时科学和审美的兴趣开始支配象征的兴趣,是捕捉昆虫、使用显微镜、收集蝴蝶、喂养水生动物的时期。第四阶段是青年成年阶段(young adult phase)。此刻最主要的动物是我们人类的异性成员。除非纯从商业经济价值上着眼,其他一切动物都不会引起我们的重视。第五阶段是成年父母阶段(adult parental phase)。这时象征性的动物又进入我们的生活,但它们只是我们子女的爱畜。第六阶段是后父母阶段(post-parental phase)。这时如果我们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我们就会再一次把动物当作孩子的替代物。(对于无子女的成年人,用动物代替子女的阶段自然会来得早些。)最后是第七阶段,即老年阶段(Senile phase)。这一时期的特征是对保护和保存动物有浓厚的兴趣,而且兴趣主要集中在那些濒于灭绝的动物身上。只要这些动物的数量很少而且是在日益减少就要予以关注,至于其他人认为它们可爱与否,有用还是无用都毫无关系。譬如说吧,虽然儿童都很憎恨日益减少的犀牛和大猩猩,但它们却是老年人关注的中心。它们必须得到“拯救”。符号等值原则显然在起作用:作为个体的人,老年人行将就木,因而他们就把稀有动物作为自己行将就木的象征。老年人要拯救这些动物、使它们不致灭绝的情感反映出他们延年益寿的愿望。
近年来,保护动物的兴趣在某程度上已波及到较年轻的年龄组。很显然这是无比强大的核武器发展的结果。核武器有着巨大的破坏潜能,可以在顷刻之间灭绝人类。这对我们每个人都是一种威胁。因此,我们现在每个人感情上都需要保护作为珍奇象征的动物。
我们不应把这种观点视为保护野生动物的唯一理由。我们希望帮助那些困难重重的动物,这在科学和审美上也是完全有道理的。如果我们想要继续享有无比丰富、气象万千的动物界并把野生动物作为科学研究和美学研究的对象,我们就必须帮助这些动物渡过难关。如果任其灭亡,我们的环境就会变得非常单调,这将是十分不幸的。人类有着强烈的探索欲望,我们不能失去如此宝贵的动物资源。
在谈到保护野生动物的问题时,有时也提到了经济因素。有人指出,理智地保护和有节制地捕杀一些野生动物有助于世界有些地方营养不良(蛋白质缺乏)的人民。从短期的观点来看,这是完全正确的。但是如果从长远的观点看问题,事情就不那么乐观了。我们的人口如果继续以目前这种惊人的速度增长,最终的选择要么是牺牲自己,要么是捕杀动物。无论动物在象征、科学、美学意义上对我们如何宝贵,经济形势的变化将对它们十分不利。无情的事实是:一旦人口达到一定的密度,世界上便不再有其他动物的立足之地了。遗憾的是,有人认为动物是我们食物的主要来源,这种说法是经不起推敲的。直接食用植物比将植物转化为动物再吃效率更高。随着居住空间的需求的进一步增长,我们最终会采取更为极端的步骤,被迫合成食品。除非我们能大规模地向其他星球移民,减轻人口对地球的负担,或者采取某种方式更严厉地控制人口;否则,在不远的将来我们将不得不从地球上清除所有的其他生物。
如果这种观点你觉得有点危言耸听,请看下列数字。17世纪来世界上裸猿的总数只有5亿,现已增加到30亿。每隔24小时人口就会增加15万。(从事星际间迁徙的权威专家一定会对这个数字感到气馁。)在260年的时间内,如果保持现在的增长速度——这是不大可能的,地球表面将会云集着4000亿裸猿。整个地球表面的人口密度就会达到每平方英里1.1万人。换言之,我们在大城市看到的人口密度就会遍及地球的每一个角落。这对各种野生动物将带来什么后果是不言而喻的。这对我们人类自身的影响也同样是令人沮丧的。
我们无需老是谈论这样的梦魇,这种可能性要变为现实还为时尚早。我在全书中一直强调,尽管技术在飞跃发展,人类仍然是相当简单的生物现象。尽管人类有着崇高的思想、矜持骄傲,我们仍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动物,受着动物行为一切规律的支配。远在我们的人口达到上面预见的密度以前,我们早就会因为违反许许多多支配我们生物本性的规则而瓦解、崩溃,不再是地球上主宰一切的动物了。我们容易沾沾自喜,认为这一切决不可能发生,认为我们与众不同,可以不受生物规律的制约。其实不然。许许多多不可一世的动物种类现已灭绝,我们人类也不可能例外。我们迟早要日薄西山、让位给其他动物。如果要让这一天来得晚些而不是早些,我们必须长期而又严肃地把自己看作一种生物种类,以此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性。这就是我写本书的原因;这就是我不用更常用的“人”字而故意称咱们为裸猿来嘲弄自己的原因。这样做有助于我们把握分寸,保持头脑清醒,以便去思考我们表面生活之下的实际活动。我的热心可能使我说过了头。我本来可以唱赞歌,可以描述人类许许多多的辉煌成就。但是我没有这样做,所以我所描绘的图画难免有些片面。我们人类是不同凡响的杰出动物,我无意去否认这一点或贬低我们自己。但这一切人们已经谈得够多了。我认为现在应该把硬币翻过来,是看看它的反面究竟如何的时候了。遗憾的是,由于和其他动物相比,我们所向披靡,踌躇满志,所以一想到自己卑微的起源和出身就不免觉得有些恼怒。因此我不指望因为我所写的一切而受到感激。我们是象暴发户一样爬到今天的显赫地位的,我们就象新贵们一样对自己的背景出身非常敏感,我们随时都可能暴露出自己的神经质。
有一些人非常乐观。他们认为,我们既然已形成了高级的智能并有强烈的创造发明欲望,我们能任意摆布局势,让它为我们服务。他们认为,我们的可塑性强,为了适应人类迅速上升的物种地位提出新的要求,我们能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们认为,届时我们能解决人满之患,消除紧张,克服丧失了个人隐私和独立行事带来的矛盾;我们能重建我们的行为模式,象大蚂蚁一样地生活;我们能克制自己的攻击行为和领地情感,克制我们的性冲动和父母性情;如果我们不得不变成象人工孵化的小鸡那样的个体,我们也一定能适应这种生活模式的。他们认为,我们的能力足以压倒一切生物冲动。我认为这纯属无稽之谈。人类原始的动物本性决不允许这样做。诚然,我们具有可塑性。诚然,我们的行为机遇性很强.但是我们机遇主义采取的形式却有极严格的限制。我在本书中强调了人类的生物特征,以此试图说明这些限制的性质。如果人类能清醒地认识并适应这些局限性,我们幸存的可能性就要大些。这不是要天真地“回归自然”。这只是说,我们应使自己理智的机遇主义的发展与基本的行为要求相吻合。我们必须提高素质,而不仅仅是增加数量。这样我们才能在技术上突飞猛进而又不会否认自身在进化中的传统。否则,受到压抑的生物冲动会积蓄起来,最后导致大坝的坍塌,我们精心设计的整个生存状态就会在一场洪水中付诸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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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觅食与进食
乍一看来,裸猿的进食行为是一种最为多变、随机性最强、最容易为文化所左右的活动。尽管如此,其中也有某些基本的生物原则在起作用。我们已经仔细地考察过了裸猿的祖先是如何从采摘果实逐渐转变为合作捕猎的。我们知道,这一演变引起了裸猿进食行为的一系列根本变化:觅食变得日益复杂,成为精心组织的活动;捕杀猎物的冲动变得多少与进食冲动相分离;食物被带回到固定的居所来享用;食物要进行更多的加工;每餐食量增多,间隔时间延长;食物中的肉食比例增加;贮备和分享食物成为惯例;食物由家庭中男子提供;排泄活动逐渐改变、受到控制。
所有这些变化都是在漫长的时间进程中形成的。尽管近年来技术飞跃发展,我们的进食性依然如故,这的确是耐人寻味的。上述性虽然也要受到种种时尚和想入非非的念头的冲击,但是它们似乎并不完全是文化的产物、并不为文化所左右。就我们今天的行为来看,这些性在某种程度上肯定已转变成了人类根深蒂固的生物特征。
我们已经注意到,现代农业收获的技术已改善,社会中大多数成年男子已不再从事狩猎活动。他们以外出“工作”作为补偿。工作虽已代替了狩猎,但却保留了狩猎的许多特点。其中包括定期从家庭所在地奔赴“狩猎”场地。工作主要是男子从事的活动,他们因此有机会进行男性成员之间的交往,从事团体活动。工作需要冒险,需要制定策略。现代社会中的狩猎者说他是在“城市中捕猎”。他在这一行道中冷酷无情。据说他这是在“谋生”。
一旦现代狩猎者想轻松轻松,他们便到禁止女性参加的男性“俱乐部”去。年轻的男子容易结成往往带有“进攻”性的帮派。从学术团体、社交联谊会、兄弟会。工会、体育俱乐部、共济会、秘密团体直到青少年团伙,所有这些组织都有强烈的男性“兄弟情谊”,他们对团体非常忠诚。他们佩戴徽章,身著制服和其他身分标志。新成员入会必须举行仪式。我们不能因为这些团体完全是由男子组成就误认为是在搞同性恋。这些团体基本上与性无关,而是与古代男子相互合作的关系有关。这些组织在成年男子的生活中起着重要作用,这说明人类仍然具有祖先的基本冲动。否则,他们进行活动时就不必煞费苦心地排外,也不必举行繁琐的仪式,大多数活动也能在家庭中进行。妇女常常对自己的男子外出“参加其他男子的活动”感到恼火,认为这是对家庭不忠的行为。这种看法是错误的。她们看到的只不过是悠久的男子集体狩猎倾向在现代社会的表现。它与裸猿男女之间的关系一样,只是基本的生物特征,并和男女关系一样是进化的产物。至少在我们的遗传构成发生新的重大变异以前,它将依然是人类的特征。
今天的工作尽管已取代了大部分的狩猎活动,但仍不能完全消除以更为原始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基本冲动。即使狩猎活动已失去了经济意义,它仍然会以各种形式继续下去。捕杀大猎物、猎取牡鹿、捕猎狐狸、用猎狗追猎、用猎鹰捕猎、用鸟捕猎、钓鱼以及儿童的打猎游戏等等,无一不是原始狩猎冲动在现代社会中的表现。
有人认为,今天人们参加这些活动的动机与其说是要追捕猎物,毋宁说是要击败对手。身陷绝境的困兽犹如我们最仇恨的人,我们希望看到这种人陷入困兽的绝境。这一看法无疑有其道理。至少对有些人说来是如此。但是从整体上来看待这些活动模式,显而易见,这个观点只能对现代狩猎活动作出部分的解释。“运动型狩猎”的本质是要公平地给猎物以逃跑的机会。(如果猎物只是仇敌的替代物,为什么要给它以逃跑的机会?)在打猎运动的整个过程中,猎手要给自己制造困难,设置障碍。本来猎手可以舒舒服服地使用机关枪、或其他更加致命的武器,然而那就不成其为“游戏”——狩猎游戏了。打猎最重要的是要有难度。复杂的追踪路线和巧妙的运筹帷幄才能给猎手以报偿。
狩猎本身是一大赌博,这是狩猎的基本特征之一。难怪今天花样繁多的赌博活动对我们会有如此强烈的吸引力。赌博与原始的狩猎和打猎运动一样,主要是男子喜爱的活动;而且赌博同样有着必须严格遵守的社会规则和仪式。
考察一下阶级结构就会发现,下层阶级和上层阶级比中产阶级更热衷于打猎运动和赌博。只要把这些活动看成是狩猎基本冲动的表现,就会觉得这是很有道理的。我在前面已经指出,工作已成为原始狩猎活动的主要替代物,这对中产阶级最为有利。就下层阶级的一般男子而言,他的工作性质很不符合狩猎冲动的要求。他的工作单调、重复、毫无新奇可言,缺乏对狩猎者至关紧要的难度、运气和冒险因素。正因为如此,下层阶级和(不工作的)上层阶级的男子才比中产阶级的男子表现出更强烈的狩猎冲动。作为狩猎的替代物,中产阶级的工作就比较符合狩猎活动的功能。
谈过狩猎之后,现在我们来看觅食整体模式中紧随其后的另一种行为。这就是猎杀。工作、打猎和赌博等替代活动都表现出一定程度的猎杀行为。打猎运动中的宰杀仍以原始形式出现。然而在工作和赌博中,猎杀则转化为象征性的胜利,而缺少暴力行为。所以宰杀猎物的冲动在今天生活中已变得相当平缓。不过在男孩的嬉戏(和不那么嬉戏的)活动中,猎杀冲动会反复出现,其规律性令人吃惊。但是在成年人的生活中,猎杀冲动则受到文化强有力的压制。
这种压制有两种例外,此时的猎杀行为可以得到(某种程度的)宽恕。一是已经提到的打猎运动;二是观看斗牛。我们每天要宰杀无数的家畜,但公众一般不能目睹这一场面。斗牛的情况正好相反。成千上万的人聚集在一起来观看,并通过斗牛士去体验猎杀的暴力行为。
在明确的限度之内人们允许这些流血运动,当然并非无人抗议。然而在这个范围之外,对动物的任何残暴行为都被明确禁止,都要受到惩罚。不过历史情况并非总是如此。数百年前,在英国和其他许多国家里常有如何折磨和屠杀“猎物”的表演,以此娱悦公众。从那以后人们认识到,参加此类暴力运动会使人们对一切流血形式变得麻木不仁。由此可见,在我们这个复杂、拥挤的社会中,暴力运动佝成了潜在的危险。个人的活动地域狭窄,出头的机会亦受到限制,这种情况可能达到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步。所以长期积蓄起来的攻击行为有时会象山洪暴发一样,异常猛烈地倾泻出来。
迄今为止我们所说的是我们整个进食过程中的前几个步骤及其衍生的各种形式。在狩猎和猎杀之后,我们现在来谈谈吃饭本身。作为典型的灵长目动物,我们本应小口小口地吃个不停。然而我们并不是地地道道的灵长目动物。在向食肉类动物的进化过程中,我们逐渐改变了整个的进食系统。典型的食肉动物暴饮暴食,进食的间隔时间很长。很显然,我们的饮食惯符合这种模式。从前狩猎生活的压力要求这种模式。尽管原始的狩猎生活早已消失,这种倾向还是长期保留下来了。今天,只要愿意,我们回头采用灵长目动物的进食方式是颇为容易的。然而我们都恪守严格的进食时间,似乎我们仍然从事着活跃的狩猎活动。生活在今天的千百万裸猿中,极少有人还保持着灵长目动物特有的分散进食的惯。即使在食物非常丰盛的情况下,我们也很少一日超过三餐,至多也不超过四餐。很多人的进食模式是每天只吃饱一至二餐。有人可能会说,饱食少餐仅仅是因为比较方便,这是一个文化问题。但是还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个论点。今天我们拥有十分复杂的机构供给食物,完全可能设计出一种有效的系统以便让我们一小口一小口地分散进食。一旦文化模式适应这一系统,分散进食而又无损于工作效率是可以实现的。而且这还可以使我们不必中断其他活动。现行的“正餐”制度必须长时间地中断其他活动。但是,分散进食的模式无法满足我们基本的生物要求,因为人类在古代就是食肉动物。
