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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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刘祥扶着蓝一贵在范家小院下了车。
“爷,我先支会一声,您慢点……在门口候候!”刘祥说完飞快跑进去。蓝一贵站在门口,回身看着夜色里的街市。
范世荣没有出来,让他进去。蓝一贵走进范世荣的屋里,范世荣连起来让坐的面子都不给,懒懒地说:“自己找地方坐吧。”刘祥赶紧把一只椅子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拿开,吹了两口,让蓝一贵坐下。
蓝一贵尊一声:“五爷!”
“不敢,叫我范五就行!”
“五爷,您住的地方可该拾缀拾缀了……”
“再怎么拾缀也拾缀不回大清国去了,不拾缀了,就这样我也惯了……蓝掌柜您大驾光临有什么见教。”
蓝一贵见包袱里的画轴露了一半,可一时还开不了这个口:“没什么大事……傍黑,看您跟王财在街上谈买卖,正好让我碰上了,王财原是我徒弟,我这徒弟人灵活,但不地道……我这儿来是跟你提个醒。”
“师傅说徒弟不地道,那这徒弟肯定就不地道了,蓝掌柜,范五这儿心领了……”范世荣双手抱拳在右肩上一摇。
蓝一贵心想,他这儿不接我茬,我这话还不好说呢!这边范世荣也自忖,他这叫打外围,正经话在后边呢,看他怎么张嘴!
“刘祥啊……把咱带的茶叶给五爷沏上。”
范世荣说:“别沏,没烧水呢!”
“烧水还不快吗?来!腾个地方,放杯子,”蓝一贵终归也是江湖,说着话,这手就上去拿那幅画了。
“您交我……”范世荣说着伸手要接,“您交我吧!”
蓝一贵拿在手里就不想放了:“是张画吗?”
“是张画儿……董源的……”
“董源的画儿可多了……”
“是啊……我这可跟人家的不一样……”
“哪儿点不一样?”
“我这画叫董源一声他能答应,别人的姓董不姓董都未准。”
“哪儿淘换的?”
“不知道,家里的老底子……找烟头在床底下找出来的……”
“我看看……”
“不行。”
“有主儿了?”
“没有。”
“那我算有缘了,均给我吧!”
“我这东西可贵!”
“就不怕贵……多少钱?”
范世荣这才有些认真了:“先别问价,你先看半尺再说……你蓝半尺看这半尺后,我听你的……”
蓝一贵把画摊桌上慢慢打开半尺,又半尺……图章印鉴一印都对了,纸也对。题跋,笔峰也对!蓝一贵还是不放心:“我再往下看看……”
“行!明儿个我给你改个名,叫蓝一丈……半尺名你就该收起不用了。”
蓝一贵听了有点生气又不好表现,心浮气躁了。买古玩一类,一怕志在必得,一想着志在必得,就伤了缘份这两个字,天下原没有志在必得的道理,往往想着得时,就把不得之心排除在外了;二是怕急,下家有了,东西看见不容易,无非是甲花钱买乙的东西,自己坐收渔利,这一急,心就失了那种花钱的负担,以为只有赚呢!再有怕躁,人家一句话把火拱起来了,那时眼就该漂了,不对了。这会儿,蓝一贵是三忌都犯了,那还能看得准? 蓝一贵把画匆匆看到底。范世荣嘲笑说:“慢慢看吧,蓝一丈都不行了,得叫您蓝十丈了……”
蓝一贵终于说出价来:“五万。”
“不成,这价有人开过了!下午王财开过了,你们师徒俩倒想到一块儿去了!”
“你说个数……”
“七万,现钱,一手成交!”
蓝一贵还是有点不放心:“我再看一眼,成吗?”
“您再看十眼都成……江湖上的话不能信。”
蓝一贵不明白:“怎么讲?”
“看画儿哪儿有只看半张,半尺这么一说……您看吧,刘祥把灯举高了,让你师傅看!”
蓝一贵急了:“五爷,您这是不想卖给我啊!”
“你不买,我绝不求您!有好东西还怕出不了手。”
蓝一贵想发火又不敢,怕砸了买卖:“五爷,您真就是个爷……这四九城里,就没您这么横的,得我要了……”
范世荣说:“现钱!”
蓝一贵一口应了:“现钱!”
当下乘车来到天和居,两人落座,喝茶。那轴画儿在桌上卷着放着。蓝一贵本来特想再看一看,范世荣喝着茶,故意拿话激他:“好歹是七万的东西,你不再看看?”
“七万是个不小的数,可这钱我不花,有人买了……”
“多少钱……?”
