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向晴
在殷向晴的脑海里,位于长沙市湘雅一医院附近的铁佛东街,是童年最美好的回忆。她非常清楚的记得,那里曾经有一口老井。老井位于一个两层楼公馆的院子中央,没有高耸的井台,也没有封闭着的井盖,小时候,她喜欢蹲在这口老井旁边,一蹲就是一整天。小巷里住的都是寻常百姓,到井边汲水的人络绎不绝。婆婆姥姥、堂客们都用这井里的水洗衣、洗菜。她们熟练地把系了绳索的吊桶丢下去,然后缓缓地扯上来。井边总是人声不断,遇上好天气,爷爷会从里屋出来,靠坐在大门口的旧藤椅上,端一把小茶壶,晒着暖暖的阳光。井边洗衣洗菜的堂客们说说笑笑,家长里短,爷爷只听不做声,时间就是在这种平静的日子里悄悄流逝。
现在,她再次回到爷爷的故居,老屋仍是原来的老样子,经过数十年的风雨,那斑驳的墙壁更加斑驳,两扇大门愈加破旧,而那口老井,井口被几块麻石严严实实压着,显然早已废弃。她是陪父亲过来领取拆迁款的。随着长沙城市建设的发展,这条有着上百年历史的老街也终于走到了它的生命尽头,和大多数其他的老街一样,将被拆除重建。拆迁款是50万,当看到父亲在拆迁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大名时候,殷向晴明白,老街将永远地和她说再见了。也就在那一刻,她流下了两行悲伤的眼泪。
也就在拆迁款被打进账户的第二天,殷向晴把它交到了吴湘鹤手上。吴湘鹤非常激动,以致说“谢谢”二字的时候,声带不由自主地发抖。吴湘鹤的爷爷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去世之后,老屋便被他爸爸、叔叔、姑姑卖掉后瓜分。当时只卖了六万块,三兄妹均分,每人正好二万。在当年,二万也算个不小的数目了,但现在回过头来看,当初的冲动,无疑是一个愚蠢之极的错误决定。
吴湘鹤决定放手一搏。他是这样计划的,五十万,属于殷向晴父亲和母亲未来的养老金,不可能全部用于买房子结婚。并且,买房子是男方家的事情,即便双方合买,殷家也只需要出二十五万。所以,吴湘鹤决定干脆一个人承担买房的钱,但前提是借用那五十万拆迁款做一次人生最大的赌博。不仅如此,他还把自家老房子也抵押给了银行,借到了十五万。那天,他毫不犹豫地把这六十五万全部换成了槠江香水。他的买价是81元,一共8000股。按照槠江香水过去两年的上涨速度,他预计六个月后的目标价是150元,只要到了这个价,他就立刻出货,那时候,65万变成了120万,还掉殷家和银行的债,还剩55万,正好可以用来买房结婚。半年收益85%,如此高的回报,完全可以蒙住他的脑袋和所有理智器官。
虽然殷向晴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对爱人的信任最终还是占了上风。她想,就让他放手一搏吧,或许,他们俩的幸福就在半年之后。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一个月。槠江香水在最高上摸至83.12元之后,忽然开始了跳水运动。仅仅两天,五日均线失守,第三天,十日均线失守,第六天,二十日均线失守。仿佛洪水决堤一般,槠江香水的股价很快跌破了60元。仅仅一个月,吴湘鹤的账户就缩水至了四十八万。如果这个时候,吴湘鹤能够忍痛割肉,损失的,也不过是自家的一套老房子。然而,不幸的是,槠江香水停牌了,理由是,KOX最后一个阶段的实验数据马上就要出炉,为了保护广大中小股民利益,槠江香水停止交易,直到数据公布之后。
接下来的一个月,也不知道吴湘鹤是如何熬过来的。他几乎每天守候在槠江香水的官方网站不断刷新,希望能在第一时间看到宣布研制成功的公告。他告诉殷向晴,只要槠江香水宣布KOX研发成功,就一定会一口气暴涨到150元,也就是说,他们连半年时间都不用等了。
槠江香水似乎注定了要在中国证券史上“恶”史留名。公告那天,天气出奇的晴朗,一扫之前多日的阴霾。公告内容很长,吴湘鹤用WORD文档统计了一下字数,有将近一万字,当然,这一万字在吴湘鹤看来,99%都无关紧要。最关键的是最后的结论:经过六年的研究试验,公司不无遗憾地宣布,KOX研发失败,公司从即日起停止对KOX的一切科研工作。吴湘鹤居然没有晕倒,相反,他异常的平静。接下来的几天,即便是殷向晴,也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事实上,殷向晴并不知道公告已经发布,她只是奇怪为什么吴湘鹤不再跟她谈论KOX了。
那天,槠江香水迎来了第九个跌停板,股价显示为20.73元,总资金还剩十六万五千八百四十元。吴湘鹤最后看了一眼账户余额,从抽屉拿出一张信纸,决定写一点什么,最终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他狠狠地把信纸揉成一团,用打火机点燃,任窗外的寒风吹得满屋都是灰烬。他小心翼翼地站上了窗台,然后纵身一跃,姿态很优美,仿佛一只真正的白鹤。当然,他所要飞去的地方不是宙斯的身边,而是哈迪斯的脚跟。
殷向晴是在吴湘鹤被火化的第二天送进精神病医院的。她没有其他异常举止,除了反复念叨,我要去铁佛东街看井,我要去铁佛东街看老井。
铁佛东街还有老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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