为什么要加热食物而且还要趁热吃呢?考虑这个问题至关重要。有三种不同的解释。一种解释认为这有利于模仿“猎物的温度”。我们已不再生吃刚刚宰杀的动物,但是我们肉食的温度与其他食肉动物的食物的温度基本相同。其他食肉动物的食物是温热的,因为它还没有变凉;我们的食物之所以是温热的,则是我们重新加热的缘故。另一种解释认为,因为我们的牙齿不够锋利强健,只得用烧煮来使肉“变软”。但这仍不能解释我们趁热进食的原因,不能解释为什么要加热许多种不需“煮软”的食物。第三种解释认为,提高温度可以改善食物的味道。烹调时我们加上各种各样的佐料,使食品的味道更加鲜美。这与我们后来获得的食肉性无关,而是与我们更古老的灵长目动物的进食性紧密相连。典型的灵长目动物的食物品种繁多,其味道迥异,远比食肉动物的食物爽口。食肉动物在完成追猎、捕杀、准备食物的复杂过程以后,实际的进食十分简单、粗暴。它狼吞虎咽,囫囵吞下。猴子和猿类却不一样,它们对各种昧道细微的差别非常敏感,细嚼慢咽,逐一品尝,细细玩味。我们加热食物,加上佐料也许是想回到灵长目动物挑剔食物的本性上去。这也许是我们避免向地道的血腥食肉动物转变的一种方法。
既然提出了味道问题,就应澄清有关我们如何接受味觉信号的一些误解。我们是如何品尝出食物的味道的?我们的舌面并不光滑,而是布满了叫乳突的凸状物,上面长有味蕾。每个人大约有1万个味蕾。到了老年,味蕾逐渐退化,数量也逐渐减少,所以会出现口味发腻,讲究食物的现象。奇怪的是我们只能对四种基本味道产生反应:酸、咸、苦、甜。一旦舌头接触到食物,食物中四种基本味道构成的比例就被记录下来,综合形成食物的基本口味。舌头不同的部位对四种味道的反应也不一样,只对其中的某一种味道反应最强烈。舌尖对甜味和咸味、舌边对酸味、舌根对苦味特别敏感。舌头作为一个整体还能辨别食物的质感和温度。除此之外,舌头就无能为力,没有其他作用了。更细微的种种“味道”实际上不是尝出来的,而是闻出来的。食物的气味扩散到鼻腔内,里面长有鼻膜。我们说某一道菜味道鲜美,实际上是指菜尝起来、闻起来很鲜美。一旦我们患了重感冒,嗅觉就降低。出乎意料的是我们这时会说食物没味。事实上我们的味觉还是同样灵敏,只是嗅觉出了毛病。
弄清了这一点,我们还需特别说明口味的另一方面。这就是不可否认的、普遍的“嗜甜癖’。嗜甜癖不是真正的食肉动物的性,而是典型的灵长目动物的嗜好。灵长目动物天然的食物一旦成熟可以食用时,通常变得很甜。凡是带有这种甜味的食物猴子和猿都很喜欢。我们也和其他灵长目动物一样,很难抵制“甜食”的诱惑。尽管我们有强烈的食肉倾向,我们的祖先猿人却表现出嗜甜的倾向,他们寻找特别甜的东西为食。我们喜欢甜味胜过其他几种基本昧道。我们有“甜食店”,却找不到“酸食店”。特别是在丰盛的筵席上,我们常常是在吃完多道菜肴以后,还要吃些甜食。嗜甜癖就是这样流传至今的。更重要的是,我们不时要在两餐饭之间吃些零食(这是回到古代灵长目动物分散进食模式的一种行为),而且选用的总是灵长目动物喜欢的那类甜食,如糖果、巧克力、冰淇淋,或放糖的饮料。
强烈的嗜甜癖可能使我们陷入困境。食物中有两个因素很有吸引力:一是富有营养,二是味道可口。在自然环境中这两个因素密切相关,可是在人工食品中这两个因素可能相互分离。由此就可能出现危险。毫无营养价值的食物只需添加大量的人工增甜剂就可以变得非常诱人。如果食物尝起来“特别甜”,食物就会对我们原来灵长目的嗜甜弱点产生诱惑力,于是我们会拼命吃甜食。肠胃在塞满甜食以后,自然无法容纳其他东西,食物的平衡就这样被破坏了。这对正在发育的儿童尤其如此。前面有一章曾经提到,最近的研究表明,一到青春期,少年对甜食和果香的偏爱就会很快消退,他们喜爱的味道转变为花香、油香和暖香。儿童容易发展偏爱甜食的弱点,事实上正是如此。
成年人则面临另一种危险。成年人的食物一般都味道可口——比自然界里的食物鲜美得多,因而食物的色香味就急剧增加,食欲反应所受刺激过度。结果造成许多人身体过胖,健康受到损害。为了避免上述现象,我们发明了种种离奇的“节食”摄生法、劝告“病人”要注意吃这、吃那,少吃这、少吃那,或者进行各种锻炼。遗憾的是,解决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少吃。这个办法非常灵验。但是,由于节食者处于美味佳肴的包围之中,他很难坚持很久。身体过胖的人还有另一个并发症。前面我已提到“移位活动”——精神紧张时缓解情绪的琐碎的、毫不相干的行为。我们看到,移位行为中一种十分常见的形式就是“移位进食”。紧张时我们会小口小口地啃东西,喝饮料。这有助于我们放松,但也促使我们长肥。其中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原因。因为移位进食的性质琐屑,我们常常有意选用甜食。长此以往,就会引起众所周知的“肥胖焦虑症”。我们会看到,熟悉的、滚圆的轮廓在焦虑不安的人身上慢慢地出现了。对于这类人,只有改变他的其他行为,消除产生紧张的原因,减肥活动才能奏效。在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口香糖的作用。口香糖似乎完全是作为“移位进食”的一种手段而发展起来的。它能承担必要的,消除紧张情绪的“职业”作用而又不致摄食过多,影响健康。
现在来看今天裸猿所吃的种种食物。我们发现我们食物的种类十分广泛。一般来说,灵长目动物比食肉动物的食物范围要广泛得多。后者是食物专门家;前者是食物机会主义者,有啥吃啥。例如,对大量的日本猕猴进行仔细的实地考察后发现:它们所吃的植物多达119种。其形式有花蕾、嫩尖、叶片、果实、根块、树皮。不用说它们还要吃种类繁多的蜘蛛、甲虫、蝴蝶、蚂蚁和虫卵。典型食肉动物的食物虽然更富有营养,但种类却要单调得多。
人类在捕杀动物为食的时候,就已享有了动、植物的精华。我们既增加了营养价值很高的肉类,又没有放弃原来灵长目动物的杂食性。到了近代——即在最近几千年中——获取食物的技术有了相当的发展,但基本状况却依然如故。就我们所知,最早的农业可以粗略地描绘为“混合农业”。养殖业和种植业并行发展。今天,我们已能有效地支配动、植物环境。即使如此,我们仍然是两种食物并举。为什么我们没有偏废其一?答案似乎是:人口密度在日益增大,完全依赖肉食会出现数量不足的危险;反之,如果完全依赖农作物则会危及食物的质量。
有人可能会说,既然我们的祖先灵长目动物不吃肉也能生活,我们不吃肉也应能够生存。我们变成食肉动物完全是迫于环境条件;既然我们已经能按自己的意志精耕细作、控制环境,我们就应该恢复古代灵长目动物的进食模式。这种观点从本质上看是素食者(或象某一信徒自诩的,果食主义者)的信条。完全不吃肉是很难办到的。人类食肉的冲动已变得根深蒂固,一旦有了吃肉的机会,我们是不愿放弃这种进食模式的。有关这个问题很有意义的是,素食主义者很少只是用他们个人的喜爱作为选择食物的理由。相反,他们精心为自己的素食行为辩护。他们列举的理由许多在医学上不准确,在哲学上自相矛盾。
和典型的灵长目动物一样,自愿吃素的人利用多种植物食物来维持营养平衡。在有些社区中,之所以吃素非常流行,那是迫于食物的严重匾乏,而不是出于少数人伦理上的偏爱。随着作物栽培技术的发展,生产便集中到少数几种谷物,低效率在有些文化中便愈演愈烈。大规模的农业生产使人口得以迅速增长,但是如果他们只是依赖仅有的几种基本谷物生活,就会造成严重的营养不良。这样的民族人口会不断地增多,但人的体质极差。他们能勉强维持生存,但仅仅是维持生存而已。滥用由于文化进步而发展起来的武器会导致侵略战斗。同样,滥用由于文化进步而发展起来的进食技术就会导致营养不良。如果缺乏基本的食物营养平衡,社会也可能幸存下来;但是如果要在人口的质量上求得进步和发展,他们就必须克服缺少蛋白质,矿物质和维生素而出现的普遍的不良后果。今天,所有那些最健康、最欣欣向荣,富于进取精神的民族都很好地维持了食物中动植物的平衡。尽管获取营养的方法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今天进步的裸猿的基本食物仍然与他古代狩猎为生的祖先非常相同。我们又一次看到,裸猿的变化看起来很大,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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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探索
一切哺乳类都有强烈的探索冲动,不过对其中一些哺乳类来说,这一冲动尤为重要。探索对各种哺乳类的重要性,主要取决于它们在进化过程中所达到的专门化程度。如果它们在进化中把全部力量用来完善一种特别专一的生存手段,它们就不必麻烦去管纷繁复杂的周围世界。只要食蚁兽有蚂蚁、考拉熊有按树,它们就会心满意足,它们的生活就容易维持。相反,那些非专门化的哺乳类——它们是动物界的机会主义者——就不敢稍有懈怠了。它们从来没有把握下一餐来自何方。它们必须熟悉能够寻觅到食物的每一个角落,尝试一切可能的机会,密切注意幸运的机会。它们必须探索,而且必须不断地探索。它们必须调查,而且要不断重新检验自己的调查结果。它们必须随时保持高水准的好奇心。
探索不仅仅是为了解决吃的问题,自卫也要求哺乳动物探索。刺猬、豪猪和臭鼬可以毫无顾忌地东闻西嗅、东跑西颠,弄出许多噪声,惊动了天敌也不在乎。然而,没有武装的哺乳类却必须时刻警惕。它们必须洞察危险的迹象,熟悉逃跑的路线。如要维持生存,它们必须对自己的活动范围了如指掌。 从以上的角度来看,不走专门化的道路似乎是效果很差的办法。为什么还会出现机会主义的动物呢?其答案是:专门化的生活道路中有意想不到的严重困难。只要专门的生存手段行得通,一切都会顺利。但是,一旦环境大变,专门化的动物就会陷入困境。如果它在专门化的道路上走极端,超过了它的竞争对手,它就不得不在基因的构成上发生大的变化;而一旦陷入困境,它的基因构成就不可逆转了。如果桉树林被一扫而光,考拉熊就会灭绝。如果一种牙坚如铁的食肉兽能嚼碎刺猖身上的硬刺,刺猬就会成为容易猎杀的动物。对于机会主义的动物来说,生活也许永远是艰难的,可是对于环境导演出的任何戏剧,它总是能很快加以适应。如果你拿走獴吃的老鼠,它就会改吃蛋和蜗牛。如果你剥夺猴子的水果和浆果,它还可以改吃根茎和嫩苗。
在所有的非专门化动物中,大概猿类和猴类是最不择手段的。作为一个群体来看,它们的专长就是不走专门化的路子。在猿类和猴类中,裸猿的不择手段是无与伦比的。这正是它幼态持续机制的另一个侧面。一切幼猴都有强烈的好奇心,但是,在成年的过程中,它们好奇的强度逐渐减弱。在我们的身上,幼年时期的好奇心反而逐渐增强,伴随我们进入成年。我们从不停止调查研究。我们在求知中永不满足于能勉强度日。解答一个问题之后,我们又去解决新的问题。这已成为我们人类最了不起的生存要诀。
受新奇事物吸引的倾向被称为喜爱新鲜事物(neophilia),它与害怕新鲜事物(neophobia)正好相对。凡是不熟悉的东西都有潜在的危险。对于不熟悉的东西可能应该回避吧?但是,如果加以回避,又何以了解不熟悉的东西呢?喜爱新鲜的冲动驱使我们前进,维持我们的兴趣,直到未知变成已知,直到烂熟于心的知识使我们对它产生轻视为止。在此期间,我们获取了宝贵的经验,并将其储存起来,以备需用时提取。儿童自始至终都在重复这一过程。他追求新知的冲动非常之大,以至于需要父母加以限制。然而,尽管父母可以引导孩子的好奇心,可他们无法压制孩子的好奇心。随着儿童年岁的增长,他们探索的倾向有了惊人的增长。我们常常听见成年人说“一帮年轻人象野马一样的发狂”。然而,事实刚好相反。如果这些成年人费心去研究一下成年野生动物的行为,他们就会发现,所谓的“野马”正是他们自己。正是他们企图给人的探索画框框,正是他们背弃了人的探索精神,回到动物的保守性中去寻求安逸。所幸的是,任何时候总有够多的成年人保持了少年的创新力和好奇心,他们推动了人们前进和开拓。
看一看黑猩猩幼仔的游戏,立刻就会对其行为和儿童行为的相似性产生深刻的印象。小猩猩和儿童都迷恋新的“玩具”。他们都迫不及待地开始摆弄玩具,举起、放下、扭曲、敲打,并将其拆开。他们都自己发明简单的游戏。小猩猩游戏的强度与我们的游戏可以相比。它们在出生后的前几年和我们玩得一样好——事实上比我们玩得好,因为它们的肌肉系统发育得快些。但是,过了几年之后,它们就比输了。它们的大脑不够复杂,不可能乘胜利用这个好的开端。它们的注意力不强,且不随身体的发育而增强。尤为重要的是,它们没有能力把自己发现的创新技巧详细地传递给父母。
阐明这一差别的最好办法是举一个具体的例子。绘画(或者叫图象探索)显然可作为一个选择的例子。作为一种行为模式,千万年来,绘画对人类都极为重要。我们可以举阿尔太米拉和拉斯科山洞中的史前壁画作为证明。
只要有机会和恰当的材料,小猩猩和我们一样激动,它们也要探索在白纸上涂抹记号构成视觉图象的可能性。兴趣的发端与一条原则有关系。这条原则是:以较少的精力获取较大效果的调查——报偿原则。我们可以看到,这条原则在各种游戏中都在发挥作用。游戏活动中可能投入了大量的精力;但是最令人满意的行动,还是那些获得出人意表的使信息反馈增值的行动。我们可以将其称为“增值报偿”的游戏原则。黑猩猩和儿童都喜欢敲打东西;他们最喜欢的是用力最小响声最大的东西。轻轻一扔就跳很高的皮球、轻轻一摸就飞过屋子的气球、轻轻一捏就可能团弄成型的沙土,轻轻一推就容易滚动的带轮玩具——这些东西是最有吸引力的玩具。