“十万。”
“好,你有本事……一晚上挣三万,我不眼气,行,走了。”范世荣起身要走。
“刘祥,给五爷拿银票……”蓝一贵也不再挽留。
佟奉全、莫荷两人呆呆地相对坐着,半天没话。佟奉全很伤感地说:“莫荷,我……我把你看得可重呢……”
莫荷说:“我……也一样……”
佟奉全央求:“你搬了吧……”
莫荷问:“搬哪儿去?搬出去没了良子,可能还有祥子……往哪儿搬?因为这个你让我搬,我也有话。”
佟奉全盯着莫荷,不知所措。
莫荷赌气说:“你从那个茹二奶奶那儿搬出来。”
佟奉全笑了:“不讲理了,我欠人家钱呢!”
莫荷很失望:“是啊……你欠人家的不欠我的。”
佟奉全挪近莫荷:“我欠你的,我要一辈子好好还你……”
莫荷手指戳了一下佟奉全的额头:“真会说……佟哥,你假老实,您就会说。”
佟奉全急忙表白:“说的都是心里话。”
莫荷说:“你就会说,说了不算我都信,我可真傻呢……”
“你不傻,莫荷,你好……”佟奉全说着上手就要抱。这时上屋门一响,房东大婶说:“都回来了吧,我关街门了啊……”
两人急忙分开,莫荷说:“佟哥,你走吧……”
佟奉全伸出手指,嘘:“我不走了……我……”又要上手。
莫荷制止他:“不行!佟哥,好日子有呢!我等……咱俩不在一起时,你可不能把我看贱了……”
“我错了,你也往好了想我……苦是苦,不苦不甜。”
房东大婶在外面听到莫荷屋里好像有说话声,便问:“莫荷,你屋里有人吗?”
里边的两人都慌了,停了会儿,莫荷说:“林婶,您别管了,街门我这就关去!您歇着吧!我关!”
房东大婶的影子在门口晃了晃:“太晚了,咱这屋里可不能留闲人。”
“哎!……你走吧……闲了来看我……”
“恨不得天天看着你。”
“走吧,别瞎想……”
“不瞎想,咱俩都好好的……”佟奉全说着出了门,莫荷跟出,马上把街门关上了,背靠着门子,听着听着,直到什么也听不到了……
佟奉全孤独伤感地走在街上,苦人啊……相思最苦……人生在世先是怕无情……英雄也难免为情而落泪,要么辛弃疾怎么会写,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呢!人怕无情也怕有情,有情就有了惦记,那种惦记让人一天天的失魂落魄……
二
太阳老高了,佟奉全站到院里,想到上房说话,又担心她们还没起来,喊道:“冯妈,秋兰太太起来了吗?”
“进来吧。”门开处,茹二奶奶穿了一身戏装正练着舞水袖:“昨儿个你没去可是真的亏了啊!多硬实的戏码啊,倒二是《失子惊疯》程老板的,大轴是《白门楼》孟老板的,我这巴掌都拍疼了……”边说还边舞水袖,自我欣赏地走着台步。
佟奉全说:“秋兰太太,这是这几天窜宅门收回来的账……一万八,您收好了。”
“好啊,您该提的呢?”
“我记账上了……”
茹二奶奶嘲讽说:“倒是不吃亏,还欠我多少钱?”
佟奉全沮丧地说:“还有一万多!”
“行!接银票,佟先生你把这钱卷跑了我可没地儿找你!”
“我腿跑不动。”
“你这人实诚,现在这路人少了。”
佟奉全小心地说:“秋兰太太,我想出趟门……”
“干吗去呀!还不嫌兵荒马乱的啊?”
“古董这行,就指着兵荒马乱地收东西呢!”
“你急着收东西干吗呀!我的还没卖呢?”
“您是您的,实话说了,我想快点还您钱。”
茹二奶奶一听就恼了:“还!还了我钱,好出这院子是不是?跟你说我可没轰你。”
一缕阳光斜射进来,蓝一贵得意地把那张董源的画挂了起来,小心又小心地把轴落下。先是近观然后退而远观,嘴里还轻声哼着大鼓书,眯着眼睛细心地看着,突然不哼了,走近,再看。
“刘祥啊……拿放大镜给我……”刘祥赶快拿来放大镜。
“把铺子门关上!”
刘祥又赶快把铺子门关了。蓝一贵拿放大镜一照那印泥,觉得太鲜红,掸了掸。放大镜在画儿上游移,发现一只米虫子还在爬呢!蓝一贵头上的汗冒了出来……
“刘祥,开门透口气,透口气。”
刘祥又赶快开门……门一开,光更亮了。
蓝一贵这一看更觉不太对了,暗自琢磨:纸对,墨对,绫子对,其它都不对了。他把画卷了起来,问:“刘祥,那包袱皮呢!”
刘祥说:“在后屋呢!我给您拿去。”
蓝一贵来到街上,尽量扬着脑袋,夹着画轴急急忙忙地走着。走着走着又突然站住了,想想,觉得不能去,这没法去找!
