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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这是最坏的城市,也是最好的城市。
这句话的前半句,是对朱小财这样一穷二白的打工仔说的;至于后半句,则是对曾爱国这些有钱人而言。曾爱国很有钱,或者说得具体点,是他家很有钱。他就是传说中的“富二代”。
时间是下午三点,他开着锃光瓦亮的奥迪A4,在北环大道上由西向东而行。这是辆落地不久的新车,车厢里浮动着真皮的气味,空调嘶嘶吹着冷气,跟车窗外面的火热滚烫,分成了两个世界。
本来,按照曾爱国自己的喜好,他是想买Mini Cooper的,但是他父亲眉头轻轻一皱,就把这个主意挤得粉碎。在公司里,曾爱国像其它员工一样,喊他父亲“曾总”;曾总教训道,“开个玩具车去见客户,像什么话?”
曾爱国看一眼中控台上的GPS,今天要去收款的客户,是从这个出口下去,然后再向北走。如今,这里道路发达,高楼拔地而起,而在十几年前,却是一片荒芜。他父亲在发迹之前,曾在这附近开过几年石场,现在是再也认不出来了。
应该说,曾爱国是个原汁原味,土生土长的深圳人。他们曾氏一族,早在民国的时候,就从广东五华迁至宝安县,并在此定居。那时候,宝安只是个小小县城,大深圳更纯属子虚乌有。曾爱国在这里度过了童年时期,并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茁壮成长。
不过,如果从法律意义上讲,曾爱国又不算是深圳人,而应该属于港澳同胞。三十年前,他父亲伙同村里几个后生,游过深圳河,偷渡到了香港。几年后,戴安娜王妃跟查尔斯王子大婚,英国当局大赦,准许偷渡客去排队领户籍证。他父亲赶上了,从此成了名正言顺的新香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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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的活儿,这样就算干完了。现在朱小财有两个选择,第一是马上交了提案,等着被毙掉,或者拿回来修改;第二是拖到下班再交,那么今天剩下的时间,自己想干啥就干啥,别离开办公室就成。
朱小财又不傻。
他在网上闲逛了会,觉得挺没无聊的,于是仰面倒在椅背上,抱着头,琢磨着他的终身大事。他是这样想的,公司里人多眼杂,当面约古雪不太合适,还是发条短信给她吧。
朱小财主意已定,把手伸进自己硕大无朋的挎包,海底捞月了好一阵子,这才掏出了手机。他定睛一看,呆了三秒,然后低声骂了句,“操!”
此时此刻,攒在他手心里的,却是一个电视机遥控器。
旁边桌子的小周,笑嘻嘻递过一样东西,“在找这个吧?”
朱小财挠着头,从同事兼室友的手里,接过那用了几年的直板手机。不用说,肯定是昨晚看电视的时候放茶几上了,早上出门前随手一抓,抓错了。朱小财不是个仔细的人,也不是第一次发这样的迷糊。
小周打趣道,“快摸摸小鸡鸡,看是不是也忘带了?”
朱小财一边打哈哈,一边翻看着两条新短信。一个人的名字,像暗红的炭火跳了出来,烫得他眼眶发暖。古雪。
他连忙按下确认键,古雪在里面说,“嘻嘻,我这里有两张电影票,客户送的,不知道你明晚有没有时间?”
朱小财心头一阵狂喜,赶紧回复说,“有,当然有。明晚几点?要不要先一起吃晚饭?”
短信像小鸟一样飞了出去,还有朱小财的心。他满心欢喜,看了下第二条短信,是曾爱国发来的,说他今天要进关内来办事,晚上一起吃饭。既然跟明晚的约会不冲突,朱小财也就回了短信,确认下来。
放下手机,朱小财又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心满意足地笑。一大早的,有美女请看电影,又有哥们请吃饭;看起来,有什么好事快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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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小财笑着说,“这不挺好的?小孟姐夫那么能干,不往高里说,10万年薪总没问题吧?”