婴儿初次面对铅笔和白纸时并不认为自己会有多少出息。他至多能用铅笔在白纸上敲打。出乎他的意料,发出的声音使人高兴。敲打的动作不只是发出声音,而且还产生了视觉效应。铅笔光在纸上画出了记号。他无意之中划了一道线。
儿童或黑猩猩首次发现图象的那一刹那,是富有魅力的时刻。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条线,对敲打所产生的意外的视觉收获产生了兴趣。他们端详一下,然后又再次进行试验。果然,第二次也成功了,接着的一次试验也成功了。不一会,纸上就画满了各种道道。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涂抹的时候越来越卖劲。单一的试探性线条让位于多线条的来回往复的涂抹。如果有选择的余地,他们更喜欢蜡笔、粉笔和油画颜料,因为用它们随意涂抹时,能产生更为强烈的效应,更为醒目的视觉形象。
对涂抹感兴趣大约发端于一岁半左右,小猩猩和儿童都如此。但是,直到两周岁以后,大胆、自信、多种多样的涂抹才会真正增加势头。到3岁时,一般孩子进入一个新的图象阶段:简化原来一塌糊涂的涂抹。在令人激动的混乱涂抹中,他开始提炼出基本的图形。他开始试画十字叉、圆圈、正方形和三角形。婉蜒的线条在纸上游走,直至首尾相接而形成一个封闭的图形。于是线条就勾勒出了轮廓。
随后的几个月中,这些图形相互结合,形成简单而抽象的模式。圆形被十字叉切割,正方形中画上了对角线。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时期,是首批画象产生的前夜。在儿童身上,这个伟大的突破到来的时间是3岁半或4岁初。然而,在黑猩猩身上,这种突破却永达不会出现。黑猩猩幼仔可以画扇形,十字叉和圆圈。甚至可以画出一个内有记号的圆圈,但是它再也不能越雷池一步。尤其撩拨人心的是,内有记号的圆圈是儿童进入构图阶段的前夜。凑巧把几点几线画进圆圈,突然之间,仿佛变魔术似的,纸上就出现了一张人脸。它正看着画图的儿童呢。脑子里突然一亮,他认出纸上画的是一张脸。抽象试验的阶段,创造模式的阶段结束了。现在要达到新的目的:完美描绘的目标。新的面孔画出了.更逼真的面孔出现了,眼睛和嘴巴都找到了恰当的位置。接着又加上了细部——头发、耳朵。房子、动物、轮船、汽车。这样的高度小猩猩看来是永远不能达到的。小猩猩达到了自己的高度——一个圆圈,里面再涂抹上一些记号——之后,它的身体继续发育。可它涂抹的图象却不会长进。也许,将来有一天会找到一只天才的黑猩猩,但是,其可能性似乎不大。
对于儿童来说。一个新的图象探索的阶段展现在眼前。不过,虽然这是儿童发现新东西的重要领域,但是早些时候学到的抽象模式的影响依然存在,尤其是在4-8岁时的影响更为显著。在此期间儿童的绘画特别令人瞩目,因为它们仍然建立在抽象图形阶段的坚实基础之上。此时绘画的形象仍然处在区分很小的简单构图阶段。但是,它们与自信的、牢牢掌握了的图形——模式安排相结合,形成富有感染力的图画。
从圆圈里面加点到准确的全身像这个过程,是饶有趣味的。发现圆圈里面加点可以代表面孔,并不能紧接着一个晚上就完善这一过程。显然,完善这一过程成了主导的目标,可是它耗费时间(实际需要十多年)。首先,五官要画端正——两个圆圈代表眼睛、有力而平稳的一条横线代表嘴巴。两个点或正中的一个圆圈代表鼻子。外层的大圆边上要划上头发。到了这儿,可能会有短暂的踏步不前。面孔毕竟是母亲身体最重要、最吸引人的部分,至少在视觉信号方面是这样的。但是,经过踏步之后,又可以取得一些进步。用一个简单的方法,把圆圈上的一些头发画长一点,小人人就长出了胳膊和腿脚,胳膊和腿脚又可以长出手指和脚趾。此刻的基本图形仍然是一个前于图画的圆圈。它可是儿童的老朋友,它迟迟不愿离去。它从圆圈变成了一张面孔,接着又变成了面孔加身子。这个阶段的儿童似乎并不操心,为何小人人的胳膊好象是长在头上的。但是,这个小圆圈人人不会永远坚持不变的。正如细胞一样,它要发生分裂,在它的下面会长出第2个细胞。两条腿先后总要在两个圆圈构成的身体上相会,不过其交叉点一定在脚丫子之上。无论是在哪里交叉,小人人的身子都诞生了。但是无论是哪种方式,都会使胳膊干巴巴地高悬在头部两边。它们要在这儿高悬一段时间,然后才降下来放在更恰当的位置——从身子的顶部向两边伸展。
当这位探索发现的航海家不知疲倦地不断前进时,看看他逐渐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行驶的航程,真使人神往。他逐步尝试更多的图形,逐步试着把各种图形结合起来,逐步偿试更为多样的形象、更加复杂的颜色、更为多样的结构。终有一天,准确的表现会实现的,外部世界的精致模写会被捕捉住,并保留在画纸上的。然而,到了这个阶段,初期涂抹活动的探索天性被淹没住了,用图画交流思想的迫切需要占了上风。早期的图画,无论是儿童还是小猩猩作的,都与传递思想毫不相干。那是发现的行为、创造的行为、是试验图形变化的各种可能性的行为。那是“绘画行动”,而不是信号传递。它不需要报偿——涂抹动作本身就是报偿,那是为游戏而游戏的行为。然而,正如许许多多的童年游戏一样,儿童的涂抹行为不久就融入了成年人的其它追求之中。社会交流一古脑儿接过它,绘画中的创新精神失不可得,“把画线当走路探索”的纯真的激情荡然无存。只有在心不在焉地胡乱涂抹时,成人才容许这种探索精神死灰复燃。(这并不是说,成人已经失去了创新精神,我只是说,创新的天地转移到了更为繁复的技术领域、)
所幸的是,探索性的绘画艺术,重视环境形象的远为有效的技法,已经开发出来。摄影及其派生技术已经使再现性的“信息画”(information Painting)过时。这就砸断了长期束缚成人艺术使之跛脚的责任锁链。绘画再一次成为可以探索的艺术,这一次的艺术以成熟的成人画的形式出现。毋庸赘言,这正是当今发生的事情。
我举这个探索行为的例子,是因为它非常明显地揭示我们与我们的近亲黑猩猩之间的差别。还可以在其它领域进行类似的比较。其中的一二种比较值得一提。两个物种身上都可以看到对声音世界的探索。我们在上文中已经看到,因为某种原因,嗓音的创新在黑猩猩身上根本就不存在,不过“敲击鼓乐”在它的生活中至关重要。小猩猩反反复复地敲打、跺脚、击掌,探索其发声的潜力。进入成年之后,它们这个趋向发展为持久的群体敲打期。一只又一只的黑猩猩跺脚、尖叫、撕碎树木、敲打树桩、敲打空心的木头。这样的群体表演可能进行半小时,甚至在半小时以上。其功能究竟是什么尚不明白,但是它们显然可以使群体成员互相激励。在我们人类的生活中,鼓乐也是流行最广的音乐表现形式。和黑猩猩一样,儿童很早就试着敲打周围的物体,看看它们能发出什么声音。然而,成年黑猩猩只能敲出单调的咯咯声,而我们却使之成为节奏繁复的音乐,并通过音响和音高的变化使之更为宏亮。我们还能通过向空洞的物体中吹气来发声,能够借助刮擦和弹拨金属片来发声。黑猩猩的尖叫和吼叫,表现在我们身上就成了创造性的吟唱。在简单的社会群体中,我们推出的复杂的音乐演奏会,似乎与黑猩猩的敲打和吼叫发挥着类似的作用,也就是使群体成员相互激励的作用。与绘画不同,音乐不是必须大规模详细传输信息的活动模式。有些文化用鼓声传递信息的作法是一种例外。但是,大体上说,音乐是用来激发公众情绪、协调公众步调的。音乐的创新和探索内容越来越浓烈,它摆脱了任何重要的“再现”(representational)职能,成了抽象的审美试验的一个主要领域。(由于绘画尚有其它优先的职能,所以它最近才在这方面赶上音乐。)
舞蹈与音乐和歌唱一样,经历了大体相同的发展过程。黑猩猩群体在敲打仪式中,加入了许多摇头晃脑、手舞足蹈的动作。我们人类在激发情绪的音乐演奏中,也伴以摇头晃脑等舞蹈动作。象音乐一样,这些舞蹈动作由此出发,日益精致和拓展,演化而为富有审美价值的复杂的舞蹈。
与舞蹈紧密相关的是体操的发展。有节奏的身体动作在小猩猩和儿童的游戏中都是司空见惯的。这些动作很快就程式化了,同时在它们既定的结构模式中又保存着强烈的变异成分。但是,小猩猩的体力游戏不会发展成熟,而是要衰退消亡。相反,我们却充分探索其可能性,在成人生活中将其提炼成许多复杂的体操和运动。体操和运动同样是重要的群体协调手段;不过它们基本上是维持和拓展我们探索身体能力的媒介。
书写这种程式化的绘画衍生物,这种有声言语交际的衍生物,成为传输和记载信息的主要媒介。但是,它们又被用作大规模审美探索的工具。我们祖先哼啍唧唧、咿咿哇哇的叫声演变为繁复精细的符号言语,这就使我们可以坐下来“玩味”自己的思想,摆弄我们(主要是用于传授知识的)词语系列,使之用作审美和探索的玩具。
由此可见,在以下诸领域——绘画、雕塑、素描、音乐、歌唱、舞蹈、体操、游戏、运动。书写和言语——中,我们都可以进行复杂而专门的探索和试验,可以尽情探索和试验,终生探索和试验。通过精心的训练,我们作为表演者和旁观者,就可以变得非常机敏;对于以上活动具有的巨大的探索潜力,我们就能作出非常敏捷的反应。如果把这些活动的次要功能(挣钱、争取地位等等)搁在一边,那么,从生物功能的角度来说,它们在成人生活中就成为幼儿型的游戏模式,亦可能成为依附于成人信息交流系统之上的“游戏规则”。
这些游戏规则可以表达如下: 1.研究不熟悉的东西使之变为熟悉的东西;2.将熟悉的东西作有规律的重复;3.在重复的过程中尽可能作些变异;4.选择最令人满意的变异进行发挥,将其它变异置之不顾;。5.将令人满意的变异反复进行组合;6.以上各条均是为游戏而游戏,游戏本身就是目的。
这些原则适用于整个游戏阶梯,从一端向另一端,无论是幼儿玩沙还是作曲家作交响乐都适用。
第6条规则尤为重要。探索行为在基本的生存模式诸如饮食、争斗、求偶等模式中,固然也发挥作用;但是,在这些活动中,探索行为局限于其初期开胃口的阶段,而且只适合各种活动的特殊需要。对于许多动物来说,探索行为仅限于此。对它们来说,不存在为探索而探索这回事。然而,对于高级哺乳类来说,探索行为已经解放出来而成了一种独特的、独立的驱力,对于我们来说,探索行为已发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其功能在于,对于周围世界以及我们的能力与周围世界的关系,它可以给我们提供尽量精细和复杂的认识。这种认识的高度发展,不是表现在基本生存目标的具体环境中,而是遍及于一切环境中。我们用一种方式获取的东西,可以运用于任何地方、任何时候、任何环境。
我略去了科学技术的发展未予讨论,因为它主要关注的是谋求基本生存目标中所运用的具体的改良技法。基本的生存目标有争斗(因而要造武器)、饮食(故而需要农业)、修建居所(由此需要建筑术)和舒适(所以才需要医药)。然而,有趣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技术发展越来越密切地互相绞结,纯粹的探索冲动也侵入了科学领域。科学研究这个名字就意味着游戏——我说的正是游戏。从词源上说research(研究)这个词可以解析为research(重新搜寻)。科学研究正是非常严格地遵循上文提及的游戏六原则的。在“纯粹”的研究中,科学家使用想象力的原则实际上与艺术家无异。他所议论的是完美的试验,而并非权宜的试验。与艺术家一样,他关注的也是为探索而探索。假如他研究的结果证明对实现某种生存目标有所助益,那当然是大有好处;不过,这可是第二位的东西。
一切探索行为之中,无论是艺术探索或科学探寻之中,始终都存在着爱好新知的冲动和惧怕新知的冲动之间的拉锯战。爱好新知的冲动驱使我们去获取新的经验,促使我们去渴望新知。惧怕新知的冲动却使我们畏缩不前,使我们到熟悉的东西中去寻求逃避。我们在激动人心的新刺激和友好的旧刺激这两种相互冲突的吸引力之间,不断谋求处于变动中的平衡。如果失去热爱新知的冲动,我们就会停滞不前。如果失去惧怕新知的冲动,我们就会轻率地一头扎进灾难之中。这种冲动的拉锯战不光是可以用来解释较为明显的时尚风的起伏波动,如发型和时装、家具和汽车的变化;而且它还是我们一切文化进步的根基。我们既探索前进又裹足不前,既仔细研究又谋求稳定。一步一步地,我们拓展了对自己的了解和认识,拓宽了对我们置身其中的复杂环境的认识。
搁下探索这一主题之前,最后还有一个独特的侧面不能不谈。它与幼年时代一个关键的社交游戏相关。幼儿早期的社交游戏是针对父母的。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幼儿的社交游戏逐渐转向同龄组的儿童。儿童成了少年“游戏群体”的成员。这是儿童成长中关键的一步。作为参与探索的一步,它对个体后来的生活有着深远的影响。当然,幼年期一切形式的探索都具有长远的影响,少年时期未曾探索音乐绘画的人,成年之后就觉得这些课目难学。但是,面对面的游戏接触比其它形式的探索,起着更为关键的作用。首次接触音乐的成年人,由于没有童年时期探索音乐的经验,可能会觉得音乐难学,但是要学会音乐并不是不可能的。相反,如果儿童被严格控制起来,不让他作为游戏群体的成员参加社会接触,他成年之后参加社会交往就会大受妨碍。用猴子所做的试验表明,幼年时期被隔离的猴子成年之后就不愿参加社交活动,而且会成为反异性、反父母的猴子。隔离的小猴稍大之后放入一群同龄的小猴中去时,它们不愿意参加游戏群体的活动。虽然这些隔离的幼猴身体健康、发育正常,但是它们却没有能力参加群猴的打闹戏耍。相反,它们蟋缩在角落里,不会起身,常常用双臂抱着身子,或者用双手捂住眼睛。它们成年之后,同样可能是身体健康的标本,可是它们对性伙伴没有兴趣。如果强制让其交配,隔离中长大的雌猴也能生产身体正常的小猴。但是它们把小猴当成是附着在身上的庞大的寄生虫,因而要攻击幼猴,把幼猴赶走,不是杀死自己的孩子,就是对其置之不顾。