回到天合居,蓝一贵进屋把门关上了,急不可待地把东西放下,然后蹲地上,腾出手来就抽自己的嘴巴,啪啪地抽,嘴里还骂:“让他妈的你牛!这回可现大了,蓝半尺,蓝棒槌……”古玩一行!东家西家都说会捡漏,掐尖找秀气的故事多了,真说自己被人蒙了,打了眼的少,不是没有,天天都有,收了打眼货,能蒙的再蒙出去,不能蒙的,找块布包起来,束之高阁,偷着养伤吧……怕跟人家说出去,丢钱事儿小,丢人就没法再混了,这一行也是舌头底下压死人……蓝半尺……这名一叫出去人就丢不起了。打掉了的牙只有咽下去……蓝一贵从后边过来,表面一点伤心都看不出来,看见店里有客人还热情招呼:“罗先生,您来了,有什么喜欢的,尽管拿啊……刘祥照顾着。”说着话去了内格子,开始打电话:“洪副官吗?我天和居蓝一贵……对!找着了,真不容易,您过来吧,好,太好了!舍不得给您呀!玩笑了,您过来吧,带着钱最好!东西对,可是怕丢了……我也没给人家呢!好!候着您啊!”
蓝一贵从楠木盒子中拿出一幅画,把那幅画放了进去,心里盘算,这局要是细算,该是那天王财和范世荣在街上拉拉扯扯算起才对。这是憋好了要算计我呢!行外的没这本事,就怕行里人使坏。王财呀!你他妈的欺师灭祖,你就不怕造孽……可这画是谁造出来的,造得我一时都没看出来,这条街上还有谁有这份手艺?
三
范世荣和王财在酒馆里喝着酒。
“旁的别问,钱说了加倍给你,就加倍给你……王财,这事不是什么好事,你嘴可得积点德。”范世荣说着推过一张小银票。
“那您放心,五爷,您就不怕人家找后账……”
“不怕,他心气高,丢得起七万块,也丢不起这人。再说了真真假假的古董行的事多了,看他能不能逃出去了。”
范世荣和王财分了手,又去买了盒点心,在手里拎着,从从容容地走着,虽挣了钱了……身上却没什么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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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券 0/0 【 · 原创: 克己 只看该作者(-1) 2009-03-29 10:20】 一
佟奉全,河北雄县人,早年间来京在荣合轩学徒,练了一手看字画、相瓷器的好眼力。后来,由庆王爷府上出资在东琉璃厂开了这家泛古堂,仗着耳聪目慧,生意颇为红火。这一日上午,一辆大骡车驶至琉璃厂街当间,停在了泛古堂门前,还没等骡车停稳,佟奉全撩帘子跳下来,进了自己的铺子。伙计二奎正站在柜台后面,看着账簿打算盘,见佟奉全推门进来,忙起身招呼:“爷,您来了!”
佟奉全站住,点点头,愣了一会儿说:“嗯!快把柜底下那只龙泉窑包起来,回头沈松山来了,就说东西早拿走了,多余的话一句也别说。”
二奎点点头,急忙从柜底下摸出一只龙泉青瓷小尊,小心地包裹起来。佟奉全沉思着走过去又走回来,看了看账本,问道:“这月卖了多少?”
二奎说:“铺面上卖了一千五百二十块……”
佟奉全并不太在意地说:“就这么点儿?……行!支应着吧。”说完把二奎拿出的龙泉青瓷小尊收进锦盒,抱着往后走去。
不大会儿,沈松山进来了。二奎给他倒了杯茶水,他就坐在椅子上,轻轻地吹着茶叶,喝茶。二奎侍立一旁,显得很恭敬。旁边桌上搁着一只蓝包袱。
沈松山是河北翼县人,打小进京投亲戚,在王府井锡拉胡同的小古玩铺学徒,后跟着南纸店的师傅学装裱画。过眼的古董字画颇多,眼力过人。
沈松山问:“你们掌柜的在不在?”
二奎忙说:“刚回来,我给您叫去。”
“等会儿吧,我先喝口茶……二奎,你是叫二奎吧,学徒几年了?”
“回爷,刘二奎。学徒三年多了。”
“《金石录》、《宣和注录》都读过了吗?”
“没读全。”
“过手的画,都看过些什么?”
“爷,回您的话,二奎没什么见识,看过两张宋代,范宽、崔白的。”
“东西对不对?”
“咱也说不好,……以后你多指点,爷您看字画是街里都传遍的高手,您多指点吧。”二奎笑着说。
“北宋初年,其实就一个李成,一个范宽,李成之笔近视如千里之远,范宽之笔远望不离座外,这话算是把二位的特点说到家了。”沈松山说完又喝茶。
“爷,谢您指点。”二奎说着想要给沈松山兑茶水。
“得,我走了……”沈松山拎着包袱要走。
二奎忙说:“爷,您等会儿,我叫掌柜的!”说着揭后门帘子喊道,“爷,沈掌柜的要走了,您……”
沈松山根本不听,拎着包袱往门口走。只听后门一阵门响、帘子响,佟奉全风风火火地出来了:“呀沈掌柜的来了,二奎怎么不早吱一声!这不是待慢了吗?”
