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县的酒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论坛,柜里面预备着帖子,可以随时跟帖。做工的人,傍午傍晚休了市,每每花几个积分,推一下油,倘肯多花一分,便可以买一碟比赛高手的详单,做下酒物了,但这些顾客,多是短衣散户,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长衫VIP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淘县的咸亨酒店里,掌柜说,我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长衫主顾,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短衣散户,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精华帖里。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市场是一副凶脸孔,散户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大V们发帖,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打板,叫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孔,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上大人孔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乙己。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资金又缩水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钱。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满仓半路板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追了
奇正藏药 , 被爆干。”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半路不能算打板……半路!……预判的事,能算打板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市场情绪”,什么“龙头战法”之类,什么“游资接力”之类,什么“资金合力”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也研究过技术指标,但终于没有盈利,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来淘县,学了打板排板,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满仓打板。打不到几天,打到
汇顶科技 ,便连人和资金,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分析的人也没有了。
孔乙己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会炒股么?”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保住本金都做不到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 市场热点,龙头,妖股连板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炒过股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炒过股,……我便考你一考。超短打板,怎样做的?”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做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超短技巧应该记着。将来做游资的时候,操作要用。”我暗想我和游资的等级还很远呢,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市场热点龙头股刚封板的时候马上排板嘛?”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超短有四样写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懒得写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破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