用黑猩猩所做的类似的试验说明,黑猩猩这个物种,经过长期的康复和特殊照顾之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隔离对行为所造成的损害。尽管如此,隔离的危险是怎么估计也不过分的。拿我们人来说,受父母过度庇护的儿童在成年之后,总是在成人的社交接触中遭受损失。对独生子女来说这一点关系尤为重大。由于没有同胞的兄弟姐妹,他们在幼年生活的初期总是处在不利的境地。如果他们不参加少年时期伙伴的打闹戏耍,没有这类社会化的经验,他们就可能终生怕见生人、离群索居,就会觉得难以寻求性伙伴,甚至觉得不能寻找配偶。即使他们结婚生子,也不可能成为称职的父母。
由此看来,很明显,育儿的过程分为两个不同的阶接——早期内向的阶段和后期外向的阶段。两个阶段都极为重要。从猴子成长的行为变化中,我们可以学到许多东西。在早期的内向阶段中,幼猴受到母猴的爱抚、奖赏和保护,它学会了什么是安全。在后期的外向阶段中,母猴鼓励孩子向外发展,去与猴群中的其它小猴接触。她的爱抚行为有所减少,她对孩子的保护行为只限于严重恐慌和严重危险的时刻;只有当猴群受到外来危险的压迫时,她才保护小猴。实际上,没有严重恐慌时,如果小猴硬要缠着母亲,在她那长毛围裙中寻找保护,她反而会惩罚小猴。于是,小猴就认识到自己必须自立,所以它接受了自立的要求。
对于我们的孩子来说,情况基本相同。如果在育儿的两个阶段中的任何一个阶段里,父母处理育儿的行为有不妥之处,那么孩子长大之后就会在生活中遭受严重的困难。如果儿童缺失了早期的安全阶段,但是进入自立阶段之后却相当活跃,那么他就觉得接触陌生人并不困难,可是他无法长期维持与伙伴的接触,也无法进行真正深入的接触。如果儿童在早期的内向阶段享受到非常安稳的生活,可是在后期的外向阶段却受到过分的保护,他在成年之后就会发现与他人接触非常困难,他就会拼命厮守着原来熟悉的人。
如果看一看离群索居的极端例子,就可以发现反对探索行为的最极端最典型的形式。性格很孤僻的人在社交时可能很不活跃,但是他们远非是身体不好动的人。他们专注于重复惯性动作。他们可能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地摇摇摆摆、点头晃脑、捻转东西、肌肉痉挛、反复用于抓身子等等。他们可能吃手指头和身子的其它部分,用手戳身子拧身子,反复作一些奇怪的面部表情,有节奏地敲打和翻卷东西。偶尔之间,我们人人都会表现出这一类“痉挛”的动作。然而对于他们来说,痉挛动作成了主要而持久的身体表现形式。他们觉得环境构成了很大的威胁,觉得社会接触非常怕人,觉得交朋友断不可能,所以才再三重复自己非常熟悉的行为,借以寻求舒适和安稳。有节奏地重复一种动作能使之日益熟悉和“安全”。性情孤僻者坚守他最熟悉的少数几个动作而不是参与各种各样的性质互异的活动,对他来说,“不冒险,无收获”的谚语改成了:“不冒险,无所失”。
我已经提及心律使人舒适的回归性特征。这一点对离群索居者的行为也适用。他们的许多行为模式似乎也按心跳的速度进行。即使那些与心跳速度不同的动作也有安抚的功能,因为经过经常不断的重复之后,它们已变成极为熟悉的动作。有人注意到,社会交往能力迟滞的人被送进一间陌生的屋子时,其惯性动作就会增加。这一点与我们上述的观点相吻合。环境越陌生,惧怕新奇的程度越高,对安抚情绪、抵消惧怕的手段的要求也越高。
这种积越是重复,就越象人为制造的母亲的心跳,其友好的程度就越来越高,直至它变得完全不可逆转为止。即使造成积的极端害怕新知的情绪被消除(事实上这种心理是很难根除的),这种积依然会阵性发作。
我已说过,对社交活动很善于适应的人,有时也表现出“痉挛”的动作。“痉挛”动作常在紧张时发生,在这种情况下,它们也具有安抚的作用。我们熟悉各种紧张的迹象。行政官员等待重要电话时会敲打办公桌,妇女在候诊室等候时会将手指头扣紧手提袋又放松,难为情的孩子身体会不停地左右直晃,产房外期待作爸爸的男子会来回踱步,考场上的学生会咬铅笔,焦灼的军官会抚弄唇须。如果适中而有节制。这些细小的对抗探索的手段是颇有效用的。它们有助于我们忍受期待中的“过量的新奇”。然而,如果滥用这些手段,随时都有难以逆转和成癖上瘾的危险,它们就会在即使不需要的时候也顽强地出现。
在极端乏味无聊的情况下也会出现上述的积。这种情况在我们身上和动物园中的动物身上,都可以看得非常清楚。只要有机会,这些关在笼中的动物都愿意进入社会接触,可是它们身不由已,受到了人为的阻挡。在性情孤僻的人身上,情况基本相同。动物园环境的局限阻挡了它们的社会接触,迫使它们陷入一种与社会隔绝的处境。动物笼子的铁条是实在的物理障碍,相当于离群索居者面对的心理障碍。这种障碍构成了对抗探索的手段,使笼中的动物没有任何东西探索,所以它们只能以唯一的方式表现自己,即有节奏的千篇一律的动作。我们大家对笼中动物来回踱步的动作非常熟悉,但是这仅仅是由此产生的许多奇怪行为模式中的一种而已。程式化的手淫可能发生,有时它没有直接摆弄外生殖器的动作,动物(一般是猴子)仅仅是将胳膊和手来回虚晃,并不触摸生殖器。有些雌猴反复吸吮自己的乳头。小猴反复吸吮爪子。黑猩猩可能会用草戳进(原来并无疾患的)耳朵。大象连续数小时不停地点头。有些动物反复咬自己,拔自己的毛发。严重的自我毁伤也会发生。以上诸反应中,有些是在紧张的环境中发出的,然而许多反应纯粹是穷极无聊时作出的反应。环境千篇一律没有变化时,探索的冲动就停滞不动。
光是看一只隔离的动物重复一种千篇一律的动作,是不可能准确判断其原因的。既可能是因为无聊,也可能是因为紧张。如果是紧张,那可能是由周围环境引起的,也可能是由非正常养育而形成的长期的行为表现。几种简单的试验就能给我们提供答案。把一样陌生的东西放进笼子,如果动物千篇一律的动作消失,探索行为开始,那么千篇一律的动作显然是无聊引起的。但是,如果这种动作有增无减,那就是由紧张情绪引起的。如果把几只同类动物放进笼里,制造出一个正常的社会环境,而千篇一律的动作依然如故;那么差不多可以肯定地说,那一只动物是在不正常的隔离状态下度过童年的。
以上所述笼中动物所表现出来的各种特征,在我们人类身上全都可以看到(大概是因为我们设计的动物园太象我们居住的城市吧)。这可是我们的教训,它提醒我们,在热爱新知和惧怕新知之间谋求良好的平衡,具有何等的重要性。如果不能求得这种平衡,我们就不能正常地运转;尽管我们的神经系统会以最大的潜力帮助我们,然而,其结果总是对我们人类的行为潜力的拙劣模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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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头说我们人类。我们与其它灵长目动物共有的咕哝、呻吟和惊叫,并没有被我们新近学会的卓越的语言能力排挤掉。我们与生俱来的声音信号保留下来了,其重要的作用也保存了下来。它们不仅是我们建造语言摩天大厦的语音基础,而且作为人类独特的交际手段,亦有其与生俱来的存在权利。和言语信号不同,它们的出现不需要专门的训练,而且它们在世界各民族文化中的意义相同。惊叫、抽噎、笑声、咆哮、呻吟和有节律的哭泣等等,给普天之下的人传输一样的信息。和其它动物发出的声音一样,这些人类与生俱来的声音与人的基本情绪相联系,它们立即使人产生印象,了解发出这种声音的人是何动机。同样,我们保留了本能的表情:面带微笑、咧着嘴笑、皱眉蹙额、目不转睛、面带惊恐、满面怒容等等。这些面部表情在不同的社会中也是一样的。尽管人们学会了各自文化中独特的姿势和体态,这些相同的面部表情仍然保留了下来。
看看人类共同的基本声音和表情在个体发育中的成长过程,是饶有兴趣的。有节奏的哭叫从降生那一刻起就出现了,我们对此十分熟悉。微笑出现稍晚,大约是在五个星期之后。笑声和发脾气要等到3-4个月时才出现。仔细考察一下这些模式是有价值的。
哭叫是人发出的最早的情绪信号,而且是最基本的情绪信号。微笑和大笑是人类特有的相当专门的信号,但是哭叫是人类和数以千计的物种共同的声音。事实上,一切哺乳类(且不说鸟类)在受惊时和痛苦中都会发出尖叫声、嘶叫音、哇哇声和号叫声。在高级哺乳类中,面部表情进化成视觉信号手段,他们在发出惊叫的同时,还有惊恐的面部表情相伴随。无论这类反应是幼仔还是成年动物发出的,它们都表示出了大的问题。幼仔给父母发出警报,成年动物给同一群体的其它动物发出警报。
我们在婴儿期中,有许多东西使我们哭叫:我们在疼痛、饥饿时哭叫,周围没大人时哭叫,遇见陌生的刺激时哭叫,突然失去舒适的源头时哭叫,不能得到急需的东西时哭叫。以上各种范畴的原因归结为两种重要的因素:身体的痛苦和不安全感。在任何一种情况下,一旦信号发出,它就立刻产生(或者应该产生)父母作出的保护性反应。如果信号发出时孩子不在父母身边,它就立刻产生缩短孩子和父母距离的效果,直到父母来到孩子身边,将他抱在怀里,或摇晃、或轻拍、或抚摸。如果婴儿已经抱在怀里,如果抱起来之后婴儿仍在哭闹,那么就需要看看孩子身上是否有疼痛之处。只有孩子哭闹的信号消失之后,父母的反应才会终止(在这个方面,哭闹和微笑、大笑的模式根本不同)。
哭叫的动作引起肌肉紧张,同时头部充血变红、眼睛流泪、嘴巴张大、嘴角下收、呼吸强度增加、喘气加剧,当然还有尖厉的哭声。稍大的幼儿还要奔向父母,抱着父母不放。
尽管哭叫是人人熟悉的,我还是详细地描绘了这一模式,因为我们微笑和大笑的专门化信号正是从哭泣这一模式演化而来的。当有人说“他笑着笑着就哭起来了”时,他说的就是二者的关系。但是,从进化的观点来说,二者之间的关系应颠倒过来——我们是先学会哭然后才学会笑。这是怎么回事?首先,要认清哭和笑作为反应模式是非常相似的,这一点至为重要。由于二者反映的情绪迥然不同,所以我们往往忽略了二者的相同之处。与哭泣一样,大笑时肌肉紧张、嘴巴张开、嘴唇后收、呼吸强度增加、喘气加剧。笑得厉害时,面部亦充血涨红,眼睛也要流泪。但是笑声不如哭声嘶哑刺耳,亦不如哭声尖厉高亢。尤为重要的是,笑声比哭声短促,其节奏更快,仿佛是婴儿的大哭被切分成若干短促的片断,并且变得更为平缓柔和、音调有所降低似的。
看起来,笑的反应是由哭的反应演化出来的继发信号,这种演化按照以下的方式进行。我在前面说过,哭叫从降生那一刻起即已存在,而笑声在3—4个月之前是不会出现的。笑声的到来与识别父母的能力同时发生。认识父亲的婴儿也许是聪明的婴儿,但是只有认识母亲的婴儿才会笑。婴儿能认出母亲的面孔并且能将母亲和其它成人区别开来之前,也许会咯咯发笑,但是他不会哈哈大笑。他能认出母亲的同时,又产生了害怕别人、害怕不认识的大人的情绪。长到两个月时,凡是熟悉的面孔都使他高兴,一切态度和蔼的大人都受欢迎。但是,与此同时,他对周围世界的惧怕也开始成熟,任何不熟悉的人都可能使他不安、把他吓哭。(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知道,还有一些大人也会使他舒服,他对这些大人的畏惧就会消失。但是,他不再畏惧的大人是有选择的,只有他认识的大人他才不惧怕。)由于对母亲的固恋,婴儿处在一种莫名奇妙的冲突之中。当母亲的行为使婴儿受惊时,母亲发出的是两套对立的信号。一套信号说:“我是你妈妈——你的保护人,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另一套信号又说:“注意,这件事怪吓人的。”婴儿能识别母亲之前不会处于这种冲突之中。因为如果母亲此时的行为吓住了婴儿,当时的母亲也只不过是一种吓人信号的源头而已。可是,现在婴儿已能识别母亲,所以母亲的行为发出的是双重信号:“既有危险又不危险”,换言之,“看上去是有危险,可是它是我发出的信号,所以你不用当真”。结果,孩子作出的反应一半是哭叫,一半是认出母亲的咯咯声。二者神奇地结合就产生了哈哈大笑。(更确切地说,大笑产生于进化过程中悠远的过去。自此以后,它就固定下来发展成为一种独立而独特的反应。)
由此可见,孩子笑声的意思是说:“我知道有危险,但这一危险并不真实。”这就是孩子传递给母亲的信息。母亲现在可以与给孩子玩一些激烈的游戏,而孩子却不至于吓哭。婴儿最早发出的笑声,是由母亲“藏猫猫”、拍手、有节奏地跪下、把婴儿高高举起等游戏触发的。稍大一点,挠痒痒起着重要的作用,但这要等到第6个月之后。所有这些游戏全是令人震惊的刺激,但是它们是由“安全”的保护人发出的。婴儿很快就学会了自己挑起这些刺激——比如用“藏猫猫”来获得发现东西的“震惊”,或假装逃跑以获得被抓获的经验。
因此,笑声成为游戏的信号,它使母子之间日益增加的戏剧性关系得以继续和发展。如果这种信号变得过分吓人、过分痛苦,当然孩子的反应就可能转变为哭叫,以此立即再次激发母亲的保护性反应。这一信号系统能使孩子拓展他对身体功能的探索,对周围世界的探索。
其它动物也有独特的游戏信号。但与我们的游戏信号相比,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黑猩猩有一种游戏的面部表情和游戏的哼哼声,这种哼哼声相当于我们的笑声。从进化起源上说,这两种信号与我们的笑声有同样的矛盾性。黑猩猩幼仔打招呼时嘴唇撮起来向前突出,突到极限为止;受惊时它的嘴唇向后收缩,嘴巴张开,牙齿露出。黑猩猩的游戏表情,是由友好和惧怕交织的感情而引起的,所以它是两者的混合。此时它的腭骨前伸,这一点与它表示害怕的动作一样,但是它的嘴唇也随腭骨往前伸,遮盖着牙齿。它表明游戏的哼哼声介乎打招呼的“咕咕”声和尖厉的惊叫声之间。如果游戏变得过分粗鲁,它的嘴唇就往后收,游戏的哼哼声就变为短促的尖叫声。如果游戏变得过分安静,它的腭骨就逐渐合拢,嘴唇就随着向前突出,变成典型的黑猩猩表示友好的掀嘴姿态。人和动物发出游戏信号的情景基本上是相同的,但是黑猩猩游戏的哼哼声和我们有力而强烈的哈哈大笑相比是微不足道的。黑猩猩发育的过程中,游戏信号的重要性下降。相反,我们的游戏信号拓展,并且在日常生活中取得越来越重要的地位。裸猿即使进入成年之后,仍然喜欢游戏。游戏完全成了他探索天性的一部分。他常常把事情推向极端,试图使自己吃惊,使自己震惊,使同时又不受到伤害,接着他爆发出有感染力的哈哈大笑以表现自己的舒心。