沈松山一听佟奉全出来了,住了脚:“不怨他,是我没让他喊您……没事,您这味小兰花不错,喝出汗来了。”
佟奉全赶紧招呼:“坐,坐,怪不容易的来一趟,哪有走的理呀!二奎,茶泼了重沏……”
沈松山拿出鼻烟壶,闭着眼睛往鼻子里放烟,吸气,一个喷嚏打了出来,舒服得眼里含泪。
“好英国货,不多见了。”佟奉全说完伸手去解那个蓝包袱皮,“什么好东西,拿来了,还想拿走,二奎啊,把街门关上,别让生客进来。”
沈松山不动声色:“用不着……佟掌柜东西不好,看了您别笑话……”
是一只残破的商代的尊。佟奉全仔细看着表面的绿绣,轻轻地翻看着底儿。沈松山用余光看他。佟奉全凝神看了一会儿目光就散了,坐在那里抠鼻烟不说话。
沈松山一看佟奉全不说话,马上明白了,站起来系包袱皮。
“……嚯!这烟真冲……沈掌柜也不是全不对呵……顶上那圈口和一只耳朵是真的,底儿后接的……卖好了……能蒙出去。”
佟奉全边擤鼻子边说,掩饰不住幸灾乐祸,老想笑。
“我砸了卖铜……”
“别介呀,真要砸我留下。”
“佟爷……这我可没编瞎话吧……东西买打眼了,指着您救我呢!”
佟奉全心里明白了:“一句话的事!沈掌柜的,您是前辈,我这铺子里,您看着什么好您拿走,钱不钱的,咱不说那个。”
沈松山这才说:“那只龙泉窑的尊,让我给您卖了吧……必定的好价钱,东西卖了,钱先给您个本,利我先用半年,以后加倍的还您。”
“沈爷,您来晚了一步,东西昨晚上,被齐大头拿走了。钱还没给呢!沈爷,多了的话咱也不说了,我看这么着吧,那个尊齐大头他要是看不上,东西到了,我给您送过去,还是刚才的话,钱不钱的,不说。要是东西他卖出去了,钱到了,我立马让二奎给您送过去,算是您今天劳驾跑一趟。”
“这么巧,大头给拿走了……”
“沈爷,说出来像编的,二奎打开柜子让沈爷看看,昨儿还在这儿呢……今儿空了。”
“那算我没运气,心领了,回头我跟张督军说一声,玩艺出手了不用等了,那我走了。”
“再坐会儿。”佟奉全记住了张督军三个字。
“不坐了,心里有事。”沈松山站起来拎着包袱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跟佟奉全说话,“佟掌柜,今儿我这样,算晦气到家了,您别笑话。”
“沈爷,笑话您不是笑话我自己吗?咱这行,打掉了牙往肚里咽,还得说不疼,您今儿拎着东西来给我看,真是给奉全脸了……二奎叫车!”
二奎麻利地应道:“叫得了!沈掌柜您请!”
琉璃厂街口的老豆腐小摊上,坐着一位邋里邋遢的大爷。细看的话,你会发现他身上衣服料子很不错,只是久不洗刷,沾满了污垢。这位爷名叫范世荣,旗人,同文馆肆业。祖上兴于洋务,也败于洋务,民国后家道中落,现在以半口生涩的英文在街上混吃喝,勉强过着他那种贫寒的贵族生活。
为了招揽生意,摊主吆喝着:“老豆腐开锅哎!老豆腐开锅!”范世荣不耐烦地:“哎!别喊了,别喊了!怎么没卤虾油啊!”
摊主一愣,范世荣却十分认真:“不是我挑你理儿,这碗老豆腐看着简单,可佐料麻烦,酱豆腐汁、卤虾油、韭菜花、芝麻酱、辣椒油。缺一不可,缺一味这东西就出豆腐渣味了……吃着像嚼生豆子!这我要再不挑你礼儿,人家以为我没吃过东西呢!”
摊主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看他吃完了,又给他添上一碗,打上佐料,想要堵他嘴:“爷,您慢用!”
范世荣刚要再吃,一眼看见英国人禄大人过来了,范世荣赶快放了碗迎了过去,用英文招呼:“哈罗!密斯特禄,今天天气真的很好啊!有什么收获吗?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禄大人却用流利的汉语回他:“范先生,你好!你一见我就说英语,而我更喜欢说中国话。”
范世荣急忙改用汉语解释:“老不说,都快忘光了,也就见着您了,说两句,算是个温,要么我跟谁说去呵,这条街除了古董还是古董,英格力士没有。”
禄大人半真半假地说:“你要对英语这么喜欢,我出钱,你去英国开个店,咱们卖中国玩艺儿!”
