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经济

讨论经济，首先要回答的是，经济的本质是什么，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我们一切的分析都无从着手。

先设想一下，假如一个社会中，每个人的吃穿用行全都自给自足，或者是统一由组织按须配给——我们似乎穿越到了鲁滨逊生存的与世隔绝的荒岛或是马克思笔下美妙的共产主义世界——我们还有分析经济的必要吗？这样的环境下，每个人只需要关心自己的需求，而无须担忧会对另一个人的生活产生影响，经济学一切的根据和意义也就消失无踪了。

经济产生于人与人的交互活动，来源于能影响人类生活的物质内容发生了交换，进而引发长期供需关系的诞生。现代经济的本质是交换。交换包括三个核心要素：参与交换的经济单位、参与交换的内容以及参与交换的生产要素。

(1) 交换中的经济单位：参与交换的自然人、家庭、企业、国家等可以进行独立经济计量的单位。

(2) 交换的内容：商品、服务和一般等价物

(也就是钱)
；其中商品和服务包括作用于最终端需求的最终品和用于生产最终品的中间品，它们会随着被消费和使用最终无法再进入交换。(为行文方便，以下除非特别指出，商品均统一指代商品和服务。)(3) 生产要素：用于生产商品的要素，包括资源(矿产、森林、渔业等)、土地、智力成果(专利、著作权、IP、品牌等)、人力(劳动者的智力和体力劳动)、资本(特指运用于生产的一般等价物的集合)以及其他生产工具(办公场所、厂房、机器等)。生产要素通常具有可重复利用性。

经济发展的实质是交换的扩大和繁荣，参与交换的群体越大，交换链条里的内容越丰富，则经济越繁荣。交换链条的内容更丰富，意味着三点：交换链条更长，交换品类更多；单种商品的交换量更高；某一大类的商品，技术含量更高。发展经济，意味着我们需要将更多人群纳入更深层次的交换链条，同时延长交换链条，增加链条里的交换内容。

交换可以分成两大类型：商品交换和要素交换。个体通过要素交换获得收入，通过商品交换满足需求。在第4节以前，我们先将注意力集中在商品交换上。

在经典经济学中，分析的体系都源于生产-消费、供给-需求的框架。尽管这个框架为我们分析具体问题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但这样的二元对立对于我们建立一个统一、完整、能贯穿始终的经济学体系造成了一定的障碍，抑制了全局观的形成。交换理论解决了这个问题，它串起了经典经济学相对松散的理论框架，使我们得以理清它的脉络，更好地发挥它的作用。

让我们把交换理论套回到经典经济学的框架来理解：交换链的左侧是生产，右侧是消费；左侧是供，右侧是需。参与交换的经济单位在任何一次交换中，必然处于且只处于交换链的一侧；这些经济单位天生会追求自身在交换中的利益最大化，即对每一次参与的交换，左侧越小越好，右侧越大越好。

1. 经济的统计

目前主流的经济统计指标是GDP，它利用生产的数量和交换的价格计算得出，是非常直观且便于计算的量化指标，我们可以很容易地将它运用于交换理论。然而对于个体而言，经济的实质更多地在于自身感受而非冰冷的数字。交换价格体现的是供需状态而不是实际效用，饿着肚皮住海滨豪宅，还是山珍海味露宿街头，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同时，个体经济状况所反映出的生活状态，跟他们所处的交换链有着莫大的关系。同样的5000美元收入，在美国、中国、印度的社会层级和实际生活感受是大相径庭的。而相同价格的同类商品，也未必有着相同的功用。90年代卖10000元的大哥大和今天卖10000元的旗舰机可谓天差地别。

交换理论尚未能提供更优的量化统计方式。但对一个经济单位而言，我们可以通过加总它在某个时间段内参与的全部交换，来考察它在这个阶段的经济状况。我们将交换的左右两侧分别相加，再剔除左右相同的项目，便可以获得这个经济单位的最终统计情况，等式左侧是它的支出，而右侧是收入。放大到经济体，其内部的经济规模，则是由其包含的所有不重复的经济单位参与的全部交换加总而来。在一个封闭经济体当中，我们最终在等式左侧得到的结果会是生产要素的加总，等式右侧则是交换内容的加总。这个等式从根本上反映了经济生产的本质。

细心的读者也许会注意到，交换理论对经济的统计并不完整包含所有经济产出：已生产但未参与交换的部分，是被剔除在外的。因为生产这一过程对交换的影响是潜在的，是不确定的。排除生产自身包含的交换，即生产前所支付的机器、原材料、能源、人力等费用，生产出但最终未能进入流通的产出品，对其他经济单位，并无实质影响。举个简单的例子，张三种了一棵果树，当他自己吃产出的果子时，对经济没有影响；当他把果子拿到市场上卖掉，发生了交换，这时才产生了经济。果树一直存在，果子也一直存在，区别的是果子是否进入流通，产生交换。深入的分析会让我们得出一个更有违直觉的结论，虽然我们为生产付出了辛勤的劳动，但生产本身并不代表价值。生产是为了满足需求，满足需求则要求使用商品，要使用商品则必须完成把商品从生产者手中转到使用者手中的过程。只有完成了这整个过程，需求得到了满足，生产才能带来价值。如果生产产出没有需要它的使用者，或者因为种种原因，产出无法最终转到这些使用者手中并被使用，那生产本身会变为无谓的劳作。