嘲笑在较大的儿童和成年人中,当然可以成为社会生活中的有力武器。嘲笑对人的侮辱有双重意义。一方面它表示某人的稀奇古怪使人害怕,同时它又表示,此人不值得认真对付。职业喜剧演员故意承担嘲笑人的社会角色,而听众却将大把大把的钱送给他,为的就是将自己这一群人的正常行为与他表演的不正常行为进行比照。
少年对他们崇拜的偶像的反应与此有关。他们作为听众表示愉悦的方式,不是放声大笑,而是尖声嘶叫。岂止如此,他们还高兴得揪自己的身子,或者揪住伙伴的身子。他们一高兴就扭动身子、发出呻吟、以手掩面、揪扯头发。这些动作是典型的剧痛和惧怕的征兆,但是它们被故意程式化之后却用来表示高兴。其分界线被人为地降低了。它们不再是求助的叫声,而是听众之间交流的信号,表明自己对自己崇拜的性偶像能作出强烈的反应。这种反应的感情非常狂热,正如一切使人难以抑制感情的强烈刺激一样,它们成了人在纯粹感到痛苦时所作出的那种反应。假如一位少女发现自己单独和她崇拜的偶像在一起,她绝不会想到要对他尖叫。她的尖叫声不是用在偶像身上的,而是向听众中的女孩子发出的。用这种方式,姑娘们可以使彼此放心,确认彼此发展中的情感反映。
在撇开眼泪和笑声这个主题之前,还有一个谜需要澄清。有些母亲在婴儿出生后的头三个月中,由于孩子哭个不停而非常痛苦。父母想尽各种办法似乎都不能阻挡汹涌而来的哭声。于是他们作出结论,孩子的身体有非常严重的不适,并据此而对待孩子。当然,他们认为孩子身体不适并没有错。但是,这恐怕是结果而不是原因。以下的事实提供了重要的线索:到了三四个月时,象变魔术似的,孩子“痛苦的”哭叫声突然停止了。哭叫声消失的时间,正好与婴儿开始认出母亲的时间相吻合。如果把哭闹婴儿的母亲和安静婴儿的母亲的行为比较一下,就可以找到问题的答案。第一种母亲的行为带有试探性,带有紧张和焦虑的情绪,而后者的行为则是有意识的、平静的和安详的。关键之处在于,即使在这样幼小的年纪,孩子对于母亲的行为也非常敏感,他们能区分母亲搂抱时“安全”“平安”的感觉和“不安全”“惊惧”的感觉。激动不安的母亲无法避免把激动的信号传给新生的宝宝。孩子也以恰当的方式给母亲送回信号,要求母亲保护他不受激动不安的骚扰。这个信号加重了母亲的苦恼,反过来母亲的苦恼又使孩子哭闹得更加厉害。最后终致不幸的宝宝哭到不舒服为止,哭得发痛的身子又加重了他的不幸。要想打破这个恶性循环,母亲只需接受既成情况,并保持镇静。即使母亲无法使自己镇静(在这一点上要欺骗婴儿几乎是不可能的),问题也是自己可以解决的;正如我上文所说,婴儿到了三四个月,吵闹就突然停止了。因为到了这个阶段,母亲的形象在婴儿的脑子里留下了深深的印痕,他本能地把母亲当做“保护人”。母亲不再是一连串不具形体而激动不安的刺激,而是有一张熟悉面孔的实实在在的保护人。即使她继续发出使人激动不安的刺激,这些刺激也不会使孩子非常惊怕,因为它们的源头是熟悉的和蔼可亲的母亲。婴儿和母亲与日俱增的纽带使母亲保持平静,自然就减轻了母亲的焦虑。婴儿“痛苦的”哭叫遂告消失。
迄今为止,我略去了微笑的问题未加讨论,因为它和朗声笑相比是一种更专门化的反应。正如朗声笑是哭叫派生的一种次要形式一样,微笑也是朗声笑派生的一种次要形式。乍一看,微笑的确只不过象是朗声笑的一种强度较低的翻版,但实际情形却并非那么简单。不错,烈度最低的朗声笑难以和微笑区别开来。无疑微笑正是这样起源而来的。然而,显而易见,微笑在进化过程中解放了出来,现在它必须被看作一种独立的实体。高强度的微笑——咧嘴笑,喜气洋洋的、笑逐颜开的笑——与低烈度的朗声笑在功能上是完全不同的。微笑演变成了人类独特的专门用于打招呼的信号。如果我们对人微笑示意,他知道我们的态度友好。但是,倘若我们用哈哈笑作为见面礼,人家就有理由怀疑我们的善意。
任何社会接触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都能引起轻微的惧怕。在见面的一瞬间,对方的行为还是一个未知量。微笑和朗声笑都表明惧怕是存在的,都表现出惧怕和吸引对方、接受对方的心清奇妙地掺合在一起了。但是,当朗笑声发展而为高烈度的纵声大笑时,它发出的信号却是:准备应付进一步的“吃惊”,准备进一步探索危险与安全掺半的情景。相反,假若低强度朗声笑中的微笑表情变成了别的东西——咧嘴笑,它发出的信号又是另一种意义:情况不能向那个方向发展下去;它仅仅表明,初始的情绪本身就是目的,用不着进一步推敲。相视着微笑使双方确信:双方虽然担心,但是相互之间却有吸引力。轻微的惧怕意味着没有攻击性,没有攻击性意味着友好。于是乎,微笑演变成了善意的吸引人的一种手段。
如果说我们需要微笑这种信号,为什么其它灵长目又可以不要这一信号呢?不错,它们确实有各种友好的姿势。但是,对我们而言,微笑是一种独有的信号,而且是日常生活中极其重要的信号,无论对婴儿对成人都很重要。我们的生存模式中,是什么东西把它推到前台这样重要的位置呢?看起来,答案要在我们顶顶出名的裸露的皮肤中去找。小猴降生时,立即紧紧抓住母亲的皮毛。它就这样贴在母亲的毛皮上,一小时又一小时,一日复一日地呆在那里。几个星期之中,甚至连续几个月,小猴从不离开母亲皮毛这个舒适的安乐窝。后来,小猴首次离开母亲去冒险时,仍然在受到警告之后就立即跳回母亲身边,抓住母亲不放。小猴自有它确定的办法去保证与母亲的亲密接触。即使母亲不欢迎这种身体接触(因为小猴越长越大,越来越重),她也难以拒绝小猴的要求。凡是领养过小猩猩的人都可以证明这一点。
当我们降生时,我们的处境要危险得多。不光是因为我们体力虚弱,不能抓住母亲,而且母亲的身上也没有可以抓住的皮毛。我们丧失了一切保证与母亲密切接触的机械手段,因而不得不完全依靠向母亲发出的刺激信号。我们可以声嘶力竭地哭叫,以召唤母亲的照顾;一旦得到母亲的照顾,我们还得用其它的办法来维持母亲的照顾。此刻我们需要的,就是替代抓住母亲的一种东西,一种使母亲的爱抚得到报偿的信号,使她想和我们呆在一起。我们使用的信号就是微笑。
婴儿出生以后的头几周就开始微笑,但是开头的微笑并没有确定的月标。到第5周时,微笑变成对一些刺激的确定的反应。婴儿的眼光能固定在物体上了。开始时婴儿对他人眼睛的反应最为敏锐。就连纸板画的两个黑点,它也能作出敏锐的反应。再过几周,还需要嘴巴才能引起婴儿的注意。两个黑点之下再加一条横线表示嘴巴,能更为有效地引起婴儿的反应。不久,一张张开的嘴巴对引起注意最为重要。接着,眼睛作为主要的刺激就失去了它的重要性。在这个阶段,即在三四月前后,婴儿的反应变得更加专一。他的反应从任何熟悉的面孔逐渐收缩到母亲的面孔上。母亲的印记开始发生。
婴儿的微笑反应在发展过程中有一种令人惊诧的现象:婴儿在这个过程中完全不能区别四方形、三角形或其它线条分明的几何图形之类的事物。看起来,婴儿在认识某些形体的能力方面,有一种特别超前的成熟机制。这些形体限于和人的面容相关的东西。相反,他的其它视觉能力却掉在后面。这就保证了婴儿的视觉能集中在合适的对象上发展。它能避免婴儿的视觉固着在与人的五官相近的无生命的形体上。
到了七个月时,婴儿就彻底固恋着母亲。无论她做什么,母亲的形象总是维持不变,这个形象一直要维持到孩子生命的终点。小鸭完成这个固恋的关系,是通过亦步亦趋地跟随母亲,猿猴幼仔完成这一过程,是通过抓住母亲的皮毛。我们形成这个至为重要的依恋纽带,是借助微笑这一反应。
作为视觉刺激信号,微笑能够获得一种独特的形貌,主要借助于一个简单的动作,即嘴角的上扬。这时候嘴巴微张,嘴唇后收,与受惊时的动作颇为一致,但是微笑时还有另一个动作:嘴角微微上扬。有了这个动作,表情的性质就改变了。这一发展演化反过来又使另一种截然相反的面部表情成为可能。这就是嘴角下垂的表情。借助这种与微笑的嘴巴线条截然相反的曲线,就可以变成一种“反笑”(anti-smile)。正如朗声笑由哭叫演化而来,微笑从朗声笑演化而来一样,这种不友好的面部表情。也仿佛是通过钟摆一样的摇摆,而从友好的面部表情演变而来。
然而,微笑的动作不限于嘴唇的曲线。我们成年人也许能在嘴唇的轻微动作之中传达自己的情绪,但是婴儿微笑时投入的动作远远不只这一点,他的动作就象打仗一样费劲。他微笑得最厉害的时候,还要蹬腿挥手,要伸手去抓外在的刺激物,要摇晃双手,要咿呀啊哇的发出欢快的叫声;同时他的头部后仰、下颏突出,身体向前倾,或向一旁扭曲,呼吸也随之加快。他的眼睛可能更加明亮,也可能略微眯缝起来。眼睛下沿和边缘出现皱纹,有时鼻梁上也露出皱纹。鼻翼两侧到嘴角两侧的皱褶更加显著。舌头可能伸出嘴巴。在伴随微笑的各种动作之中,身体的运动似乎表明,婴儿挣扎着要与母亲接触。婴儿笨拙的举动大概表明,我们灵长目祖先抱着母亲身体不放的反应仍然残存在我们身上。
我不厌其详地阐述了婴儿的微笑。但是,微笑当然是一种双向的信号。婴儿向母亲微笑时,母亲也报之以相同的信号。双方都给对方的微笑提供报偿,母子的纽带在来往的双向交流中紧密起来。你可能觉得,这是一目了然的表述。然而,这里面却可能掩盖着一个陷阱。有些母亲在激动、焦急、发火时,企图强装笑脸以掩盖自己的情绪。她们希望强装的笑脸能免使婴儿不安。实际上,这一手法是害多利少。上文已经提到,在母亲的情绪上,要想欺骗婴儿几乎是不可能的。在婴幼儿时间我们对父母激动和平静的微小征兆似乎是极为敏感的。在前言语阶段,那时符号和文化交际的庞大机器还没有压在我们身上,我们依赖细小的动作、姿态的变化和声调的变化更甚于往后。别的动物尤其善于使用这些手段来交际。“聪明的汉斯”这一头名闻遐迩的会数数的马,事实上它的能力就建立在敏锐的反应力的基础上,它能对训练人细微的体态变化作出反应。要它算数时。他能用蹄子敲到恰当的次数后停下来。即使训练人不在现场而由别人出题要它算时,它同样能给出正确的答案,因为等它用蹄子敲到至关重要的那个数字时,在场的陌生人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也要流露出了一点紧张的迹象。我们大家都有这种能力,即使进入成年之后也保存着这种能力(算命先生算得正确的时候,就是借重了这种能力)。但是,在前言语阶段的婴儿身上,这种能力似乎是表现得特别活跃。假如母亲的动作紧张不安,无论她怎么掩饰,她总是免不了要将这些动作传达给自己的孩子。假如她同时装出一副喜气洋洋的笑脸,那还是骗不了孩子的,那只能把孩子搞得不知所以。两种矛盾冲突的信息传递给了孩子。如果长此以往发送互相冲突的信息,就可能给孩于造成终身的伤害,给他日后的社会交往、给他适应日后的生活造成严重的困难。
搁下微笑这一主题之后,我们现在要转向一种迥然不同的活动。几个月之后,一种新的婴儿行为模式开始出现:攻击性开始登场。发脾气和哭闹从早些时候万用的哭叫中区分出来。婴儿发出的攻击性信号,是更为断续、更不规则的尖叫,是用力用手和腿蹬打。他用手打小的东西,摇晃大的物件,碎唾沫吐东西,凡是够得着的东西他都想用嘴咬、用手抓、用手敲。开头这些活动带有随意性,彼此不协调。哭叫的反应表明;惧怕仍然存在。攻击性尚未成熟而变为纯粹的进攻:纯粹进攻还得等很久一阵子;等到婴儿有了自信心,等他对自己身子的能力有了把握,才会到来。一旦进攻性到来时,它也具有独特的面部表情信号。这些信号包括绷紧着嘴唇的狞视。嘴唇撅紧成一条线;但嘴角往前送,而不是往后收。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不动,眉毛拧紧往下压,拳头握紧。孩子开始表明自己的存在和个性了。
观察发现,增加孩子的密度会增加其攻击性。在拥挤的环境中,群体成员的友好社会交往减少,破坏性和攻击性模式在频率和烈度上都会显著上升。这一点至为重要。你也许记得,其它动物借助争斗来解决霸权争端,并借此增加同一物种的空间分布。我们在第五章里再回头谈这个问题。
除了保护、喂养、清洗孩子、与孩子游戏之外,父母的职责还包括最为重要的训练。正如其它动物一样,人类的训练也运用奖惩的制度,通过逐渐修正和调整幼儿的试错学过程来完成。然而,除此之外,孩子还借助模仿而飞快地学——这一学机制在大多数哺乳类身上都发展得不大好,但是在我们身上,它的确发展到无与伦比的高度,发展到尽善尽美的地步。所以,其它动物必须靠个体自己非常吃力地学的东西,我们却可以通过仿效父母的榜样迅速地学到手。裸猿是一种有意识地向子女传授知识和技能的猿类。(我们对这种父传子受的学方式已经以为常,所以我们往往假定,其它动物也以同样的方法受惠,结果对传授在动物生活中的作用就作了过高的估计。)
我们成年之后的许多行为建立在童年时期靠模仿而吸收的东西之上。我们常常幻想,自己之所以按某种特定的方式行动,那是因为这样的行为与某种抽象而高尚的道德准则相吻合。然而,事实上,我们的行为要服从根深蒂固的、早已“忘掉”的纯粹模仿所得来的印象。正是由于盲目服从这样的印象(再加上我们仔细掩盖的本能冲动),才使社会非常难以改变俗和“信仰”。即使面对激动人心、光辉灿烂的、合乎理性的新思想,而且是建立在纯正客观的智慧基础上的新思想,人们仍然顽固地坚守昔日固定居所的祖先所养成的惯和偏见。如果我们要顺利度过少年时代这个极为重要的所谓“吸墨纸”阶段,在这个阶段里我们要迅速吸收历代前人积累的经验,那么我们就不得不背负陋和偏见这个沉重的十字架。我们在接受富有价值的事实时,不得不同时接受传统的偏见。