范世荣忙摇头:“那我不去,我离不开北京城……真去了伦敦,先是这碗老豆腐吃不上了,那我得想家……”
禄大人这才用英语说:“是啊!可爱的家……可爱的家。”
两人边走边说,惹得不少行人回头朝他们观望。
街上天寒地冷。
一个女孩膀子上挎着香烟筐子随脚步的节奏颠动着。她戴了副线手套,围着围脖,身子有些瑟缩,在街上边走边吆喝:“红锡包,大双刀啊……蜜蜂,蝙蝠,小飞船啊……抽烟啊您哪……抽烟啊您哪……先生来包洋烟卷吧……蜜蜂牌的三大枚,您来一包……”
这女孩是范世荣家的远房亲戚,叫莫荷,爹妈死得早,从遵化老家进京落在范家了。眼下除了侍候范世荣一天三顿的吃食,有时她还要供着范世荣喝酒抽烟的部分花销。范世荣怕莫荷嫁人了,自己的生活就更没着落了。
莫荷一眼瞅见一个小男孩子手里拎了个米口袋,便喊道:“生子……生子……干吗去!”
生子看见莫荷,眼睛一亮:“莫荷姐,我妈让我买棒子面去。”
“你等等,”莫荷递给生子一个口袋,“帮我带回来吧,省我去了……来,这是口袋,这是钱,买十大枚的啊,看着点秤……回头不够了我可找你算账。”
“放心吧,莫荷姐我走了。”
“走吧,回头姐给你买棍糖吃,看着点车……红锡包,大双刀啊……蜜蜂、蝙蝠、小飞船啊……”莫荷边走边喊,猛地看见前边有个当兵的路过,慌忙挎着篮子跑着躲避。
当兵的气恼地喊道:“买烟卷的跑什么,我他妈的给钱!”
二
瑞贝子府的后院里,茹二奶奶悄悄地撩开自己屋的窗帘子,往外看看。正是晌午,院子里没有人。茹二奶奶看得很专心。
冯妈打帘子进来:“二奶奶!”
“哎哟!吓我一跳……你进屋我怎么也没看见呀!……前院有人吗!”茹二奶奶说着利落地下了炕。
冯妈低声说:“都睡了,一人没有……”
茹二奶奶赶忙收拾包袱:“拿好了,就当出门买东西似地往外走,心里平和点,去吧……哎等等,要真有人问起来,跟他们说话硬气着点。”其实她自己也有点慌。
茹二奶奶送走人,回来,赶紧给观音菩萨上了炷香,神情有些紧张地嘟囔:“救苦救难的菩萨,保佑我这个苦人吧。”
茹二奶奶,小名秋兰,正黄旗,十八岁嫁给贝子府的二阿哥,刚嫁过来二阿哥就病死了,守寡至今。这茹二奶奶身在豪门,受尽欺侮,至今老贝子重病在身,茹二奶奶担心这老爷子再一死,自己今后的生活更无依靠了,总是想着往外带些个东西,以备后用……
冯妈挎着包袱,来到前院,看似极为镇静,边别着发夹子边往外走。刚到大奶奶房门口,就听门里边有人叫她:“冯妈……干吗去呀?”
冯妈心一紧,只好站住:“大奶奶,有话您吩咐!”
“冯妈……这是要出门呵?”
“我家奶奶吩咐了,让做衣裳去……”
“做衣裳怎么不请裁缝来家呀,还用出去?包袱里是什么?”大奶奶说着话出来了。
冯妈一时语塞。
大奶奶边系大襟边说:“打开我看看……”
冯妈没办法,只得打开。包袱中除了衣服,布料……布料里裹着只小瓷瓶。
大奶奶拿起小瓷瓶:“釉里红好东西……冯妈这玩艺是要拴衣服上啊?”
冯妈反倒镇定了:“回大奶奶,做衣服没钱,押件东西给裁缝,等有钱了再赎回来。”
大奶奶这下火了:“蒙谁啊!欺负我们没见过东西是吗?宫里的玩艺,就这够做一车衣裳的,押过去,谁敢接着呀!”
“我们家奶奶是这么吩咐的。”
“你家奶奶让你死,你也去死啊?!没钱怎么不张嘴啊……都是一家人干吗这么生分。”大奶奶说完,看着小瓶,从大襟里掏出两块银元,“拿着,够了吧!”
冯妈无奈,只好说:“……谢大奶奶!”