小孟姐姐摇摇头说,“哪有那么容易,现在这个环境,他一个月能拿5000,我就要去烧香还神了。”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小孟姐姐拿着快餐盒,回设计部去了。朱小财打开电脑,从挎包里翻出两张纸条,拿在手里仔细端详,折起来又打开。
是两张变形金刚2的电影票,明天晚上8点,万象城嘉禾影院。变2刚刚上映,火爆得很,这两张星期二的半价电影票,是他昨天提前去买的。
朱小财听见一阵熟悉的高跟鞋声,抬起头来,一个曲线玲珑的背影,被灰色套装勾勒得更为诱人,袅袅娜娜,三转两转进了客户服务部。
这是公司的AE,古雪,朱小财的梦中情人。两人是同一批进的公司,在那批实生里,也就剩下他们俩了。三年的时间不算短,两人总该有些风花雪月的事,可惜直到现在,也只是朱小财的美好愿望而已。
该怎么把电影票拿给古雪呢?朱小财挠挠头发,嘟囔道,“变2,变2,不用变我就2了。”
朱小财摇了摇头,把电影票放进抽屉,开始想他的文案。手上的这个楼盘,地处宝安新中心区,一共分三期。宝安大道去年通车,地铁1号线正在修建,再加上6月份以来楼市回暖,这个楼盘卖得很不错。到现在,一期的房子全部售罄,下个月要推出二期。
发展商是这样打算的,在新城联检站出口不远的地方,租一个三面的立柱广告,突出第二期开盘的消息,要求有点新意。
朱小财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头,一支铅笔夹在鼻子下面。五分钟后,灵光一现,他猛然起身,在键盘上啪啪啪地打字。他的方案是这样子的,在广告牌上画一个巨大的瓷盘,里面一条只剩下骨头的鱼,旁边搁几双黑木筷子。
广告词只要一句:下一盘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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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小财在一家房地产广告公司,当了三年的文案,也算是业内资深人士了。每天跟这个楼盘那个楼盘打交道,到头来,却连房子的毛都买不起。想一想觉得好笑,再一想,就不觉得好笑了。
这一天早上,他打着哈欠,梦游般走进公司大门时,是这样一副尊容:脚底趿拉着一双拖鞋,短裤加T-shirt,头上顶着个鸡窝,下面是一副黑框眼镜,跟方大同有几分神似。
广告公司就有这个好处,除了拉客户的AE要穿得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其他人可以衣冠不整,就算穿水手服来上班都行。
他刚在电脑前坐下,正准备吃早餐,背后突然有个人影杀到,一只罪恶的黑手,悍然拍在他肩膀上。
朱小财回过头去,迎面而来的是一团棉花糖般、娇滴滴的声音,“小财财,今天买的什么早餐啊?”
却原来是女设计师,小孟姐姐,公司里的头号肉弹,她还有个苏联名字,叫做大波波娃斯基。
朱小财打开饭盒说,“肠粉”。
小孟姐姐媚笑道,“我今天没带早餐,要不然,小财财分一点给姐姐?”
“都拿去吧,我不饿”,朱小财一边睇过饭盒,一边问,“怎么了,姐夫早上没给你做饭?”
小孟姐姐拿过饭盒,苦笑了一下说,“那个老不死的,终于肯出去找工作了。”
小孟姐姐跟她的老公,两个人在武汉读大学时,勾搭成奸,毕业之后一起到深圳打拼。她老公本来上班的地方,是一家美国公司的深圳办事处,规模很小,待遇却好得很。
就这样子,两口子男耕女织,奋斗了四五年,终于攒够了首付,在福田买了套二手房。房子的楼龄还算新,户型也不错,他们从此由出租屋的房客,翻身成了光荣的房奴。
谁料好景不长,金融风暴呼啸而至,美国佬一看形势不对头,撤销了深圳办事处。从那以后,小孟姐姐每天上班挣房贷,她老公则宅在家里,成了专业家庭主男。幸好还有笔遣散金撑着,要不然一个月3000多的房贷,那日子就不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