所幸的是,我们开发出了一种疗效显著的“解毒药”来对付我们的这一弱点,这一弱点是模仿性学本身的痼疾。我们富有经过磨砺过的好奇心,富有经过强化的探索冲动。好奇心和探索冲动与陋和偏见相抗衡,由此而产生的平衡具有创造奇迹的潜力。只有当一种文化因迷信模仿性重复而过分僵化,或者是在探索中过分鲁莽轻率时,它才会跌跌撞撞地失去平衡。凡是在这两种冲动中求得完美平衡的文化,都是会繁荣昌盛的。当今世界上.我们能看见许多太僵硬或太鲁莽的文化作为例证。小型落后的社会、被沉重的禁忌和古风完全支配的社会,是太僵硬的文化例证。同样是这些社会,当它们被先进文化改变、接受先进文化的“援助”时,它们就迅速成为过分鲁莽的文化。猝然服用剂量过大的药物,过分迷恋社会新奇和探索激情,就会淹没祖传的模仿,就会使天平过分失去平衡。结果就造成文化动乱和文化瓦解。幸运的社会是逐渐求得完美平衡的社会;它必须求得模仿与好奇的平衡,求得盲目的、不动脑筋的抄袭和渐进的、合乎理性的试验之间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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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育儿
父母照料幼儿的重担,对裸猿来说,较之其它任何现存的物种更为沉重。其它物种对幼仔的照料,就其精心程度而言,也许和裸猿不相上下;可是就育儿的责任范围来说,别的动物绝不能和裸猿相比。
女子一旦受孕,胚胎即在子宫里开始发育,女子的身体随即发生变化。月经停止,早晨她感到恶心,血压有所下降,略有贫血,乳房逐渐膨大松软,食欲增加。孕妇性情温和柔顺,此一变化尤为典型。
经过大约266天的孕期之后,孕妇的子宫开始作有力而有节律的收缩。羊膜破裂,羊水流出、再经过子宫的强烈收缩,胎儿受压离开子宫,顺着阴道娩出体外来到世上。稍事停顿之后,子宫收缩恢复,胎盘排出子宫,产出体外。连结胎儿和胚盘的脐带被切断。在其它灵长目动物中,脐带由母亲咬断;无疑这也是我们的祖先使用的方法。但是,我们今天接生时,却是将脐带结扎止血,然后用剪刀剪断。婴儿肚子上的脐带残端,几天以后干枯脱落。
当今世界,普天之下的妇女在分娩时,都有其它成人陪伴助产。也许这是一种极为古老的程序。直立行走的需求对人类女子分娩来说并不仁慈:由于这一步进化,她受到的惩罚是几个小时的痛苦。看来在树栖猿向狩猎猿进化的初期阶段中,雌性在分娩时就需要别人的合作了。幸运的是,狩猎猿合作的天性随着直立行走这一进化过程而增长,所以这个痛苦的根源同时又提供了医治痛苦的良方。一般地说,黑猩猩母亲分娩之后,不但要由她自己咬断幼仔的脐带,而且她往往吃掉一部分胎盘,她还得舔干羊水,清洗产下的幼仔,怀抱幼仔,保护它不受侵害。在我们人类中,精疲力竭的产妇,完全依赖助产的伙伴完成以上各种活动(或者说与以上活动对应的现代行为)。
分娩之后,母亲也许要一二天之后才能产奶。一旦开始产奶,她就按时给孩子喂奶,哺乳可长达两年。不过一般说来不到两年,现代人的惯是将哺乳期减少到6-9个月。哺乳期间,母亲的月经一般受阻;通常要停止哺乳、婴儿断奶之后,母亲的月经才能恢复。如果断奶异常之早,如果用人工喂养,月经恢复当然不会推迟,女子因而又能较早地开始生育。相反,如果她遵循比较原始的哺乳办法,给孩子喂奶长达两年,她就可能每三年才生一胎。(有时人们故意将哺乳期延长,以此作为避孕的技术。)女子的生育期约为三十年,如三年生一胎,她的自然生育能力约为十胎。如果采用人工喂养,或断奶过早,从理论上说,她的生育胎数可以上升到三十。
喂奶的动作,对人类女子来说,比对其它灵长目的雌性而言,是一个更困难的问题。人类的婴儿无能为力,母亲在喂奶时必须更积极主动,她要把婴儿抱在怀里,指引婴儿如何吸奶。有些母亲在给婴儿喂奶时,无法让孩子有效地吸奶。此一困难的原因通常是:奶头衔入婴儿口腔的深度不够。光是让婴儿的嘴唇衔紧乳头,是不够的,乳头必须要塞入婴儿口腔深部,使乳头前部与上腭和舌面接触。只有这种接触才能刺激婴儿的上下腭、舌头和面颊,使其产生强烈的吸奶动作。要完成这几个并列的动作,紧靠乳头的乳房纤维组织必须要有柔韧性。其柔韧性的大小决定婴儿衔乳头的深度,这一深度对吸奶至为重要。要使喂奶顺利发展,新生儿出生四五天后,吸奶的动作就得完美无缺。如果婴儿在出生之后的第一个星期中,吸奶反复失败,它就永远不能对喂奶的动作作出完美的反应。它就会养成根深蒂固的惯,依靠更有价值的(人工喂养)选择。
另一种吸奶的困难,是所谓的“抓奶头”,有些新生儿有这种反应。这种反应给母亲的印象是,孩子不想吸奶。事实上,它说明孩子想拼命吸奶而无法吸奶,因为它不能呼吸。婴儿头部依靠乳房的姿势不大恰当,这会堵住它的鼻子;再加上它口衔奶头,所以它无法呼吸。它之所以要“抓奶头”,并不是不想吃奶,而是要换气。当然,没有经验的母亲面临着许多诸如此类的问题。但是,我只挑选了以上两个问题,因为它们似乎提供了例证,说明女子的乳房主要是一种性征装置,而不是一种膨大了的产奶机器。造成以上问题的根源,是乳房的坚实和浑圆的形状。只要看一看奶瓶上奶嘴的设计,就可以知道什么形状的乳房最有利于婴儿吸奶。奶瓶上的奶嘴比乳房的乳头长得多,而且奶嘴背后那部分并非急剧膨胀成滚圆的半球形;乳房隆起成球形,正是堵塞婴儿鼻子和口腔,使其换气困难的原因。奶嘴的设计更接近黑猩猩的乳房。黑猩猩的乳房隆起不高,即使在泌奶的极盛期,她也是扁乳平胸,而不象人类妇女那样是丰乳挺胸。黑猩猩的乳头要长一些、突出一些,其幼仔开始吸奶时所遭遇的困难要小一些。由于妇女哺乳的负担相当沉重,由于乳房显然是哺乳装置的一部分,所以我们自然而然就认为,乳房突起而浑圆的形状必然是母亲哺乳活动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现在看来,这一假设似乎有误;对于人类而言,乳房的设计特征主要是性征,而不是行使母亲哺乳的功能。
搁下婴儿喂养的问题之后,母亲在其它时候养育婴儿的行为中,还有一二点值得考察一下。通常对婴儿的爱抚、搂抱和清洗毋庸赘言,但是母亲怀抱婴儿的位置却非常说明问题。美国人的精心研究表明,80%的母亲用左臂抱婴儿,将婴儿贴在胸部左侧。如果要问这一选择有何意义,大多数人会说,显然是因为美国人多半惯用右手;母亲左手抱孩子,可以腾出更为灵巧的右手来做事。然而,仔细分析之后表明情况并非如此。不错,惯用右手的妇女和惯用左手的妇女抱孩子时确有差别,但是这一差别尚不足以作出恰如其分的解释。分析结果显示:惯用右手的母亲中有83%的人用左手抱婴儿,但是惯用左手者亦有78%的人以左手抱孩子。换言之,只有22%的左撇子母亲腾出灵巧的左手做事。显而易见,必然还有另一种不太一目了然的解释。
唯有另一种线索能说明问题:心脏位于母亲的左侧。母亲的心跳声是否是至为重要的因素?它何以会影响母亲怀抱婴儿的姿势?沿着这些思路去考虑,可以认为:胎儿在母体里成长的过程中,已经对母亲的心跳养成了固定的反射(留下了“印记”)。如果此说成立,那么婴儿出生之后再次听见那熟悉的心跳声,这对它显然有镇静的作用,尤其当新生儿突然被抛入使之畏惧的新奇而陌生的外部世界时,母亲的心跳声显然有镇静的作用。假如此说不错,那么母亲因为直觉也好,通过无意识的试错也好,总会很快发现;孩子抱在左边靠近心脏时表现得更加安静,抱在右边却是不太安静的。
以上推理看似牵强附会。但是,试验结果业已证明,以上的猜想是正确的解释。在一所医院的婴儿室里,让新生儿分组听心跳录音,其节律是标准的 72次/分钟。每组有9个婴儿。结果发现,不放录音时,总有一个以上的婴儿哭声不断,大约60%的时间都啼哭。反之,如果放录音,婴儿啼哭的时间就降至38%。听音组和非听音组的新生儿比较,体重显示较大的增长,虽然听音组和非听音组摄取的食物相等。显而易见,未听心跳组的婴儿消耗的热量更多,因为它们哭闹的动作很费劲。
另一场试验以稍大的婴儿为对象,试验在入睡之前进行。有些试验组的寝室里静寂无声;有些试验组的房间里放催眠曲的录音;另一些试验组的屋子里放着节拍器,其速率为标准的心律,即72次/分钟;还有几组的室内播放心跳的录音。然后将各组结果比较,以发现哪些组入睡的时间更快。比较之后表明,听心跳录音的婴儿入睡的时间只及其余各组的一半。试验不但证明,心跳声是强有力的使婴儿镇静的刺激信号,而且说明,婴儿的反应是非常专一的。节拍器模仿心跳节律的声音并不能给婴儿催眠——至少对出生不久的婴儿是这样。
由此可见,以此解释母亲左手抱婴儿的惯,似乎有相当的把握。有趣的是,有人分析了466张圣母抱耶稣的画像(最早的画像是数百年前的作品),结果显示,373张画像中的圣母把圣婴贴在左胸。这一结果也表明,左手抱子的百分比亦在80%这个水平。这一姿势与观察发现妇女手挽包裹的姿势,适成鲜明对比。妇女手挽包裹的姿势是左右两侧各占一半。
这个心跳印记(imprinting)可能还有哪些结果?也许它能够解释,我们为何把爱的感情归之于心上,而不是归之于脑子中。诚如歌中的唱词所云:“你要有心!”也许还可以解释,母亲为什么要摇晃孩子,催其入睡。母亲摇晃婴儿的节律与心跳的节律接近,它再次“提醒”婴儿,使其重温在子宫里已经熟悉的节律感;母亲巨大的心脏在它们上方怦怦跳动时使胎儿养成了节律感。
岂止能解释以上两点现象。直至进入成年以后,我们身上仍能看到这一现象。我们痛苦时禁不住要摇晃身子。我们矛盾冲突时也站着摇晃。下一次你听人讲课时,或看人宴会后发表讲话时,请注意他摇晃的节律是否符合心跳的节律。他面对听众不自在的感觉,使他在这个受局限的环境中采用使身子最舒适的动作。所以,他用上原来在子宫中已熟悉的心律。
每当你产生不安全的感觉时,都可能发现这种那种隐蔽的使人感到舒适的心律动作。多半的民间音乐和舞蹈都采用切分音,这并不是偶然的。在这个领域,音乐和舞蹈动作同样把人带回昔日子宫中那个平平安安的世界中去。少年的音乐被叫做“摇摆乐”,亦不是偶然的。近年来,少年音乐被称为“节拍乐”(beat music)。这个名字更能说明问题。我们再看看他们的唱词是什么:“我的心碎了。”“你的心给了别人。”“我的心属于你。”
这个主题使人迷恋,但是我们不能离题太远,我们最初讨论的是父母照料孩子的行为。至此为止,我们考察的乃是母亲照料孩子的行为。我们从她分娩孩子的戏剧性时刻开始追踪她的各种行为,观察她哺育孩子、怀抱孩子和使孩子舒适的各种行为。现在,让我们回头看看婴儿,研究婴儿的成长过程。
婴儿出生时平均体重为7磅略多一点,仅比母亲平均体重的1/12略高一点。出生后头两年生长很快,接着的四年之中生长也相当迅速。但是,到6岁时生长速度骤降。这段生长缓慢的渐进期男孩维持到11岁,女童维持到10岁。接着,到了青春期时,生长速度又骤然勃发。少年从11岁到17岁,少女从IO岁到15岁时身体又迅速生长。女孩子的青春期开始略早,所以她们在11— 14岁时生长速度超过男孩子。但是,从14岁以后,男孩子的生长速度就超过了她们,并且一直处于领先的地位。女子19岁左右身体停止发育,男子身体发育的停止期晚得多,直到25岁方才停止。最初的几颗牙齿在六七个月时萌生,全套乳牙通常在两岁或两岁半时出齐。6岁时开始长出恒齿,但是最后的几颗臼齿(即智齿)要到19岁左右才萌出。
新生儿睡眠的时间很多。一般人认为,新生儿最初几星期每天只有大约两小时不睡的时间,事实不是这样。它们的确嗜睡,但并未嗜睡到那个程度。仔细研究后发现,新生儿最初几天里的睡眠时间平均每天为16.6小时。但个体差异很大,最嗜睡的婴儿平均每天睡23小时,觉醒时间最长的婴儿平均每天只睡10.5小时。
童年时期睡眠和觉醒时间的比率逐渐减少,到了成年期时,睡眠时间由原来的平均每天16小时减少到一半即8小时。不过有些成年人与典型的8小时睡眠相差甚巨。2%的成年人只需要5小时睡眠,另有2%的人又需要10小时的睡眠。成年妇女比成年男子需要的睡眠时间略多一些。
新生儿16小时的睡眠并非集中在夜间一次完成,而是分散在一天之中的几段时间。但是,即使在襁褓之中,新生儿也有晚上多睡的倾向。经过几个星期,晚上的一次睡眠时间逐渐加长,成为主要的睡眠时间。婴儿每天白天“小睡”几次,晚上长睡一次。这一变化使婴儿每天的睡眠时间逐渐减少,到了6个月时就降至每天平均14小时。接着的几个月中,白天的小睡减少到两次——上下午各睡一次。婴儿在第二年时,上午的小睡往往消失,每日的睡眠时间因而减少到13个小时。进入第5年时,午睡亦消失,这就使每日睡眠时间减少到12个小时。自此至青春期,儿童需要睡眠的时间又减少3个小时;所以到13岁时,少年的睡眠时间就减少到每晚9小时。自此以后的整个青春期之中,少年与成年的睡眠模式并不表现出任何差别,他们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超过8小时。由此可见,人的最后一个睡眠节律期与性成熟的时间,而不是与人的身体发育最后定型的时期相吻合。
有趣的是,在学龄前儿童中,智力较强者往往比智力较弱者睡得少。而7岁以后,这种关系却翻了过来。比较聪明的学童比智力较差的学童睡眠的时间略长。到了这个阶段,看来儿童并不是靠觉醒的时间多来多学东西;由于他们不得不学大量知识,所以那些反应积极主动的儿童经过一天的学之后就精疲力竭了。与此相对,成人之中的智力水平和睡眠时间,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健康的成年男女所需的入睡时间大约平均为2O分钟。睡醒的时间应该自然而然的到来。如果需要人为的办法唤醒,那就说明睡眠不够,醒过之后的机警程度就会降低。
新生儿在觉醒的时间里活动较少。它不象其它灵长目的幼仔,它的肌肉很不发达。初生的小猴从降生那一刻起就有力气抓住母亲。甚至在降生的过程中,小猴的前肢就能紧紧抓住母亲的皮毛。相比之下,人类的新生儿是虚弱无助的,它只能用四肢做轻微的动作。直到一个月时,婴儿才能在俯卧时抬头。到了两个月时,它才能用手支撑使胸部离开地面。3个月大的婴儿才能举手触摸悬垂的物体。4个月才能由母亲扶着坐起来。5个月才能坐在母亲的膝头上,才能用手把握东西。6个月才能在较高的坐椅里坐起身,才能用手抓住悬垂的物体。9个月才能手扶家具站立。10个月才能手脚并用爬行。11个月才能由父母搀扶着蹒蹒学步。12个月才能凭借坚实的物体自己站起身。13个月才能爬几级楼梯。14个月才能在没有支撑的情况下站起身。15个月是一个了不起的时刻,婴儿可以在没人帮助的情况下自己步行了。(当然,以上各阶段的描述是平均的肌肉发育情况,但是它们至少能大体上指明人类婴儿的姿势和运动发展的速率。)