大奶奶望着冯妈的背影,又说:“不够了再问我要呵,这东西,我留下了。”人进屋,咣当地一声,门关上了。
佟奉全去街对面店铺里打了个电话,问清楚了张督军府上的门牌号码。然后回来换好衣裳,拎着那个包袱从泛古堂后边出来。佟奉全系扣子,戴帽子,二奎举着个小镜子给他照着。佟奉全心里有点犹豫:“二奎,你说这沈掌柜,买了打眼的东西,干吗拿过来给咱看啊!行里的规矩,买了打眼货藏还怕藏不住呢!他干吗要拿着东西过来招摇?”
“怕是吃不准,让您给掌掌眼!”
“那么高心气的人,他会让我掌眼……临走又撂下一句话说张督军要咱们那个尊……你说他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
“……爷,我也说不准……”
“……要不这么着,东西你拿着去史家胡同七号,就说给督军爷看看玩艺儿,他要是真要,现钱一万大洋,让他留下,他要看不上你再拿回来……成不成的,咱先碰碰。”
二奎嘴唇蠕动,想说什么却没说。
“去吧,我还有事儿……回头你换身好衣裳,叫辆车,别让他们小瞧咱。”佟奉全说完将东西放下,出门走了。
燕居阁里,伙计正在往下拿东西。禄大人坐在凳子上逐个看着,桌子上有一堆挑好了的各式玩艺儿……
范世荣喝着茶,吃着点心。燕居阁的掌柜沈松山在旁边侍候着。
“沈掌柜,就这么多吧,要多少钱?”
“禄大人,你就是有眼力,把我屋里的好玩艺都给挑走了,您看着给吧。”
“看着给,你们中国人就是讲面子,看着给,我给你一块钱行不行!”
沈掌柜有些难堪,正不知该怎么回他,范世荣插嘴了:“那您不能够!禄大人,这也算是绅士风度,说是让看着给,其实让您出个价……”
“这我懂,刚来时,我不惯。正经做生意,那么客气干吗?后来我明白了,他客气了,你可不能太实在,钱该花还要花,只是把生意做得不像做生意才叫味道!”
“讲究的就是这么个劲儿,您领会得深刻,这么着吧,沈掌柜也别客气了,你出口价,看禄大人能不能接受。”
“禄大人这堆东西,我算了下,本是二千二百大洋收上来的,您多少再让我赚点,好歹我这铺子能支撑下去。”沈掌柜说。
“两千五……百分之十的利,很好了!”禄大人比划着手势。
“禄大人,古董这行,百分之十的利那叫赔本赚吆喝,白忙,您再添点。”
“那你说要多少?”
“少了五千,不能给您,对不住了,沈掌柜,禄大人我赚您钱,也是赚在明处,话跟您说明白……”说着伸手要往回收。
禄大人假装要走:“看吧,客气到最后,不客气了。”
范世荣赶快拉住:“这么着,听我一口价,两家都让让!四千块钱,算是都冲着这一上午忙活了……四千块!”
“OK。”禄大人马上喊道。
沈掌柜一脸真诚地说:“说实在的,这堆东西人家给过六千我没卖,得了,禄大人给您了,福全啊!给禄大人包上!”
范世荣打圆场:“得,这回亏您了,下回给您补上。禄大人,都是好东西您回家细细玩味吧!”
“一会儿给我送到府里去吧。我还要转转。”
范世荣将禄大人送出门,又鬼鬼祟祟跑回来:“沈掌柜,回头秦丰楼见啊!”意思是想收中间人钱!范世荣说完出门走了。
“掌柜的,范五爷这是吃上咱了。”福全说。
沈松山冷冷地说:“这回甭理他。”
三
二奎坐在督军府的客厅里,有些不安地等待着,手心里早已汗湿了。突然后边传出很浓重的东北口音:“什么?就这个玩艺要一万块大洋,吃人呢!什么人到府里了还敢张这么大的嘴,让我见识见识……啊什么人!”
话到人到,一手拿着那个小尊,一手拎着把枪。
二奎吓得赶紧站起来了。
“是你吗?!你是谁?”张督军用枪指指二奎。
“督军大人,小的刘二奎,泛古堂的伙计。”二奎毕恭毕敬地说。
“刘二奎,是个小伙计呀!一个小伙计就敢开这么大的口,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回大人话,不是小的要这么多钱,是掌柜的吩咐,掌柜的说最低要一万,不行东西拿回去!”
“一万,一万,你知道一万块能养多少队伍买多少条枪吗!一万块?就这么个玩艺值一万块?你说说它哪值一万块?”
张督军将那个小尊放在桌上,拿枪瞄准。
二奎心里一紧:“回大人,这是宋代龙泉窑,不多见了。”
张督军看也不看他:“不多见,萝卜白菜多,你敢往这儿拿吗?来呀!给他包五十块现大洋,东西留下!”