恩格斯曾说：“要成为商品，产品必须通过交换，转到把它当做使用价值的人的手里。”作为无产阶级运动的先驱者，他是从社会个体的角度来观察的。诚然，交换理论对经济的统计也包含了未被社会个体感受到的部分——进入流通但尚未被最终消费者购入的商品，也就是中间销售商手中的存货。如果中间销售商独立于生产商，那么从资源到零部件到进入流通的商品这一整个生产环节是完整的，不会直接抑制产出。无论中间销售商是囤积、废弃还是捐出这一部分商品，只要这些销售商能找到方法继续存活于交换链中，经济就得以持续运行。如果我们必须要考量经济对社会个体的总体影响，只需要回溯所有被最终消费者购入的商品的交换链，把其中的交换进行加总就可以了。

经典经济学中有一个极有意义但因为很难被量化，所以较少实际运用的概念叫做效用。效用是对商品带给消费者的感受的衡量。每个经济单位都会追求交换后的效用最大化。对经济体而言，追求其内部所有个体的总效用最大化是一个合理的目标(这是个指导性、方向性的目标，同时需要结合一系列前提，不适合具化)。

2. 发展经济

从上文我们知道，经济生产的本质是利用生产要素生产出满足社会需求的商品，而商品只在进入流通交换后才产生经济，且商品对社会个体的作用取决于其带来的感受而非其交换价格。因此，发展经济意味着须在以下几个方面做出成绩：
(1) 将更大的人群纳入更广泛的交换。换成经典经济学的说法，就是让每种商品有更大的需求。这是一个关于交换普及度的问题，与之相关的因素包括时间、空间、收入、偏好、必要性等。以下我们分别举例：

① 时间：许多消费者有进行旅行的意愿和消费能力，但因为工作制度的限制，实际上找不出空闲的时间去旅行。

② 空间：某山区出产一种味道甜美的独特水果，尝过的人都赞不绝口，但是因为交通不便很难往外运输，产出大部分只能本地解决，浪费的也很多，因此从未扩大生产。
③ 收入：购物车里每一样没下单的宝贝都关乎收入。
④ 偏好：随着洗碗机的效率和效果被更多人所了解，洗碗机成为更多年轻家庭的选择。
⑤ 必要性：学校规定学生要穿校服，校服对学生便成了必须的商品。
(2) 提升生产效率。在生产者总数不变的前提下，若没有新的交换产生，经济发展的主要来源就是生产效率的提升。假设某种商品消费量增加，它的生产商必须扩大生产来应对增加的需求。这一方面可能意味着让更多人从事这一生产，另一方面也可能促进生产效率的提高。对其他商品的生产商来说，扩产的生产商收入提高，对他们商品的消费也会相应增长。由于生产者总数恒定，而且部分生产者可能跳槽至扩产行业，长期而言，必须提升生产效率以满足消费需求的增长。

同时，生产效率的普遍提升可以增加消费者对商品的最终消费量。比如说水果单位产量翻番，消费者就可能以同样的支出消费2倍的水果。
(3) 对产品进行改进和提升。这里指的是对商品的特质或功能加以改进，提高消费者使用时的效用，比如降低冰箱的耗电量、减小风扇的噪音等。这些改进和提高，有时未必会在商品价格中体现，但却实实在在地提升了消费感受。无可否认，有时候产品的改进，特别是产品的功能融合，会损害其他商品的交换，造成局部的经济衰退。比如说手机在融入摄像头以后，损害了相机的消费，在融入音乐功能以后，损害了MP3的消费。但其实在融入这些功能的同时，被损害商品的交换链，或者说是供应链，也部分地融合进了这些具有新功能的产品里。
(4) 发展新的交换。生产效率的提升是经济发展的必然，提升的生产效率意味着满足同样的需求，只需要更少的人参与生产，从而造成劳动力的富余。这对新交换的产生提出了要求，也提供了土壤。发展新的交换包含两种模式：
① 师夷长技，在本地模仿并发展自己的交换。这类模式下，原本可能存在的情况有：本地有消费者没有生产者、本地有生产者没有消费者、本地生产者和消费者都没有。对经济体自身而言，发展基于本地生产者的交换是最为有利的，为区域外生产者发展消费者，只会削弱自身其他的交换。而要发展本地生产者，就必须确保它们的产品在某些方面相对区域外的产品有竞争力，或者有物理隔绝手段防止区域外产品进入，再或者用硬性手段保证本地产品销售量。要发展消费者，一是可以普及宣传本地产品的优势，二是可以创造产品应用的场景，三是可以采用各种方式激励消费。
② 开展领先于市场的创新，挖掘和拓展需求。在飞机发明出来前，人们有出行的需求，但没有从空中跨越大洋，飞行到另一个洲的需求。在电视电脑发明出来前，人们有娱乐的需求，但没有看电视节目、玩电脑游戏的需求。现代人还有更多的需求是前人们从未想到，更不敢去想的。创新是一个体系，一个方向的尖端创新往往意味着打开一个全新的产业，意味着大量的新需求，也就牵连出无数的潜在交换。这正是为什么我们要追求科技的发展和进步，追求不断地突破和创新。