大约在婴儿学会不借助外来帮助自己步行时,他也开始学话;最初是几个非常简单的词。可是他的词汇很快就以惊人的速度进入兴旺发展的时期。到两岁时,儿童能说的词汇已近 300个词。到3岁时他的词汇又增加了两倍。到4岁时他会用的词汇几乎达到1600。到5岁时他已学会2100个词。这样一种模仿有声语言的惊人速度是人类独特的能力,应该被认为是我们最伟大的成就之一。正如我们在第一章中所看到的,它与狩猎活动的集体合作有关;在此期间,准确有效的交际成为迫切的需要。现存的与人类亲缘关系最近的灵长目,没有类似的能力,连与此相近的能力也没有。在操作性的模仿能力上,黑猩猩也象人一样聪明灵巧,可是它们没有言语模仿能力。有人非常认真费尽心机地训练一只黑猩猩幼仔说话,可是其成效微乎其微。这只小猩猩的生活环境和人类婴儿在家中的环境一模一样。他们把食物奖赏和嘴唇操作结合起来教小猩猩说最简单的词。到两岁半时,小猩猩会说“妈妈”“爸爸”和“杯子”(Cup)。最后它学会了在恰当的情景中说出这三个词,当它想喝水时它能小声说出“杯子”。艰巨的试验继续进行,小猩猩到6岁时(人类的幼儿此时学会的词汇已超过2000)词汇量总共才增加到7个词。
这种差别是脑子的差别,而不是发音的差别。黑猩猩发音器官的结构完全可以发出许多不同的声音。其发音器官并无缺陷,不足以解释它为什么不能开口说话。它的弱点是集中在头颅之中。
与黑猩猩不同,有些鸟类有显著的口头模仿能力。鹦鹉、虎皮鹦鹉、鹩哥、乌鸦和其它一些鸟类,能毫不费力地模仿整句话。可惜,它们鸟类的大脑限定了它们,使其不能充分利用自己的模仿力。它们只能重复人教给他们的话,依样画胡芦地模仿其中的声音,只能按固定的顺序机械地重复,不能把模仿的声音与外界的事件联系起来。然而,令人吃惊的是,黑猩猩和猴类竟然也不能再进一步,在它们目前的水平上再有所成就。哪怕是学会几个简单的、受文化制约的词,也会对它们在自然栖息地的生活中大有助益的;所以我们难以理解,它们在进化中为何不能学会几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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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起源
有一家动物园的一只铁笼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只有一句简单的说明:“这只动物是科学新发现。”笼子里关着一只松鼠,其四脚呈黑色,是在非洲捕捉到的。非洲大陆上过去从未发现过黑足的松鼠。人们对它毫不了解,还没有给它命名。
对动物学家来说,这种松鼠立即构成了挑战。它的生活性何以使它与众不同?它与现在已知的、已为动物学家所描绘过的366种其它种类的松鼠有何区别?由于某种不知晓的原因,在松鼠这一科动物的进化史上,这只松鼠的祖先一定分裂出来,成了一只独立的繁殖支系。什么环境因素使他们分离出来之后成为新的物种?新的变化趋势开头一定是微不足道的,只反映在某一地区的一小群松鼠身上,它们发生轻微的变异,增强了对环境的适应力。但是,刚开始变异的这个阶段,它们还能与附近的近亲相配而繁殖后代。这个新的亚种在当地的特殊环境中,较之其它的亚种略占优势,可是它仅仅是松鼠这个物种中的一个亚种,很容易湮灭,任何时候都可能被重新融入松鼠科的主要品系之中。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新的亚科日益适应其独特的环境;果如此,总有一天会出现这种情况:如果它们从近亲中分化出来,而不与之发生混血,结果对它们的进化将更为有利。到了这个阶段,他们的社会行为和性行为将发生特别的变化,使其与别的松鼠难以杂交,终至于不可能与别的亚种杂交。初期的变化可能是解剖学上的变化,使其更适应当地的食物,可是后来它们求偶的叫声和求偶的炫耀也会跟着发生变化,以保证吸引的配偶全都是新的亚种。最后,一个新的物种终于在进化中产生出来。这是一个独立的、与别的松鼠显然有别的新物种,一种独特的生物,即第367种松鼠。
这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尚未确定种属关系的松鼠,我们在观察它时,对它上述的进化情况只能进行猜度。只有一点我们能够确信,那就是其皮毛的斑纹,即其四脚上的黑色毛发。这一点说明,它是一种新的动物。但是皮毛的斑纹仅仅是外麦的体征,正如病人的皮疹,只能是医生诊断的线索一样。如果真要弄懂这一新的物种,我们只能将这些线索作为起点,它们只能说明有东西值得我们深究。我们可以猜想这只动物的历史,但这样做既轻率冒昧,又充满风险。相反,我们第一步须得稳重谨慎,我们只给它贴上一个简明的标签,把它叫做非洲黑足松鼠。对于它行为的各个侧面以及身体结构的各个方面,我们都必须做出详细的观察和记录,看看它与别的松鼠有何异同之处。然后,我们才可以一点一滴地积累资料,逐渐拼合出它的全部历史。
我们研究诸如此类的动物,有一个最大的优势:我们自己不是黑足松鼠。它迫使我们谦虚谨慎,只有谦虚谨慎的态度才适合名副其实的科学研究。可是,如果研究的对象变成了人这种动物,情况就迥然不同了,这种天壤之别真使人感到沮丧。动物学家惯于实事求是地把动物当做动物来研究,即使对他们来说,一旦其研究对象换成了人,我们也难以避免带着人高傲的架子,把自己的主观感情带进科学研究中去。不过我们可以尽力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主观因素,其办法是有意识地胆小审慎地研究人,仿佛他是放在解剖台上的另一个物种,一种新奇的动物,等待着我们去分析一样。那么,我们能够从何处着手呢?
正如研究新奇的松鼠一样,第一步可以将人与其很近的物种加以比较。从他的牙齿、手、眼和其它许多解剖特征来看,显然他是一种灵长目动物,不过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灵长目。只要我们把192种猴类和猿类的毛皮展开排成一排,然后再试图把人皮放进合适的地方,和其它灵长目的毛皮排在一起,人这种灵长目动物的奇异就一目了然了。无论放在哪儿,人皮都是格格不入的。最后,我们被迫将其放在这一排毛皮的末端,放在诸如黑猩猩和大猩猩这类无尾巨猿的毛皮的旁边。即使在这儿,这张人皮的与众不同之处也十分扎眼。其腿部太长,手臂太长,脚形亦古怪。显然,这一灵长目动物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运动姿态,因而影响了它的基本体形。但是还有一个特征在呼唤人们注意:它的体表全然裸露无毛。除了头顶、腋窝和阴部有少许的几丛毛发引人注目之外,其余皮肤全然裸露在外。和其它灵长目比较起来,其对比富于戏剧性。诚然,有些猴类和猿类的臀部、面部或胸部,亦有少许的皮肤裸露在外,然而在所有的192种灵长目中,没有任何一种与人的情况接近。到了这一步,不用更深入研究,把这种新奇的灵长目命名为“裸猿”,已是站得住脚的。这是在简单的观察基础上提出的一个简单的、描绘性的名称。它无需做出特殊的设想。也许,这一称谓有助于我们保持公允的判断能力,保持客观的态度。
凝视着这一新奇的灵长目,动物学家对它的特性有何意义感到困惑不解,他们必然要着手进行比较。哪一物种还需要裸露皮肤呢?别的灵长目对我们没有启示,因此我们不得不把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迅速浏览一切现存的哺乳类之后,就可以看出,它们全都依附于保护性毛皮,这一特点引人注目;现存的4237种哺乳动物中,几乎找不出任何的动物能放弃毛皮而适于生存的。哺乳类与其爬行类祖先不同,它们在生理特性上获得了无与伦比的优势,它们能保持恒定的较高的体温。这使其生理功能的精妙机器适合于高效率的运转。这一属性,既不易受到损害,又不会轻易被放弃。身体的调温装置极为重要。较厚的、多毛而绝热的表皮,显然在防止热量散失上能发挥重大的作用。在强烈的日照下,它还能防止体温过高,防止太阳直射灼伤皮肤。所以,如果体毛要脱落的话,显然必须有非常充分的理由才能将它放弃。除了极少的几个例外,哺乳类在进化中获得了一种崭新的媒介之后,才能跨出这急剧变化的一步。能飞的哺乳类,比如蝙蝠被迫卸掉了两翼的体毛,但是其它部位的体毛仍然保存了下来,因而不能被列入裸体的物种。穴居哺乳类中有几种的体毛已减少,比如田鼠、土豚、犰狳。水生哺乳类,在身体变成流线型的过程中,也失去了体毛,比如鲸鱼、海豚、人鱼、海牛、海马。但是,对于所有典型的在地表生活的哺乳类来说,无论是在地面上蹦跳的动物,还是在植物上攀援的动物,浓毛密布的皮肤是必然的规律。除了体大出奇的巨兽犀牛和大象之外(它们在保温和降温机制上有特殊的问题),裸猿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体毛的哺乳动物,这一特征使它和数千种体毛浓密的陆居哺乳类迥然有别。
至此,动物学家不得不得出结论:他所研究的裸猿要么是穴居动物,要么是水生动物,否则他就只能说,在裸猿的进化史中,发生了奇特的或者说独特的变化。但是,他在着手田野调查,研究现今的裸猿前,首先要追溯过去,深入地研究进化史,尽量仔细地研究棵猿血缘关系上最近的祖先。也许,借助研究化石和其它遗存,通过考察现存的最为接近的灵长目,我们可以对进化史中发生的情况有一定的了解;对于裸猿这一新的灵长目动物如何起源、如何与其它灵长目分手,可以有相当的了解。
过去的一百年间,科学家们呕心沥血搜集了大量证据,要在此将所有点点滴滴的证据—一介绍,将要占用过多的篇幅。相反,让我们假定,这一任务已经完成,我们在此只需将详细的描述作一个简单的小结,即把如饥似渴追求化石的古生物学家所提供的信息,与孜孜不倦地观察猿类的个体生态学家所搜集的事实结合起来,扼要地加以归纳。
灵长目——裸猿即其中之一种——从原始的食虫类演化而来。这类早期的哺乳类体型不大,微不足道,它们在森林的庇护下紧张地奔走,爬虫类的霸主在动物界称雄。大约在8000万到5000万年前,这些小型的食虫动物进入新的领地中去冒险。它们分布到广泛的地区,演变出许多新奇体形的动物。有的变成了以植物为生的物种,有的进入地下穴居以求安全,有的长出高跷似的长腿以迅速逃避放害,还有一些变成了长爪光牙的食肉动物。虽然大型的爬行类已经让位,退出了竞争的舞台,但是空旷的原野又一次变成了激烈角逐的战场。
与此同时,在林间灌木中,小足动物仍然死死守着植物以求安全。这一领地中的食虫类也在进步。早期的食虫动物开始扩大了食谱,克服了消化中的问题,惯了吞食水果、坚果、浆果、苞蕾和树叶。它们慢慢进化为最低级 的灵长目,其视觉有了改进,眼睛移至面部前面,手演变而为掌握食物的器官。有了三维的立体视觉、灵活操纵的四肢、缓慢增大的脑容量,这些灵长目动物越来越接近于主宰树栖动物界的地位。
大约在2500万年到3500万年之间,这些接近于猴类的灵长目开始过渡到真正的猴类。它们开始长出用于平衡的长尾,其身躯亦有颇大的增长。有一些正在变为专吃树叶的猴类,大多数继续吃混杂的食物。随着时间的流逝,其中一些类似猴子的动物躯体逐渐增大。体重亦有增加。它们不再蹦跳着前进,而是过渡到双臂交叉着在树枝间攀缘。它们的尾巴因此而退化。躯体的增大使它们在树间的活动不如以前灵活,但是它们用不着处处提防地面敌害的侵袭了。
尽管如此,到了这个阶段,即猿类的阶段,它们仍有充分的理由停留在森林的伊甸园中,自由地采摘野果,享受着野荫深处的舒适和安恬。只有在环境改变之时,猿类被迫退居空旷的原野,它们才可能向前进化。与早期勤于探索的哺乳类动物不同,它们已经变成专门的树栖动物。经过了几百年的演变,它们才完善了森林中贵族老爷式的生活。假如此时离开树林,它们将不得不与此时已经高度发达的地面食草动物和食肉动物进行竞争。因此,它们就呆在森林里,咀嚼自己的果子,静静地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应该强调指出,猿类下地的演化趋势因故只发生在旧世界①。新旧世界的猴类都分别进化成了高度发达的树栖动物,但是美洲那一支猴类未能进化为猿类。相反,旧世界猿类的祖先分布范围很广,一个极端在西非,另一极端在东南亚。今天,这一进化过程中残存下来的猿类有非洲的黑猩猩和大猩猩,亚洲的长臂猿和猩猩。在这两极之间的地区现在再没有长满体毛的猿类了,因为这些地区的绿色森林已经消失。
这些早期的猿类究竟遭遇到什么变化?我们知道,气候发生了对其不利的变化,到了1500万年前左右,它们的森林堡垒规模锐减。猴类的祖先被迫做两件事情,二者必居其一:要么仍死守森林残破的老家,要么象圣经里所说的那样勇敢地面对逐出伊甸园的命运。黑猩猩、大猩猩、长臂猿和猩猩留在树林里,自此以后其数量不断减少。唯有另一种现存的猿类——裸猿的祖先杀出了一条生路。它们退出森林进入原野,投身于激烈的角逐,誓与已经高度适应地面生活的动物一比高低。这是冒险的一步,但是就进化成果而言,这一场冒险得到了极大的报偿。
裸猿自此的长足演进已经是家喻户晓,不过扼要地提示一下亦有助益。但是,倘若我们要没有偏颇地了解今日裸猿的行为,记住当时发生的事情是极为重要的。