“哎哟!大人这不成,这是要小的命了,您看不上没关系……小的回去给您换一件!”二奎扑过去想要跪下。
“不成!?”督军将枪顶在二奎头上,“我就留下它了,你不是说不多见了吗。”
“大人!大人,实在不成!”二奎带了哭腔。
“还说不成!你叫嘛?”
“小的刘二奎。”
“刘二奎,你说我这一枪下去,是打你的头啊,还是打了这玩艺!说!!”
“大人!您,您什么也不能打!我是个伙计,我回去给您换一件!”
“还怪倔的,你不成,我还不成呢!给五十块钱,叉出去!”张督军扔下张银票,走了。
仆人抓了银票塞给二奎,将他叉了出去。
二奎跪在泛古堂的地上泪流满面。
佟奉全大发脾气:“一万块的东西,你拿五十块银票回来,你还不如空手回来呢!贵山,把铺子关了!二奎,你给我掌嘴!”
啪啪,二奎边哭边打自己的脸。
“狠着点!跟你说二奎,这一万块大洋,除了你给我要回来,没别的路了,这会儿你想死都不成,跟你说,你他妈的不值那一万块!”砰地一声,一把茶壶摔在了地上。
“爷,他拿枪顶我脑袋!”
佟奉全怒道:“他拿枪怎么着……你让他打,你让他崩……他真打死你,这一万块钱,我有理找他要去!你这么回来不是杀我吗?你不死,把我杀了!”
话音刚落,二奎猛地站起,哭喊着冲向八仙桌:“爷,我对不住您,我赔您一条命!”砰地一声,脑袋撞在桌角上。
佟奉全一愣:“哎呀!……二奎啊,你这是给爷我看呢!有本事你死在督军府啊……贵山快点,白药!你这真是给我好看啊!贵山快点叫赵大夫!”
沈松山坐在燕居阁里,用鼻烟画了个花蝴蝶,紧接着就打了个响脆的喷嚏。福全进了门,拿起布抽子,出门抽打身上的尘土。
“福全,货送到了?”
“送到了,掌柜的。”
“路过泛古堂了吗?”
“过了……刚我过去看了,关着门呢!一点动静也没有。”
“你没上去敲敲门?”
“敲了,没人应。我喊了两声,没人应。”福全抽完土回来,挂了抽子,麻利地给沈松山的茶杯里加满水。
沈松山在屋里晃悠:“……追利逐臭,爷我的一句话就那么容易给你说出去呀,说出去了,他不信,不信又怕是真的,得,去了就好,跟我玩买卖人那一套,我这一句话能害了你一条人命儿……”
福全愣愣地望着沈松山:“掌柜的,是不是泛古堂出事了?”
沈松山不动声色:“不知道,你去后边把那唱盘搬出来,我听听戏,余老板的呵。”
“哎!爷,我给您搬去。”福全答应着,跑去了。
四
泛古堂的门紧关着,门口却停了一辆车。不大会儿,门开了,佟奉全像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似地送出赵大夫。
“赵大夫,您东头西头……”佟奉全平静如常。
“我往东。”赵大夫说。
对面街上有人探头探脑地朝他们这儿看。
佟奉全故意大声说:“你往东啊……正好我送您……这药吃两剂就该好了吧。”
赵大夫含糊地说:“不用送了吧,我再叫辆车……”
佟奉全又高声说:“顺路,顺路,您上车,您上车。”
两人一先一后上了车。车把式吆喝一声,骡车启动前行,这时的佟奉全才面目凝重了:“赵大夫,您受累了!”
赵大夫担忧地说:“……差一点就撞瞎眼了。”
佟奉全叹道:“伙计不争气,家里一点小事就寻死觅活的,让您受累了。”
“不碍的,养几天就好了!当生意人,可不能想不开。”
“谁说不是呢!学徒学的不就是见识吗?尤其咱们这行,赚能赚个满坑满谷,赔也能赔个盆干碗净,得禁得住。”
赵大夫望望车外:“前边拐弯吧,我该到了,佟掌柜的,过些日子,有件事,我还得求您,您给我掌个眼!”
“那有什么说的,还用求这个字……”
佟奉全的骡车停在了张督军府门口。佟奉全麻利地跳下车,径直往府门走去。门口站岗的持枪拦住他。“你们谁也别拦我啊,坏了你家老爷的事,谁也担待不起。”佟奉全说着,撩开枪就要往里走。
门子在后边追:“哎!你总得说是什么人干什么事啊!哎!你叫什么呀?我给你报一声去。哎!拦住他……”
佟奉全刚走到张督军书房门口,就被几个士兵按得跪倒在地,七八条枪对准了佟奉全的脑袋,脸已被扯得变了形。佟奉全忙说:“哎!几位军爷,不是我嘴硬,要开枪就趁早,打死我个做买卖的,算不了什么,毁了你家老爷的前程,你们吃不了兜着走!打吧!打呀!”
门里传来督军的声音:“哎哟!哪儿来这么个生牤蛋子啊!嘴还挺硬,耍三青子耍到我这儿来了,天上几颗星。”
佟奉全软中带硬:“老爷,老爷,您别受累,我不会春典,在下佟奉全,没走过江湖,您别费心了,是个买卖人。在琉璃厂开着泛古堂,领的庆王爷家的东。”
张督军并不买账:“你拿庆王爷吓唬谁啊,都民国了。什么王爷也没司令好使了……还有什么说的?”
佟奉全不肯服软:“老爷这么说话不方便,您让我起来吧!”
张督军喝道:“说句软话。”
佟奉全不卑不亢:“有好话,没软话……您要听我起来说!”
张督军高声说:“好小子有种,放他进来。”
佟奉全进了客厅,张督军上下打量他:“你是站着说,还是跪着说?”
“在下想坐着说。”
“还说没走过江湖,胆子不小,俺凭什么让你坐着说?”
“老爷,我这回来说的是好话,哪儿有听好话让人跪着说的是不是?”
“你们这些京油子就是会说……坐下吧!”
佟奉全缓缓坐下:“老爷,您要给大总统送礼?”
“我不送礼,他不让我当督军了。”
“那就对了,老爷您听我说,上午,我家伙计来给您那件东西不成!”
“为嘛不成!你小子别惦记着蒙我……”
“我一个小掌柜的哪敢蒙您啊!大总统不喜欢龙泉窑,大总统属虎,他忌讳龙泉窑的东西,您要送去,必定坏事。”
“是啊?还真是属虎的,那俺就不送。”
佟奉全从身上掏出五十块银票:“老爷,不送就还给我吧!”
“不送大总统,俺送别人,东西俺留下了。”
“……爷这东西,您谁也不能送!”
“为嘛。就得还给你吗?”
“它是个仿造,作了旧的大新活,送人让人笑话。”
“是啊?蒙老爷我玩儿呢吧!你还要坐着说话,来人叉出去毙了!”
佟奉全有些慌,却强作镇定:“老爷,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等我话说完了,你该怎么毙怎么毙。”佟奉全先把桌上那五十块银票挪一挪,又拿出二千块银票:“老爷,我家伙计不知深浅惹您生气了,这两千块,您留下买什么东西能消气您买什么!我的话是说完了,孝心也尽到了,您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吧!”
张督军冷笑:“嘿!以为老爷没见过钱呢!你个买卖人,真就不怕俺一枪崩了你!”
“怕!可老爷您不能够崩了我。”
“为嘛就不能够!”张督军用枪顶住了佟奉全的头。
佟奉全依旧撑着:“在下是为您好,您领兵打仗最讲个忠字,为您好的人您不能杀,您拿枪逗我玩儿呢!”
“逗你玩?枪拔出来了,就得见响,”张督军将顶着佟奉全脑袋的枪一挑,砰地一枪打在屋顶上,佟奉全吓得缩成一团了。
“真是个京油子,会说,说得老爷没理了。把东西给他吧!”张督军收了枪,“别蒙我,我知道这东西值钱。”
嘣地一声,那装尊的锦盒扔在了佟奉山的怀里。佟奉全哆里哆嗦地打开盒子。
“跟人家说清楚,老爷我拿这玩艺玩,碰掉了个爪!”
佟奉全看着坏了的尊,终于哭了:“哎哟!这,这叫什么事呵。这,叫什么事呵!”
佟奉全病了,躺在泛古堂后院的卧房里,头上敷着湿毛巾。二奎头上缠着绷带,前前后后地侍候他。
“爷……您……您喝口水吧……”
佟奉全声音哑了:“……还……还不如一枪崩了我呢!”
二奎不安地说:“爷……爷您别这么说,二奎对不住爷。”
“跟你没关系,怨我他妈的贪利,就信了人家了,他沈松山夹着个打眼货来,就是为了作局害我啊!他知道我必上他的套不可,现在东西也毁了……这么个不太平的时候,好好的玩艺也跟着遭难啊,造孽啊,造孽!”佟奉全说着又哭了。
“爷,事都出了,您别再气着了!”
古董瓷器,经千年百年而完好无损者,价值连城,稍有毛口、疵癖,价落何止十倍,凡有毛口,有纹,有冲,缺足,短耳的,与完好者相比,百不顶一也。佟奉全五千块收的这只尊,现在也就值五十块了,加上送出去的两千块银票,实实在在地赔了个很大的窟隆。
“二奎啊……快扶我起来,把店门开了!事儿出了,咱还得活人!咱得喜喜兴兴地做买卖,咱不能让一条街的人看咱笑话。泛古堂这一个跟头栽下去还得站起来……下板子,开门。”
二奎小心地搀着他:“爷您慢点。”
桌上,还摆着那只残了的龙泉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