面对一个陌生的环境,我们的祖先前途暗淡。只有两个前途,要么比原有的食肉动物更会猎杀动物,要么比原来的食草动物更会采集植物。我们今天知道,我们的祖先在这两个方面都成功了。但是农业的历史才不过几千年,而我们研讨的是几百万年间的情况。在专门利用原野上的植物方面,我们的祖先当时还无能为力,农业的兴起还要等待现代先进技术的开发。直接消化草原植物的消化系统还未形成。诚然,森林中吃水果和坚果食物的惯,可以逐步改变为吃地里的根茎和球根食物的惯,但是客观条件的限制是非常严重的。再也不能过唾手可得食物的生活,再也不能懒洋洋地把手一伸就摘到树枝上甘美而成熟的水果;在地面上搜寻食物的猿类,被迫要掘地刨根,非常吃力地挖掘珍贵的食物。
不过,他原来在森林中的食谱不全是水果和坚果。动物蛋白无疑对他也极为重要。他毕竟是由当初的食虫类进化而来的;原有的林中老家一直有丰盛的昆虫。多汁的昆虫、爬虫和鸟类产的卵、无成鸟护卫的幼维、树蛙、小型爬虫类都难免要成为他的美餐。而且,这些食物给他已经泛化的消化系统提出了新的问题。到了地上之后,这类食物绝不匾乏,没有什么因素阻止他增加他膳食中的这部分肉食。开初,他绝不能和食肉类动物世界的职业杀手比试高低。就连体型小的犭蒙都可以置他于死地,更何况体型大的猫科动物呢。不过,各种动物的幼仔、没有抵抗力的或病弱的动物,都是他能捕杀的对象,踏上食肉动物的第一步是不困难的。然而,真正的大型猎物却长着高跷似的长腿,一有风吹草动,它们就能够以极快的速度逃跑。因此.蛋白质丰富的有蹄类动物是他鞭长莫及的。
下一步的变化使我们进入了大约一百万年前裸猿祖先的历史,这一阶段发生了一系列势如破竹的富于戏剧性的变化。同时发生的变化有几种,而了解这一点也至为重要。人们在讲述这一段进化史时,常常把这一问题的各个部分逐一展开,仿佛这些主要的进步是首尾相接先后发生的因果链,而这只会使人误解。这些移居地面的早期猿类已经有相当大的脑容量,且已发生质的变化。它们的目光敏锐、拇指能与其它手指灵活地对握。作为灵长目动物,它们必然已有一定的社会组织形式。强大的环境压力迫使它们发展猎食的威力,因此而引发出至为重要的变化。它们的行走姿势更加接近于直立——因此而跑得更快更好。双手从行走中解放出来——因此而更加强壮有力,更能灵活地使用武器。大脑变得更加繁复精细——所以它们更加聪明,能更加敏捷地做出决定。这些变化不是依次按一个重要的既定序列先后发生的,而是同时争奇斗艳地繁盛起来的。细小的变化在以上属性中先后发生,彼此互相推动。终于,一种以猎食为生的、捕杀动物的猿类逐渐形成了。
可以认为,进化过程也许更有利于不太剧烈的一种变化,使这种猎食为生的古猿演变成更象猫科和犬科的食肉动物,一种亦猫亦猿、亦犬亦猴的动物;只需把牙齿和指甲加大,使之成为锋利的尖牙和爪子,就可以将其变成猎食的武器。如果发生这样的变化,移居地面的古猿就要直接与高度发达的猫科和犬科这样的专门的食肉动物进行较量。换言之,这种古猿就得和专门的肉食动物的优点进行较量,其结果无疑是一场灾难,这种新的灵长目动物就要遭到厄运。(也许它确实进行过这样的较量,结果是头破血流、一败涂地,所以找不出一点竞争的迹象。)相反,它走的是另一条路子,即是用制造的武器而不是天然的武器。这条路子走对了。
下一步是从使用工具到制造工具的进步。与此同时,猎食的技术也得到了改进,不只是猎食的武器逐步改进,而且社会合作也更加密切。以猎食为生的古猿以集体的方式捕猎,随着猎杀技术的提高,其社会组织方法亦趋于精密。狼群猎食时摆开阵势彼此分散;而猎食的古猿则有比狼发达得多的大脑,它可以用来解决群体交际与合作之类的问题。日益复杂的狡计得以形成,它们的大脑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
猎食的古猿基本上是雄性组成的群体。雌性忙于育儿,无法承担追捕猎物的主要角色。随着猎食复杂性的提高,出猎的时间逐渐加长,有必要放弃祖先漂忽游徙的生活方式。因此就需要一个固定的居所,以携带猎物回到固定的基地,雌性和幼仔在家里等待雄性猎食归来并分享食物。固定居所这一步,我们在以后的章节中将会看到,甚至对今日发展最完美的裸猿各方面的行为,都将产生深刻的影响。
于是,猎食的古猿变成了一种据守领地的猿类。他的整个性行为模式、育儿模式和社会模式都受到了深刻的影响。他原有的漂忽不定的采食水果的生活方式迅速消退。他已经脱离了森林中的伊甸园。他成了背负责任的古猿。他开始为一些事情发愁,这些问题是与今日的洗衣机和电冰箱相对应的史前史中的问题。他开始经营家庭享乐的问题,如火的使用、食物的储存、人工制造的居所。然而,在此我们必须立即刹住,因为这个问题已经快要跳出生物学领域、快要转入文化的领域了。这些前进步骤的生物学基础,即在于大脑容量的增加和复杂程度的提高,正是它保证了猎食的古猿能够跨出这些步骤。但是,这些前进的步伐究竟取何形式,再也不仅是具体的遗传控制机制问题。树栖猿进化为地面上生活的古猿,地居猿又进化为以猎食为生的古猿,猎食古猿再演化而为据守项地的猿人,直至定居的猿人演变而为创造文化的猿人。但是我们必须暂时打住。
值得再次重申的是,我们不打算在本书中涉及接踵而至的恢宏的文化爆炸现象。今日之裸猿对这一爆炸非常自豪——正是这一富有戏剧性的突飞猛进,使他能在50万年间从学会取火到制造宇宙飞行器。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经历,可是裸猿容易被这辉煌的成就搞得头晕目眩,而变得忘乎所以。他容易忘记,在光辉的外表之下,他仍然在很大程度上是灵长目中的一个物种。(俗语说得好,“猩猩就是猩猩,仆人就是仆人,哪怕他穿金戴银”)就连太空猿也是得拉屎拉尿的。
只有用严峻的目光来审视我们的起源,然后再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研讨我们今日作为一个物种的行为方式,我们才能对我们无与伦比的生存现象,获得真正平衡而客观的了解。
倘使我们对自己上述的进化史能够接受,那么有一个事实就醒目地突现出来,这就是:从根本上来看,我们起源于灵长目中的一种肉食动物。在现存的猴子和猿类之中,我们的演化非常独特。但是这种进化中的大转变在其它科目的动物中,并非罕见。比如大熊猫就是一种在进化中彻底转变了的动物,这个例子精美绝伦。我们从素食性动物转变为肉食性动物,而大熊猫却从肉食性动物转变而为素食性动物。和我们一样,大熊猫是无与伦比的非常独特的动物。有一点很重要,这种剧烈转变所造成的动物,具有双重人格。一越过两个物种之间的阀限,它就一头扎进其新的角色,带着巨大的进化能量迅猛前进——它变得太猛,所以它仍然携带着许多原有的特质。进化的时间不充分,它来不及甩掉原有的一切特征,只顾着匆匆穿戴上表面的特征。原始鱼类刚克服陆地生活中无水的障碍时,其陆生动物品质突飞猛进地演进,可是它们仍然抱着水生动物的特性。要完成一个完美的富有戏剧性的新型的物种,要花费几百万年的时间,那些走在前面的先驱通常是稀奇古怪的混杂的四不象动物。裸猿就是这样一种混杂的四不象。他的整个身体、他的生活方式适合于树栖生活,可是突然之间(所谓突然之间是从缓慢的进化过程来说的),他被抛到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之中。在这个新奇的世界中,他要想生存,就得象狼一样地头脑机敏、爪牙尖利。我们现在检查一下,这一转变如何影响他的身体,尤其是他的行为;再考察一下时至今天我们仍然以什么形式感受着这一遗产的影响。
有一个考察办法,是将一种“纯粹”的以果子为生的灵长目和一种“纯粹”的食肉性灵长目加以比较,比较其身体结构和生活方式。一旦认清了两种强烈相对的觅食方式,明确了其基本差别,我们就可以回头再重新审查裸猿的情况,看看这种混杂的四不象是如何形成的。
在食肉动物的星系中有一些最为灿烂的明星,一方面是野狗和野狼,另一方面是大型的猫科动物,如狮虎豹等。它们的感觉器官精细完善、精美绝伦。其听觉敏锐,外耳可转动,以捕现最微弱的声音,如草木的沙沙声、其它动物的鼻息声。其眼睛亦敏锐,虽然分辨静物的细节和色彩不够高明,但在捕捉动态事物上可真是明察秋毫,不可思议。其嗅觉之灵敏,真令人难以理解。想必它们的经验中存在着一个满是气味的世界。它们不仅能准确无误地探查出动物个体的气味,而且能分解复杂气味的成分,捕捉其单个的成分。1953年,有人用狗做了一系列试验,结果表明,它们的嗅觉精确度,相当我们嗅觉精度的100万倍到10亿倍之间。这些令人震惊的试验报告受到了怀疑,后来更为仔细的试验未能证实以上报告。然而,即使最审慎的估计也说明,狗的嗅觉比人的嗅觉强一百倍左右。
除了第一流的感觉器官之外,野生的犬科和大型的猫科动物还具有美不可言的运动体质。猫科动物专门发展了疾如闪电的猛扑弹跳力。犬科动物能进行长距离奔袭,有巨大的耐力。捕杀猎物时,两种动物都能用上强壮的爪子、锋利有力的尖牙。大型猫科动物还可以使用肌肉强健的前肢,前肢上武装着巨大的状如匕首的尖爪。
对这些动物来说,捕杀的动作本身就成了行为的目的,成了完美无缺的动作。诚然,它们不会滥杀滥捕,亦不会浪费精力去捕杀。但是,如果被圈养起来,并只能得到已经被杀死的动物时,任何一种犬科动物和猫科动物的猎杀冲动是远远不能得到满足的。家犬每一次被主人带出去溜腿时,或者每当主人扔棍子让它去追捕时,它猎杀的基本需求就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满足。无论吃多少狗罐头,都不能压仰它猎杀的本能。就连吃得脑满肠肥的家猫,也需要夜游,也需要偶而扑杀一只没有提防的小鸟。
这些动物的消化系统适应了比较长期地断绝食物与暴饮暴食相互交替的情况。(比如,一只狼一次所吃的食物,可以相当于其体重的1/5——相当于你我一次就吞下30- 40磅的牛排。)它们的食物营养价值很高,很少有废物需要排泄。但是,其粪便又脏又臭,故其排便有特殊的行为模式。有些动物把粪便掩埋起来,有些动物排便时到离居所很远的地方去。幼仔的粪便污染兽窝之后,母兽把粪便吃掉,以保持居所的清洁。
这些动物以简单的方式储藏食物。猎物的尸体或其碎块可以用掩埋的方式加以保存,犬科动物和部分猫科动物就是这样。剩余的食物也可能藏于树上,豹子就这样保存食物。捕杀猎物剧烈的运动期与懒散松弛的安闲期相互交替。在社群交往中,对猎杀动物极为重要的有力武器,在微不足道的争执和较量中,都可能构成对生命和肢体的潜在威胁。如果两只狼或狮子反目翻脸,就可能在几秒钟内发生肢解和死亡,因为双方的攻击武器都异常凶猛。这就可能严重危及自己物种的生存。漫长的进化过程使它们形成了置猎物于死地的武器,所以就需要发展出强大的抑制机制,不对同类使用致命的武器。这些抑制机制似乎有遗传基础,不必通过后天的学。进化中产生了弱者俯首贴耳的特别姿态,称王称霸的首领自然也息事宁人,抑制着不随意攻击同类。这些信号是“纯粹”的食肉兽生活方式的重要组成部分。
出猎的方式随物种而不同。豹子捕猎时,只身活动,或潜近猎物,或静候猎物,最后才猛扑上去。猎豹捕食时,仔细地寻觅,末了用全力冲刺。狮子捕食常成群结队,由一只狮子追赶猎物,使其在惊恐中落进潜伏狮子的包围之中。狼群捕食用围捕的策略,末了就群起围攻猎物。非洲猎犬打猎成群出动,其典型方法是穷追不舍,轮番发起攻击,直到逃亡的猎物失血衰竭为止。
晚近的研究揭示,斑纹毛色的鬣狗也是凶猛的成群出猎的动物,而不是象过去认为的那样,基本上是食腐肉的动物。之所以过去产生误解,是由于它们晚上才成群出猎。其实过去记载它们白天吃腐肉的情况并不多见。夜幕一降,它们就变成凶猛的杀手,象猎犬在白昼一样效能很高而且必有所获。一群鬣狗多达30只左右。他们能轻而易举地追上斑马或羚羊,因为斑马和羚羊晚上不敢以白天那样的全速奔跑。它们撕咬猎物的后腿,直到它受伤掉队为止。接着是整群的鬣狗猛扑上去,撕裂猎物的皮肉,直至它倒毙为止。鬣狗成群居住在兽穴里。一群或一“族”(clan)鬣狗少则十来只,多则一百来只。雌兽不会远离兽穴,但是雄兽的活动范围更广,会游徙到别的地区。如果离群的鬣狗在远离领地的地方被另一群鬣狗捕捉住了,就会引起激烈的争斗。但是,同一群体内部却很少发起进攻,很少同室操戈。
一些食肉动物有共享食物的性。当然,猎物丰盛时,足够整群动物分配,无需发生争吵。但是,有一些动物分享食物比这一步还要走得彻底。比如说,已知非洲猎犬有反胃的性。出猎完毕,它们要将食物吐出来共享。有些非洲猎犬的反胃进行得非常彻底,所以它们获得了“公共胃”的美名。
喂养幼仔的食肉兽费尽心机为成长中的幼兽提供食物。母狮出猎给幼狮带回肉食,或吞下大块的食物,等到回窝后再吐出来喂幼狮。偶尔有人报告雄狮协助出猎育儿,但似乎并非是雄狮常见的性。相反,我们知道有的公狼奔走15英里之遥,为母狼和小狼觅食。它们把大块带肉的骨头带回窝让小狼啃,或者在猎杀现场将大块猎物吞下,然后再回到狼窝把肉吐在窝边上喂小狼。
以上所述是专门的食肉兽的一些主要特征,及其与它们的生活方式的关系。它们的特征与典型的以果子为生的猴子和猿类有何异同之处呢?
高级灵长目的感觉器官以视觉为最强,而不是以听觉占支配地位。在树林中攀缘,视觉可比听觉重要得多。吻部缩短,使其视野拓展。在树间觅食,水果的色彩是有用的线索。灵长目进化出了分辨力很强的视觉,这一点与食肉兽不同。而且,灵长目捕捉静物细微差别的视力也胜过食肉兽。灵长目的食物是静物;探查细微动态的能力,和识别形状和质地的细微差别的能力相比,是不大重要的。听觉也重要,但是,对它们来说,听觉不如对追踪猎物的食肉兽来说那样重要。它们的外耳变小了,不能象食肉兽的耳廓那样转动。它们的味觉更为细腻。食谱比较丰富多样、味道鲜美,更值得仔细品尝。它们对甜味食物的反应尤其强烈主功。
灵长目的体格适合攀援,其结构不适合地面上的疾速奔跑,也不适合长期的体力活动。它们的身体象灵活的杂技演员,而不象强壮魁伟的运动员。双手善于把握东西,但不善于撕扯,也不善于打击。爪子和牙齿相当坚强,但是和食肉兽巨大的善于撕咬箝制的巨爪利齿相比,那就连小巫也算不上了。它们偶尔之间捕杀几只微不足道的小动物,并不需要多大的力气。实际上,捕杀动物并不是灵长目生活方式的基本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